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女孩當如是 第3章 本·拉登,你在哪兒?
    2004年,摩根·斯伯羅克在拍完紀錄片《大號的我》後體重增長了近20斤,還收穫了高膽固醇、高血壓和一個壞肝。這個電影拍的是他一個月內不吃別的,只吃麥當勞的生活,後來片子在聖丹斯電影節上獲得讚譽,被奧斯卡提名,叫麥當勞害怕(取消了美國的超級大號漢堡包)。事後他花了兩個星期來治療那被肥油佔據的肝,花了14個月來減肥,期間反覆反彈,他的媽媽欣慰地說:"這下你總算理解了女人。"現在摩根·斯伯羅克的身體完全恢復了正常。可是他的精神沒有。他意識到電影改變世界的可能性,一個又一個壞點子在他腦袋裡嗡嗡作響,他成了一位全職紀錄片導演,專門用誇張荒謬的表演和完全客觀的記錄形式來嘲諷權勢,贏取了"電影圈的奸細"和"壞點子大王"的外號。他最新的壞點子是尋找本·拉登。

    紀錄片《奧薩馬·本·拉登到底在哪兒?》的海報模仿《奪寶奇兵》系列:摩根·斯伯羅克騎著一頭猙獰的駱駝,穿越炸彈紛飛的沙漠,下有一行大字:"發現之旅"。這部電影也許可以被當成風光片,它囊括了埃及、以色列、巴勒斯坦、摩洛哥、沙特阿拉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風景,但在或者遼闊或者破敗的風景中央,總有那麼個小人兒,他孜孜不倦地仰天發問:"本·拉登,你在哪兒?"那正是摩根·斯伯羅克,他向邂逅的每個人問起這個問題。一個巴勒斯坦青年說:"是本·拉登宣佈了美國人在中東的合法性。"一個以色列記者說:"我們雙方都是他的人質。"一個阿富汗人說:"如果我知道他在哪兒,我就把他撕成兩半。"旁邊一老頭問:"本·拉登是誰呀?"摩根·斯伯羅克答:"他炸毀了美國的大樓。"老頭很憤怒:"幹他!"過了一會兒老頭又加了一句,"干美國!"

    這是一部製作精良、裝模作樣、假英雄氣十足的電影,摩根·斯伯羅克在裡面化名"花花公子"(Dude),他完全假裝自己是一個傻子。這個花招在拍攝《大號的我》時使他不會被當成一個比麥當勞還糟糕的譁眾取寵者,在《奧薩馬·本·拉登到底在哪兒?》中,他用地緣政治學、恐怖襲擊和戰爭來炮製漢堡,他不是憤青,反而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政治觀點曖昧不清的土包子。在阿富汗,他跟美軍混了一陣子,被允許扔一顆手榴彈。笨手笨腳地扔出去後他歎:"糟透了!"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處,他把腦袋鑽進一處洞穴,大喊:"呀——呼——奧薩馬!"沒有任何回聲。他身著防彈衣、頭頂滑稽的探測器抵達瓦奇裡斯坦(巴基斯坦西部),那個半自治的部落地區是許多專家高度懷疑的拉登藏身地,邊界上立一小牌:"外國人禁止入內。"摩根·斯伯羅克對著鏡頭說:"確實該有人抓住他,但那不是我。"他掉頭往回走。電影以老歌《為什麼我們不能成為朋友?》結束。

    《大號的我》之後,摩根被稱為"小號邁克·摩爾",對此他深感榮幸。這位前二流喜劇演員、長期無家可歸者、五次被電影學院踢出去的倒霉鬼,僅僅玩了一把票就成了名導演,這叫他受寵若驚。但他保持著恭順謙良,並不擅長唇槍舌劍。或者說,除了拍攝的都是紀錄片,他與邁克·摩爾幾乎沒什麼相像之處。"小號邁克·摩爾"摩根·斯伯羅克並不急於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左傾工人階級代表,也沒有反對一切的憤世嫉俗,他不流露極端的政治觀點,不要眼花繚亂的選擇性包裝,反而充滿了個人趣味和遊戲精神。

    《大號的我》的創意來自一條新聞,有一天他縮在沙發上吃薯條看電視,看到兩個女孩正在起訴麥當勞使她們發胖,摩根心想:我一聞見超大號漢堡的味兒,就像一隻汩汩冒口水的狼狗,卻總也吃不胖,何不一試。拍攝《大號的我》時,他不發表任何觀點,只是一天三餐準時出現在大M標誌下,片子公映後他只在採訪時說過:"麥氏薯條完全不像食品,倒像是人造的、黃色的、長條的塑料製品。不過,吃不吃由你。"最讓他興奮的不是被奧斯卡提名,而是路上遇到一個人握著他的手說:"謝謝你幫我擺脫了快餐。"而不是有人大罵:"我恨你,你剝奪了我的孩子吃麥當勞的樂趣。"

    之後他製作了一個系列電視節目《30天》,把《大號的我》所創立的"真人秀紀錄片"形式拓展到新領域:30天內,嘗試當一個穆斯林,一個酒鬼,一個被扔進gay圈兒的真男人……摩根·斯伯羅克親身出演了一集,他和他老婆搬進棚戶區,幹著只拿最低工資的活兒,每天累得半死,卻依然不知道下頓飯吃什麼。他們體會了30天低保戶生活。"真是一段怪經歷,當一個窮人,每天一睜眼就有人管你要錢。可如果銀行裡有了一大筆錢,突然什麼都免費了,什麼都變得又便宜又便捷。"他還照著這個路數製作了紀錄片《第三波》,在印尼海嘯結束後,帶了4個志願者抵達當地村落帕拉利亞,去記錄和體會那裡的心碎與重生。

    尋找本·拉登大約是他最接近政治的一次經歷,這個壞點子卻來自他的老婆宣佈懷孕的消息。"是不是等到我的孩子不再使用尿布的時候,美國就要把全世界的人都當成恐怖分子?"他想給即將出生的孩子一個回答。電影同步發行的還有一張遊戲卡,上面是很Q的卡通造型——基地組織首腦和一輛大坦克,以及一套本·拉登小人跳舞遊戲盤,正經不錯的滿月禮物。最終,他當然沒有找到拉登,卻找到了更多答案:他彷彿體會到那個人成為本·拉登的原因;他感受到中東人狡猾的分裂,他們仇恨美國,卻喜愛大手大腳又傻乎乎的美國人;他甚至夢想著能為更深入的對話打開一扇門。至於給孩子的答案,希望有一天他或她看到了電影,說,我想出去轉轉,去看看世界。

    電影是否可以改變世界?答案是,可能吧。1934年,克拉克·蓋博在《一夜風流》裡解開他的襯衫紐扣,露出濃密的胸毛。他沒有穿內衣。那一年美國的內衣銷量下降了75%。這個逸聞無從考證,卻是好萊塢最津津樂道的段子,它所營造的假象和企圖把電影當成一個社會工程學的幻想,在這兩年得到更多回應。電影不僅可以改變內衣銷量,還可以改變戰爭、飢餓、全球變暖、垃圾郵件、血鑽。可一看到這種說教式大片,我就想起費裡尼的《小丑》和他對小丑的闡釋:"藝術家不必嚴肅認真地反對官僚,這只會抬高他們的身價,因為你反對他們,說明你把他們太當回事,無意中反而加強了他們的權勢,承認了他們的權威。藝術家把荒謬的東西誇大到可笑的地步,即使不幸淪為小丑,即使他要付出暫時拋棄自我的代價,他仍然要保持一種曖昧的姿態,把自己放在搖搖晃晃的蹺蹺板上,努力把損失轉成收穫,把空虛變成期待。"摩根·斯伯羅克還不至於被稱為大師,但他糟踐自己的手段和曖昧的觀點,那種不去體會歌星、名模、企業大亨的生活,反倒認真感受窮困、恐懼與混亂的真人秀表演,可能更有利於美國的精神文明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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