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解紅樓夢 第23章 繼 承 人 (2)
    這樣寫為什麼會激起紅迷們的憤慨呢,因為它與曹雪芹在前文中的判詞發生了衝突。在第五回中,賈寶玉在太虛幻境看到的《紅樓夢》總判詞「飛鳥各投林」中最後一句寫道:「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在曹雪芹的構想中,整個賈府的結局是非常淒慘和蕭條的,完全沒有暗示家道復興之意。另外,薛寶釵的判詞「可歎停機德,金簪雪裡埋。」也是很悲涼的,壓根沒提到薛寶釵有一個叫賈桂的兒子。

    「蘭桂齊芳」雖然值得懷疑,但一蘭獨芳卻是有根據的。賈寶玉的哥哥賈珠之子賈蘭日後顯貴,在曹雪芹的前文中有暗喻,賈蘭的母親李紈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的畫像是「詩後又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美人」,鳳冠霞帔,這是受朝廷誥封的命婦裝束。李紈是寡婦,她封誥命只有一種途徑,那就是兒子能夠顯達於世。

    賈蘭的地位按理說也是很高的,他早死的父親賈珠是榮國府的長子,很有出息,十四歲就考中秀才。賈政痛打寶玉時,王夫人懷念賈珠,說有你活著,寶玉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可見賈珠當初深受賈府管理層的喜愛。但奇怪的是,他們對賈珠的憐愛並沒有傳遞到賈蘭的身上。賈寶玉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陪侍的丫環無數,要錢有錢,要勢有勢,每日游手好閒也無人敢管,相比之下,年幼的賈蘭雖十分乖巧懂事,知書達理,但並未得到任何特殊待遇,甚至整個賈府上下都不怎麼關注他。《紅樓夢》第五十三回中,榮國府中秋節舉行盛大的家宴,賈蘭因為沒有接到通知,便沒有出席。賈母、王夫人等都沒有發現,後來還是賈政發現了,派人接了過來。第一百一十九回,賈蘭跟叔叔賈寶玉一起去參加鄉試,結果考完之後,賈寶玉就失蹤了,賈蘭急著滿頭大汗回家報信,卻遭到眾人的嚴厲指責,連襲人都哭著罵他:「糊塗東西,你同二叔在一處,怎麼他就丟了?」賈蘭委屈之極,但他毫無抱怨,還不辭勞苦,要去四處尋找。

    賈蘭在賈府基本是被忽略的,他所倚仗的只有母親的疼愛。孤兒寡母,靠著李紈一個人的月例,日子過得平淡而冷清,這樣的環境卻激發了賈蘭強烈的上進心,加上李紈教導有方,賈蘭不僅勤奮讀書,還經常練習騎射,鍛煉身體,避免了重蹈父親因身體原因英年早逝的悲劇。最終賈蘭順利中舉,並一路青雲直上,富貴顯達,不知那些平日裡看輕他的族人作何感想。

    混世魔王薛蟠

    薛蟠雖不是《紅樓夢》裡的主角,但他知名度卻很高,雖然出的都是惡名。薛家在四大家族中財運很旺,但人丁不太興旺,薛老爹早死,薛姨媽生了一子一女,所以只有薛蟠這個不著調的繼承人。薛蟠的壞跟賈府的公子們不一樣,賈府的公子哥們只會在家裡,在女人堆裡使壞,但商界出身的薛蟠顯然要複雜得多,因此作惡的程度也嚴重得多。

    書中提及的,牽涉到賈家的這兩次故意殺人的惡性案件,都是由薛蟠挑釁引起的,一次為強搶民女,一次為喝酒鬧事,都可謂欺橫霸道,但是他有點缺心眼,腦子少根弦,老被人蒙騙,喝酒就被灌醉,賭錢就會輸光,因此人稱「呆霸王」,這個呆霸王還有個癖好,他是個雙性戀,男女通吃,後來他去調戲柳湘蓮,就挨了一頓暴打。

    薛蟠的不成氣讓薛家多次遭遇了危機。作為大企業,他們薛家雖然有錢,但是社會地位卻不高,如果薛家不是結交了幾個有權有勢的親家,薛蟠的官司連累到企業徹底破產恐怕都未可知。實際上薛蟠第二次殺人,又因賈家為其擺平免罪,直接點燃了被皇上抄家的導火索。

    中西方在對待刑罰上的觀念有著很大的不同,中國是「殺人一定償命,欠債未必還錢。」殺人要償命是王法,最不容許更改的規則。命案必破,在中國擺平命案是犯王法的。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中國傳統文化認為「無商不奸」,借貸合同在中國往往要讓位於人情世故,借債不還,能賴就賴。這也是中國商業一直欠發達的原因。西方的觀念是什麼呢,正好相反,「欠債一定還錢,殺人未必償命」,殺人有很多種原因,不一定以命相抵,但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借了債可是一定要還的。

    薛蟠的壞絕對是嬌慣出來的,他認為殺人也是可以輕易擺平的,這是一個錯誤的認識,薛姨媽也有這種思想,所以他兒子殺人,她連責備一下都沒有,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薛蟠作惡,越作越惡,和他母親薛姨媽的縱容有很大關係。

    翻身家奴把官做

    賴大是榮國府的大總管,是一個很有實權的奴才。他有自己的花園洋房,還有傭人使喚,如果死心塌地地做奴才,賴大一家肯定過的也不錯,但他並不願意這樣。古代大戶人家僱用奴僕也是簽合同的,這個合同有兩種,一種叫死契,等於是買斷合同,不但受雇的人終生為奴,而且他的子孫後代都是本家的奴僕;第二種叫活契,是有時間規定的定期合同,僱主沒有處置傭人身體的權力,且合同到期自動解除。賴大就屬於前者,他自己已經是第三代為奴了,他的兒孫也都應該是賈府的奴隸。但是賴大決定要改變這種狀況,他希望自己的後代能夠擺脫這種命運,重新建立他們賴家的事業根基,這個被寄予厚望的人就是賴尚榮。

    賴尚榮雖是奴隸之後,但因為他主人家大富大貴,他爹又算是個「奴隸之王」,所以他的待遇自小比一般人家的孩子還要好。賴大發現這個兒子酷愛讀書,並且還頗有天分,可高興壞了,心想這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於是一面盡心盡力供養,送名校,請家教,一面又去求自己的主人開恩,允許他給兒子捐一個功名。就是花錢買一個做官的資格。那個時候,奴隸是不允許做官的,賈府待下人比較寬厚,況且賴家好幾代為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同意了他的請求。賴尚榮不負眾望,二十歲的時候就當上了國家公務員,後來又是他的主子提攜了一下,竟然一下子當上了縣長,這可真是雞窩飛出個鳳凰來。雖然在賈府這樣的公侯人家看來,州縣小吏而已,但是在賴家看來,卻是光耀門楣的頭等大喜事,為此,賴家還大擺宴席,請賈母等人吃了頓酒。

    賴尚榮倒是個做官的料,一直在平平安安地做他的縣長。但在高鶚續寫的後半部分,有一個非常不合情理的處理,就是賴尚榮對待賈政的態度。賈政送賈母的棺木回南京,路上在京杭大運河的河道上給堵住了,所帶盤纏不太夠,正好停在賴尚榮的管轄地界,於是派人去找賴尚榮借五百兩銀子,結果卻只借到了五十兩,賴尚榮還寫了封信給賈政,說老爺你也別見怪,我現在經濟狀況也不好。地方太窮,我官又小,平時自己也是兩袖清風,所以沒有餘財,只能從褲腰帶上擠出來五十兩銀子,請大老爺別見怪,別嫌少。賈政看了信那個氣啊,什麼叫忘本,什麼叫白眼狼,他於是讓人把錢和信都退回去,叫賴尚榮不用費心了。賴尚榮這才覺得事不好,要添上一百兩再送。可是賈政已經完全不給他機會了,賴尚榮見得罪了主子,嚇得連官都不敢做了,連累在賈府的賴家都請了假去避難。

    高鶚為了表現賈府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的淒慘,安排了這樣的情節。但是並不通常理,首先,賴尚榮知道得罪不起賈政,就算賈府衰敗了,對付他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是很簡單的事情,況且他的賣身契還捏在人家手裡。其次,賴尚榮不可能沒有錢,他的官是花錢捐來的,何況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不可能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紅樓夢》裡二代們的成長軌跡跟生活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其實無論有權有勢的四大家族,還是身份低微的賴家,處境都有相同的地方,他們其實都是做奴才的。興衰榮辱,生殺予命都不是自己能夠做主,只不過賈家是皇帝的奴才,而賴家是賈家的奴才,主人不同而已。但四大家族的繼承人只看到家裡的榮華富貴,歌舞昇平,卻看不到隱藏其中的危機和隱患。缺乏改變現狀的動力,自然就沒有上進心,而賴尚榮這樣出身的人,從小見慣了父輩們低眉順眼、忍氣吞聲,自然心有不甘,正所謂「知恥而後進」。

    現在有一種說法,說中國的年輕人正式進入了「拼爹」時代,父貴子榮,父賤子輕。

    《紅樓夢》裡的二代們也在「拼爹」,賈寶玉的爹過於嚴苛,不懂變通,把他逼得半瘋半傻,最後被和尚拐走出家去了;賈蓉他爹倒是好玩,只是幹什麼壞事都帶著兒子,果然「虎父無犬子」,也調教出來個優秀的流氓;薛蟠比較慘,他有娘生,沒爹管,才變得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賴尚榮的爹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對後代的教育非常重視,平時父子倆溝通也不錯,在關鍵時候他爹還有很實用的關係,所以他一路順風順水,他爹的功勞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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