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致賈府衰敗的原因有很多,既有經濟原因,也有政治原因。由於後繼乏人,賈府即使不被抄家,也必然一步步走向衰落。《紅樓夢》第二回中,冷子興說及榮國府,先是提到了賈府暗藏的各種危機,接著他話鋒一轉:
「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紅樓夢》第二回)
這可謂一語中的,本章詳細分析賈府在代際傳承上遭遇到的麻煩。
榮國府衰敗的根源:繼承人不繼承
寶二爺的傳奇身世讓他備受矚目,他唯一的哥哥死得又早,於是他成為復興榮國府的最大希望。雖然老爸賈政認定這個抓周時抓了一大把胭脂化妝品的兒子是個好色之徒,但這個含著寶玉出生的帥小伙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尤其是董事長賈母,對他的疼愛之情,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一個豪門家的公子哥,長著一張偶像級的明星臉,全家上下都拿他當寶貝似的寵著,你猜他會養成什麼樣的性格呢,清高、叛逆?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賈寶玉還算是富二代裡比較成功的,他溫柔、富有同情心、有教養,人格健全,對社會公眾可以說沒什麼危害性。但有一點,他沒有什麼大志向,對家族事業毫無興趣,對家長設定的生活方式也不認同。這對一心想要復興家業的賈府來說,絕對是一個災難,繼承人不繼承,再大的家業又有什麼意義?賈寶玉只管做他的「富貴閒人」,卻缺乏作為子孫後代的責任感,榮國府的衰落從他抓起胭脂盒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賈寶玉最大的愛好是什麼?不是飆車,也不是賭博,而是往女孩堆裡鑽。他有一句廣為流傳的名言:「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用現在的話說,我一天不和美女在一起就渾身不自在,跟男的在一塊有什麼意思呀。
賈寶玉變成大情聖,賈府的管理者應該負有最大責任。環境造就人,你明知道他天生是個花花公子,幹嗎還安排他住大觀園,整天跟那些妙齡美女住一起?神仙都會動心。如果從小就把他送到寄宿學校,跟姐姐妹妹們離得遠遠的,丫頭也找粗笨一些的,那即使改不掉他花花公子的天性,至少也不會鬧出艷名四播的緋聞吧。
賈寶玉的魅力,除了有錢長得帥之外,還在於他文藝特長突出,尤其文學天賦極高,堪稱《紅樓夢》裡的第一才子。賈政在大觀園落成後,找機會試了試賈寶玉的才學,結果技驚四座,廣受讚譽。但是賈政實在太嚴肅了,雖然心裡高興,可不但沒有趁機鼓勵兩句,反而一再責罵。遇上這樣的爹也是賈寶玉一生悲劇的根源,他明明弄不了八股文,不好仕途上進,你何苦步步緊逼?就讓他「且去填詞」,也不至於空得了一位舉人,失去了一個詩人。賈寶玉最終看破紅塵,出家了。
看來,為人父母的,不要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子女身上,而是要培養他們對自家產業的興趣。他要是不順從,更不要強迫,不然會落個雞飛蛋打。二百多年後的今天,江南一位富家子弟因為迷上了動漫事業而不願繼承家族生意,被長輩逼急了,竟然舉刀自殘,剁掉了自己的四根手指,斷指以示毫不與父輩妥協。
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其父必有其子
《紅樓夢》裡最讓人鄙視的一對父子莫過於賈珍和賈蓉了。他們雖沒有大罪惡,做出來的醜事卻是人世間少有的齷齪。賈珍年輕的時候就繼承了寧國府的爵位,寧國府這一門的大家長賈敬一味地煉丹修仙,因此龐大的家業全落到賈珍一人手中,好不瀟灑快活。除了大觀園,他這一大院子的姑娘丫頭也不少,但卻不像賈寶玉那樣處處被人盯著,管著。賈珍的生活沒有壓力,他有爵位,不用再去參加科舉求官,他有龐大的家產,花費再奢侈一輩子也敗不完,恐怕這是古今以來最讓人羨慕的繼承人了。
賈珍惡名遠揚並非由於他的好色、吃喝嫖賭這些惡習。按照《紅樓夢》中所寫,賈珍好像並沒有三妻四妾,但是他偷雞摸狗盡干敗壞人倫之事,最著名的就是跟自己的兒媳婦秦可卿之間的孽緣。
在《紅樓夢》裡,這卻是一件被封殺,沒有曝光的醜聞。當事人秦可卿一直大受歡迎,她是最受賈母讚賞的孫媳婦,如果她不死,王熙鳳恐怕也沒有機會在賈母面前受寵。而且她還受到賈府上下的一致認同。其次,賈珍之妻尤氏沒有過激的反應,既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挾此報復。雖說尤氏性格平和,但也不至於開明到這種地步,後來賈珍替秦可卿大辦喪事,她借病推辭不出,算是小小的抗爭了。最令人驚異的是,秦可卿的丈夫賈蓉為何沒有反應呢?以上種種疑問其實隱藏著《紅樓夢》中最大的秘密。
曹雪芹原本用「淫喪天香樓」來記述秦可卿之死,但聽從胭脂齋的勸告後,又匆忙改為病死,曹雪芹為何要為一個小說中的虛擬人物大費周章?因為他影射了當世的權貴,犯了忌諱,才不得不刪改情節。那秦可卿所暗指的到底是什麼人呢?有的紅學家認為,秦可卿是一位王爺的女兒,因家裡犯了事,從小寄養在賈府。《紅樓夢》裡表現賈府兩次的排場最大,一次是元妃省親,一次便是秦可卿的葬禮。按說賈府死個年輕媳婦,本家人發送發送也就算了,但秦氏的葬禮聚齊了賈府上下、老少三代的所有親友,法事做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出殯的時候,前來弔唁的官宦貴族不可勝數,四個王爺一齊出動,在送殯的路上搭棚祭奠,這樣高規格的葬禮也足以印證秦可卿的身份之尊貴。
高貴的公主被送到賈府這個大染缸裡,她的人生從此就改變了軌跡。曹雪芹雖迫於形勢,刪改了部分情節,但仍然將一些蛛絲馬跡巧妙地隱藏在了書中,秦可卿的葬禮上,除了大廳上有一百零八個高僧作法超度亡靈,而且:「另設一壇於天香樓,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醮。」道士為什麼要在天香樓設壇?又洗解什麼冤屈呢?曹雪芹無疑是在告訴我們:秦可卿死在這兒,而且是非正常死亡,不是病死的。《紅樓夢》裡有兩個丫環是在主人的葬禮上自殺而死的,一個是賈母的丫環鴛鴦,一個便是秦可卿的瑞珠。其實他們都不是因為對主人死忠,心甘情願去陪葬,鴛鴦是不願被賈赦繼續糾纏,因為賈赦總盤算著納鴛鴦為妾,而瑞珠是因為撞見了賈珍和秦可卿的好事被逼死的。
曹雪芹給《紅樓夢》裡的每個主角起名都內有玄機,秦可卿的名字就很玄妙,秦可卿是「情可情」的諧音。「道可道,非常道」,「情可情,非常情」,和自己的公公偷情,秦可卿的孽戀的確非常人之情。《紅樓夢》第五回,秦可卿的判詞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說秦可卿多情風流,若遇上情種一定會出現越軌行為。而賈珍正是這種越老越風流的情種,在秦可卿死後,賈珍大放悲聲,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情感。曹雪芹形容當時的情形說,「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紅樓夢》第十三回)。
秦可卿的葬禮,從頭到尾都是公公賈珍在主導,丈夫賈蓉只是個陪襯。儀式規格、用物等都是最高標準,連賈珍花一千二百兩銀子給兒子買官都是為了讓秦可卿死的更榮光一些。
封建社會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說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親要有父親的樣子,兒子也要有兒子的樣子。如果父親不給兒子做出榜樣,兒子就很難學好了,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現在也講,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那麼經賈珍這位老師調教出來的賈蓉能是什麼樣的呢?有其父必有其子,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賈珍給自己的兒子賈蓉戴了綠帽子,賈蓉便跟自己的姨媽尤二姐有一腿,他在爺爺的喪禮期間在同女人鬼混,還經常流連於風月場所,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只不過,任何尋歡作樂的場所,都少不了他爹的身影。一對荒唐父子,滿門淫亂故事,最終把寧國府的龐大基業敗壞殆盡,還因聚眾賭博、強搶民女的罪名,被錦衣軍查抄一空。
蘭桂未齊芳
高鶚續寫的《紅樓夢》安排了一個頗受爭議的結局。在第一百二十回中,他借甄士隱的口說:
「福善禍淫,古今定理。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意思說,榮寧二府經過這一番變故後,將來還是要復興的,其中的蘭桂齊芳又來比喻什麼呢?高鶚接著讓賈雨村給出了答案:
雨村低了半日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現在他府中有一個名蘭的已中鄉榜,恰好應著『蘭』字。適間老仙翁說『蘭桂齊芳』,又道寶玉『高魁子貴』,莫非他有遺腹之子,可以飛黃騰達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