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管理,既是一門科學又是一門藝術。有句話叫「風起於青萍之末」。任何危機都不是空穴來風,必定有潛伏期、爆發期和擴散蔓延期,最終才是消弭期。而危機管理的最高境界就是在危機的潛伏期,及時發現苗頭、及時處理,防患於未然。所謂「黃金48小時」原則,就是說一旦危機露出苗頭,一定要盡快主動出面處理,48小時一過,危機一方必將陷於被動,甚至釀成大禍。
大家都知道,《紅樓夢》講述了賈府的衰敗史,但賈府的衰敗並不在頃刻之間,而是很多次危機和矛盾的不斷累積,而且每一次危機的出現都是有預警的,但由於管理者缺乏意識或應對不當,才最終導致了危機的大爆發。《紅樓夢》的情節在不斷地預言危機、應對危機和累積危機中開展的,只不過《紅樓夢》書寫的是一部失敗的危機管理史。
旁觀者清:冷子興揭示賈府的泡沫經濟
任何事情都是旁觀者清:《紅樓夢》中的冷子興就揭示了賈府的泡沫經濟。
《紅樓夢》的故事可以說是在賈府暗流湧動的經濟危機和政治危機上展開的。只是當《紅樓夢》中人陶醉在詩酒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之中沉迷不醒時,局外人往往能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看到衰敗的跡象。正所謂「欲知目下興衰兆,須問旁觀冷眼人」。
《紅樓夢》第二回中,作者借一個外人冷子興的視角對賈府當時的現狀做了一次掃瞄,這冷子興是賈府一個高級奴才周瑞的女婿,是都城的古董商。
為什麼要借古董商的視角呢?其實這正是作者用心良苦之處。
古董商做的是什麼生意?他們做的都是富人生意,而且一定是幾代世襲的官宦之家的生意。因為只有這些人家裡才會有古董。這些富戶豪門在鼎盛時期是不會拿家裡的古董出來賣的,只有在家裡用度捉襟見肘時才會變賣古董,而且會不斷地拿出來賣。所以一般的外人看不出來,但古董商冷子興一定是收了不少從賈府出來的古董,所以對賈府當時的處境瞭如指掌。書裡有好幾回就提到賈璉、王熙鳳等合計著偷些賈母查不著的東西拿去當了,估計都是這冷子興收走了。
冷子興當時就指出了賈府的危機:
「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
「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紅樓夢》第二回)
冷子興揭示了寧榮二府,儘管外表依然光鮮,但實際上已是危機四伏,險象環生。下面我們通過《紅樓夢》裡的一些小故事來剖析賈府是如何從一個危機步入另一個更大的危機,甚至徹底衰敗的。
賈府一次漂亮的危機處理
《紅樓夢》的第四回向人們展示了薛家一次漂亮的危機處理。
薛蟠紈褲成性,在家鄉折騰夠了,又聽說京城乃天下第一繁華之地,更好玩,就動了去京城旅遊的念頭。恰好遇到皇上徵選妃子和才女,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讚善之職。
薛蟠便趁此機會,一為送妹待選,二為探親,三為到部裡報銷舊賬,支領銀錢。正準備擇日起身,但不想偏遇見了一女賣兩家的人販子。這薛蟠見被賣的英蓮長得漂亮,立意買來做妾。卻不想這人販子原先將英蓮賣給了當地一個小鄉官的兒子叫做馮淵的做老婆,銀子都收了,只等馮淵三日內擇吉日迎娶。於是為搶英蓮引發了一場血案。
薛蟠原是金陵一霸,豈有吃虧的道理?看見馮家來搶人,薛蟠就喝令手下豪奴將馮淵打死,奪了英蓮,卻犯下一樁命案。但是他卻像沒事人一樣,只管帶了母親和妹妹長途旅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視為兒戲,自以為花上幾個臭錢,沒有不了的。
這馮淵也是個苦命的人,自幼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弟姐妹,只一個人守著幾畝薄田過日子。馮淵被薛蟠打死後,家裡的奴僕告狀告了近一年,竟無人做主。那時的地方官都知道薛家是皇商,朝裡有的是人!誰敢跟薛家作對?
這日,賈雨村補授了應天府,當上了市長。上任第一天,就碰到馮淵的奴僕遞上的狀子。這賈市長新官上任,正想尋一兩件大案要案辦個痛快,好樹立威信。聽了原告申訴勃然大怒:「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地走了,再拿不來的!」當時就要簽發逮捕令,再發通緝令,要拘捕殺人犯薛蟠。
這時手下一個門子急忙給他使了個眼色。賈市長心裡犯嘀咕,不知啥意思,但還是先停手,叫了門子到密室裡問問怎麼回事。
這一問不要緊,著實讓賈市長出了一身冷汗。
這門子竟然是賈市長落魄時住的葫蘆廟裡的一個小和尚,因後來耐不得清涼景況後還俗了,到這應天府裡做了個小公務員。熟悉官場潛規則的門子給新來乍到的賈雨村講了本地護官符的典故。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可惹不起。門子的話只是給賈雨村提了個醒,但起關鍵作用的是因為這薛蟠是賈政的外甥。而賈政正是推薦賈雨村這個被問責官員復出的推手和恩人,如果知恩不報,以後沒法在江湖上混了。
恰在此時,有個「王老爺來拜」,顯然就是薛蟠的舅舅王子騰派來打招呼的人。賈市長此時慶幸遲疑了那一下,否則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得罪了賈、王、薛三大家族,今後不但不能陞官發財,自身也難保啊,何況自己這個市長的職位還是靠賈、王二府之力得來的啊!
賈市長思想鬥爭了一夜,但最終,他還是按照葫蘆僧的主意,徇情枉法,胡亂判了此案:薛家賠了些喪葬費用了事。雨村斷了此案,急忙作書信二封,與賈政並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等語。賈雨村順勢做了個順水人情,把薛蟠的案底就給全銷了。
賈雨村一上任就成了賈家的保護傘,賈府的這次危機處理實在是太漂亮了,可見賈政還是有危機意識的。應天府是賈家的老家,賈母老吵吵著要回南京老家去,如果老家的父母官是自己人,出個什麼事都好照應。
薛蟠的第一次命案危機就這樣安然度過,他根本沒把這次殺人當回事。在他看來這或許根本就不是危機,花點錢就可以擺平。這一次經歷讓薛蟠更加得意忘形、恣意妄為,以致於後來又一次犯下命案,釀成了更大的危機,成了賈府被皇上抄家的導火索。
薛蟠的第二次命案危機
薛蟠的第二次命案是在去南方做生意的路上,在夜總會喝酒鬧事,打死了夜總會的服務生張三,被當地的縣官拿住了。
剛開始,薛蟠還滿不在乎,他大概想:我打死個人算什麼大事?上次打死了馮淵,我連個口供都沒去錄就擺平了,這次你一個小小的縣官能拿我怎麼著?
但這一次他失算了。這裡遠離家鄉,天高皇帝遠,又碰上正在打黑,他撞在槍口上了。由於證人、被害人家屬和兇犯口吻一致,證據確鑿,情節惡劣,初審就定了薛蟠一個死罪,準備向上層層提報了。
薛蟠急了,這次來真的了?
家裡這邊薛姨媽和薛寶釵急得也是抓瞎。薛蟠的老婆金桂又在家裡撒潑胡鬧,幸虧薛蟠的堂弟薛蝌還有些主見,當時就匆忙地帶了一筆銀子趕到縣裡,花高價請了一個資深律師,並與薛蟠串供,要他咬定是誤殺。同時又買通證人吳良,又買通驗屍官修改驗屍報告,並賄賂縣官,準備翻供,先要把這個死罪給撕擄開。
準備好後,薛蝌遞了上訴的狀子,但這位縣官已打聽清楚薛家家底殷實、油水很大,薛蝌賄賂他的那點銀子他根本就沒看上,心想這回逮了條大魚,如果不大撈它一筆,豈不可惜。如果大撈不成,就把這個大案要案辦成鐵案,也好向上邀功。
因此第一次翻供的申訴被斷然駁回了。縣官批的是:
「屍場檢驗,證據確鑿。且並未用刑,爾兄自認鬥殺,招供在案。今爾遠來,並非目睹,何得捏詞妄控。理應治罪,姑念為兄情切,且恕。不准。」(《紅樓夢》第八十六回)
後來,薛姨媽又籌了幾千兩銀子才把縣官買通。第二次庭審虛張聲勢之後,他順利的翻了案,最後定性為誤傷,將薛蟠監禁候詳,也就是先拘留起來,等待層層上報批准後再取保候審。家裡這邊繼續上下打點,各層級的衙門裡也不知花了多少銀子,又央求賈政托人打招呼,薛姨媽甚至還準備把當鋪轉賣了籌錢贖人。案子報上市裡,市裡准了,再報上省裡,不料想卻被反駁下來,認為是錯判。上面不僅把辦案的縣官訓斥了一頓,還命令把犯人押到省裡要親自審理。
薛蟠一聽趕緊寫信給家裡:
「男在縣裡也不受苦,母親放心。但昨日縣裡書辦說,府裡已經准詳,想是我們的情到了。豈知府裡詳上去,道裡反駁下來。虧得縣裡主文相公好,即刻做了回文頂上去了。那道裡卻把知縣申飭。現在道裡要親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道裡沒有托到。母親見字,快快托人求道爺去。還叫兄弟快來,不然就要解道。銀子短不得!火速,火速!」(《紅樓夢》第九十一回)
薛姨媽接信,心裡也涼了半截。又求王夫人轉求賈政,賈政說:「此事上頭可托,底下難托,必須打點才好。」又請求鳳姐、賈璉幫忙打點各部。但事情顯然已經鬧大了。
一天,賈政翻看內參,無意中看到刑部的奏折,說的就是薛蟠打死張三一案,賈政大吃一驚道:「了不得,已經提本了!」
奏折中的最後結論是「張三之死實由薛蟠以酒碗砸傷深重致死,自應以薛蟠擬抵。」要求將薛蟠殺人抵命,依《鬥殺律》判絞監侯。吳良作偽證杖責流放,將承辦該案不實的府州縣革職查辦。這其中已經牽連到賈府,因為賈政曾經托人說情,賈璉也曾上下打點,如將府州縣官查辦起來,賈府也脫不了干係。
雖然最後薛蟠還是遇到皇上下旨大赦天下,以錢贖罪撿了條命,但薛家的經濟實力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更嚴重的是,薛家和賈家在打黑當局掛了號,也點燃了賈府被皇上抄家的導火索。
秦可卿的危機預警
秦可卿是賈府裡少有的有危機意識的人,她早已經預感到賈府的經濟形勢不妙,而且也想出了相應的應對措施。只可惜紅顏薄命,死得太早,許多財政措施都帶進了棺材裡。
但她死前還是托夢給王熙鳳:
「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將家塾亦設於此……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間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紅樓夢》第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