上流女孩當如是 第47章 艾克特夫人
    105歲的布魯克·艾克特夫人壽終正寢。她被稱為紐約上流社會的砥柱,連接舊世界與新世界的紐帶,既帶著昔日的智慧與優雅,又有當今的精明和果斷。她的身份在公眾注視下變換多端:曾經是司令官的女兒,地產大亨的填房,《新聞週刊》的老闆娘,出手闊綽的寡婦,以及,病榻旁沒有兒孫只有兩隻愛犬的失敗母親。

    少女時代,她還沒被叫做「艾克特夫人」,而叫布魯克·羅素,是海軍司令官羅素家唯一的女兒。出生時,萊特兄弟還沒造出飛機,她便跟著父親乘座火車或者輪船滿世界跑了。她到過多米尼加共和國、海地、巴拿馬,還有中國,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在兩、三個月時間內學會當地的語言。如果沒喜歡上讀書,她很可能就變成一個父親一樣的「職業告別者」:站在一個既不傷害別人也不被人傷害的地方──也就是國外,來觀察生活,與一群外鄉人在別人的國家慶祝一個又一個新年;外加上她有點男孩子氣,喜歡穿士兵式樣的長筒靴而非連衣裙,能夠狠狠瞪回懷有性怨恨的獨身男人的目光,警告他們別企圖在她身上再試驗一次他們不幸的命運。

    可她偏偏喜歡上了女作家伊迪絲·沃頓的小說。從《歡樂之家》到《純真年代》,大都描寫的是沒多少錢的婦女企圖過上流生活的故事,而且都發生在她的故鄉紐約。少女「艾克特夫人」開始懷戀家鄉,她的父親也對女兒的不夠端莊很擔心,把她送回了家,訓練她的儀態,學習微笑,年紀稍長些才在《家居與花園》雜誌謀了份文職,間或還給《Vogue》寫寫稿。可能過慣了動盪的生活,反而想去嘗嘗寧靜的滋味,她愛上了紐約上流淑女的聚會。雖然那時候離著伊迪絲·沃頓描寫的紐約「鍍金時代」都過去好幾十年了,但姑娘們還是為了釣上金龜婿偽裝成多愁善感的樣子,戴著禮帽,喝茶的時候都能翩翩起舞。

    回憶往事時,艾克特夫人喜歡說自己最愛眼睛裡有幻滅感的男人,但恐怕只是耍耍文藝腔,她的婚姻彷彿是在實踐伊迪絲·沃頓的小說:一個女人,因為嫁得好,因而嫁得更好。16歲時她嫁給一個普林斯頓的學生,30歲時又換成了個股票經紀人,51歲,她嫁給了文森特·艾克特,正式開始了「艾克特夫人」生涯。這位文森特,父親是皮草和地產大鱷,1912年隨泰坦尼克號沉入海底,母親是時尚名媛。算上這一回他已經結過三次婚。艾克特夫人的密友說:「她就是衝著錢才嫁給他的,但若不是衝著錢也不會讓我更尊重她,因為沒有人會因為愛嫁給他。」文森特·艾克特「多疑、暴躁、脆弱」,父母因為太成功了而忽略了他,典型有錢沒愛的紈褲子弟,不幸的是,他又不夠英俊,喜歡抽煙,離群索居。「社交晚宴上分為兩類人,想回家的和不想回家的,往往這兩類人又是夫妻」,說的正是他們倆。到這裡,艾克特夫人像極了「包法利夫人」:年輕時都過得挺文藝,學習了貴族女子的談吐禮儀,飽讀浪漫派作品,嫁了個沒有魅力卻有地位的夫君。有作家曾說,倘若包法利夫人能活到老,前景很可能是個做花粉生意的女販子,艾克特夫人活到了老,命運卻迥然不同,原因大概是,鄉鎮醫生夏爾·包法利活太久了,文森特·艾克特命不夠長。婚後6年,文森特去世,沒有子嗣,留給艾克特夫人6200萬美元遺產,外加6000萬美元基金,同年她又將隸屬艾克特家族的幾家大酒店和《新聞週刊》賣掉,換回1400萬美元。素有一入豪門深似海一說,怪只能怪嫁得不夠巧。

    「錢就像肥料,必定要散播四方。」艾克特夫人的慷慨是出了名兒的。從1959年成立「文森特·艾克特基金」,到1997年結束,她已經捐出去約2億美元。這筆錢翻修過紐約國立圖書館,修葺了42街,幫助保存了南北戰爭時期的舊建築,還用於拋磚引玉,聯合洛克菲勒家族共行善舉。1988她被裡根授予「美國國家藝術獎章」,1998年又從克林頓手裡接過「總統自由勳章」。

    據說有一次,艾克特夫人到紐約哈勒姆區視察基金運行得怎麼樣,穿了香奈兒的套裝,戴著珍珠項鏈和鑽石耳環,擺足了貴婦派頭。有記者問起,她便說:「如果我不打扮齊整,那些窮人會以為我瞧不起他們。」艾克特夫人帶著老派上流社會的勢利勁兒,這種非常要臉的架子觀在喧鬧的當下都是美德,彌足珍貴。她早過了風韻猶存的年紀,寡居了好幾十年,再美好的回憶也都黯淡無光,可依舊喜愛社交,好搞派對,不管來賓是不是衝著錢和地位,她都享用那些出足風頭的場合,組織過「The400」紐約精英舞會,還喜歡說像格言一樣的話:「你們來到這裡是因為喜歡我,我來到這裡是因為喜歡你們,我們永駐彼此心間。」即使到了無所羈絆的年紀,她也絕不容許失了儀態。還有一段子,90多歲了她在碼頭溜躂,突然摔跤折斷枴杖蹭壞衣著,就招呼來一群工人圍成圈,臉朝外,她在圈裡把衣服換好。(這個場面是不是在清宮戲裡見過?)她絕不像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急迫呈現給世界的年輕人,自相信真正的貴族是不會銷聲匿跡的,沒事兒了她就寫小說。可惜100歲後家醜壞了記錄,今年年初,她的孫子狀告她的兒子(都是與前夫的子嗣)沒有照顧好老人,用凡士林取代了雅詩蘭黛,叫她住暖氣不足的房子,老太太只能睡客廳沙發,而沙發又佈滿了狗尿。後來兒子的律師發的辯護詞還被曝光,長篇累牘裡有一句像個笑話:「艾克特夫人的沙發聞起來還好。」

    說起來,女作家伊迪絲·沃頓與艾克特夫人還是遠親,女作家混起紐約社交圈跟艾克特夫人有一拼,她倆還有許多共同點:都受過總統的禮遇,都好打扮,都喜歡養狗和搗鼓花園,最重要的是,女作家小說裡描述的紐約上流女的喜怒哀樂都讓艾克特夫人親身演繹了。雖然差了些年頭,但紐約的富人依舊被分為「好的紐約」和「壞的紐約」,他們有一些的錢繼承自祖輩,另一些是白手起家自己掙得,伊迪絲·沃頓與艾克特夫人都屬於「好的紐約」,手裡攥著老錢,不想改變生活方式,看不慣新富階層不講究,銅臭味。往好聽了說,兩方是在進行不同的信仰和道德觀念的交鋒,往往舊一派敗下陣來,寧願選擇死去也不願意與新富同流合污。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在艾克特夫人去世後一星期,紐約新富階層的代表,酒店女大亨利昂娜·赫斯麗(LeonaHelm-s-ley)也撒手人寰。這一位以「大部分人都不交稅」的名言傳世,因為偷逃稅款入獄1年半,被叫做「吝嗇女王」。在一前一後的訃告裡,艾克特夫人被贊「輝煌的一生」,新富利昂娜·赫斯麗則是「當今的女麥克白」,舊貴與新富的高下好像在兩個老太太死的時候又重新排位了,哀傷的氣氛沒有,倒有些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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