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儘管沒有心煩意躁，但是也不安寧。鄭奇一夜之間消失，電話打了幾次不通。艾潔傳過來的通知是，鄭奇請長假。但徐東抱怨，這樣離開，是典型的沒有職業精神，不負責任。今天艾潔來了一位繼任者，號稱多麼牛，有著多麼厚的簡歷，但徐東都沒有記住，也沒有時間去記這些東西。徐東趁著前後兩任沒有交接工作之機，先停掉進貨計劃，然後編造了很多要錢的借口，準備在新來的省級銷售經理面前，大發一筆財。
什麼是商人？徐東對這樣的問題不感興趣。但他知道自己就是個商人，不放過一切機會賺錢，就是商人。
「這些都是鄭奇已經承諾給我的。如果沒有他承諾這些費用，我才不賣這麼多艾潔。什麼錢都沒賺到。」徐東將這些借口寫成白條，並言之鑿鑿地說，是鄭奇先前承諾的。
「我都不知道，不可能的。」程程翻了翻這沓條子，立馬否認，「都沒有鄭經理的簽字。」
「是啊，徐總，您會不會記錯了？」小韓客氣地對徐東說。
徐東根本就不搭理他們。鄭奇有沒有簽字，甚至是不是真的承諾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東想「拿」一下新來的這個楊經理。
艾潔與淨潔戰爭升級，過去的每一分鐘時間都很重要。尤其對這個肩負重任的新經理來說，尋求客戶支持，將是最重要的。
如果他懂味（知趣），就不要論這個真假，將這一堆條子打個折扣，給他徐東一筆錢。徐東立馬恢復銷售，也就夠了。
徐東相信，所有銷售人員都一樣。客戶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沒有什麼區別。就算是鄭奇，在他面前，也是利益交換。
所以，他坐在楊經理面前，任由程程與小韓去一張張地論證，傲慢地抽著煙。
這個時候的他，並不把陳夢的約會放在心上。
「……這個促銷活動根本就不存在，根本就沒做……」程程在繼續一張張查驗。
小韓看著徐東傲慢自得的臉，想在他臉上尋找答案。
「夠了，你倆出去。」楊經理一揮手。程程與小韓疑惑地走出去了。
楊經理站起來，他身高不高，一身高級西裝，價值不菲的手錶，看他臉上光潤的皮膚，就可以看出平時保養就要花費不少。
楊經理拿起這一沓條子，直接扔在垃圾桶裡。突然的行動，嚇了徐東一跳。
「你這一沓條子，我不感興趣。倒是我這裡有一沓材料，不知道徐總感不感興趣。」
徐東不由自主地接過楊經理手上的文件夾。
第一張表，CAN市場調研數據；第二張表，湖南銷售品項分析；第三張表，湖南零售分析表……
每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數據，還都是英文的說明。徐東看得頭都疼。
「數據是不會騙人的，只有人會騙人。徐總，你看出了什麼嗎？」
「我是商人，只要利潤。鄭奇以前是你們公司的，他承諾的費用，你們必須給。」徐東不讓步。
「鄭奇不過工作兩年，他還看不清生意。我工作了15年，換了5家公司8個崗位11個省份，還負責過市場部的數據調研。像你這樣的經銷商，我每年都要見上幾十上百個。你們這些人，我都看穿了，唯利是圖、鼠目寸光、頭腦簡單、陰險狡詐，你那一套，還是趁早丟在垃圾桶裡比較好。」
「你說什麼？」徐東站起來，凶狠地盯著他。
「當一個人被人騙多了後，就會鄙視人，相信數據。這些數據證明，你徐總是個不稱職的經銷商。艾潔之所以還沒有徹底打敗淨潔，就是因為鄭奇找的是些垃圾經銷商。」楊經理尖酸刻薄，根本沒有松嘴的意思。
「我看你們離了我，找誰去！」徐東的拳頭砰地砸在了茶几上，恨恨地就要摔門離去。
「等等。」楊經理在後面說道，「這個地球離了誰都轉。如果我明天發佈廣告招商，會有100個提著錢來找我。我見多了死充面子摔門走的人，他們往往最後又為了利益轉過來求我。我想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吧？」
「我求你？我求你還不如去死！」徐東咆哮起來。
「哼哼。未必。如果你真有種，我這裡有份放棄艾潔代理權的協議，你就在這上面簽字。你敢嗎？」
徐東雙眼欲裂，回到楊經理辦公桌，就要拿筆簽字。
「按說商人逐利，天經地義。可是我就瞧不起假要面子真要錢的人。這裡有兩份協議，你可以選擇。一份是放棄艾潔，回去放羊種地；另外一份是對賭協議，簽了這一份，艾潔承諾每年給你增長20%的利潤，保證你生意額越做越大，如果沒做到，艾潔用錢給你貼，多貼你10%，達到30%，但是必須保證所有生意上的事都聽我的。前一份是要面子不要錢，後一份要錢不要面子。你不是第一個做這樣選擇的人。之前有一半人選擇了前一份，然後生意一落千丈；另外一半簽了後一份，錢包都撐炸了。但他們都對我又愛又恨。愛我能幫他賺錢，恨我不給他面子。」
正要落筆的徐東，聽到這裡，筆一停，臉色一紅。
「這個社會，要錢不要臉，要臉就不要錢。你選擇吧。」然後，楊經理大馬金刀地坐在老闆椅上，津津有味地看著徐東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程程看著徐東走出去的腳步，每一步都沉重，駝著背，彷彿上面壓了一千斤石頭。當他發現程程盯著他時嚇了一跳，狠狠地刷刷幾步就走出艾潔公司。
小韓看見了，連忙追出去，只看到徐東那輛寶馬車冒著尾氣的屁股。
小韓回來，程程正等著他，他搖搖頭，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向楊操的門口。
「楊經理。」兩個人走進來。
楊操正在電腦面前忙著，嗯了一聲。兩個人不知道該出去還是該坐下，惴惴不安地等了兩分鐘。
「徐東走了？」
「是的。」
「你們有事嗎？」
程程與小韓互望了一眼。小韓先說：「楊經理，我們來領指示。下一步做什麼？」
「下一步？什麼下一步？人力資源部沒有給你們打電話嗎？這裡的事，從現在起，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就等著公司賠給你們幾個月工資，走人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開除我們？我們為湖南付出這麼多，憑什麼？」程程先喊起來。
「憑什麼？就憑我的一句話。」
「那你也要講道理。」
「我不用跟你們講道理。我只要你們離開，講道理的事情，是人力資源部要干的。我看過你們的簡歷，也看過你們的業績數據，都是垃圾。不要講什麼付出，公司也給你們發工資了。而且，你們的付出，就是讓艾潔不死不活，我都看不上。」
「你……」程程氣得噎住了。
「不僅僅是你們倆。我想整個湖南大部分人，我都要開除掉。我不需要你們這些沒有經驗混日子的人。我不需要培訓你們，我需要馬上就能用的人。程程，我不需要你，一個總部派來的臥底，你回去當你的嬌嬌小姐吧。小韓，我也不需要你，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傻小子，我保證你離開這裡，沒有一個公司會要你這樣的白癡。」
「楊經理，楊……」小韓牙齒直打戰，「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我可以，可以忠心耿耿。」
「小韓，你真沒骨氣。」程程指著小韓罵。
「骨氣有什麼用？我什麼都沒學會，離開艾潔，根本不能再找一份這樣的工作。只能再去當混混。我媽媽怎麼辦？我連她死都不敢去見。我的兄弟們怎麼辦？他們還等著我出頭了帶他們，等著把妹妹嫁給我，我回去怎麼見他們？我不要骨氣，我要工作。」
「哈哈，說得好。知道嗎？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現實不需要面子，不需要骨氣。但是，也不需要憐憫。我有一幫人，一幫屬於我的人，個個精明能幹，忠心耿耿。我每到一家公司，都帶著他們。他們現在就在門外，等你們離開，他們就進來。所以，你不用求我。我不會憐憫你。走吧。」
「楊經理，我真不能走啊！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拼了命地幹，讓你滿意。哪怕做你的一條狗？你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媽媽的恩人，我一輩子都報答你。」小韓想都不敢想，如果離開艾潔，他將怎麼去拜媽媽的墳墓。
「真的不能嗎？好吧！給你一個機會。我知道是鄭奇招你進來的。我現在接手他的工作，第一步就是要搞臭他。只有搞臭他，我才能做好自己的格局。聽說他和淨潔那個陳夢是情人，是不是？你說他是不是因為和陳夢有關係，所以懈怠工作，讓艾潔不死不活？是不是？如果你佐證，在這張紙上寫上鄭奇因為和陳夢的關係，不好好工作，我就答應你。讓你留下來，我就是你的恩人，你一輩子都報答的恩人。讓我先看看，你是怎麼對待前面的恩人的。你說背叛前面的恩人呢？還是放棄這個機會呢？」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選擇現在領導是恩人，就意味著背棄以前的恩人，那楊操就會懷疑他會背棄以後的恩人；如果選擇以前的恩人，就直接失去了所有。
一張紙和一支筆飄落在小韓的面前，小韓摸著那個被砍掉的手指，痛哭滿面。蒼天啊，為什麼我想好好做人，卻不給我這個機會？
程程一直在旁邊冷笑，哼哼地冷笑。
小韓彎下腰，慢慢地要去撿起筆。
程程一腳踢過去，把筆踢老遠。「你傻啊！他耍你呢！跟我走。」不由分說，拉起小韓就走。
走到門口，發現一群統一著西裝佩領帶挎公文包的人，邁著整齊的步子往辦公室裡走。每個人都嚴肅得像黑社會。
「看到了嗎？這才是職業人，從外武裝到內的職業人。他們將是艾潔以後的真正銷售員，你們的接任者。」楊操得意地一揮手，彷彿即將出征，指揮著千軍萬馬，心滿意得的將軍。
程程和小韓兩個人，一個人抱著一隻箱子走在馬路上。小韓死灰著臉，跟死撐著昂頭的程程形成分明差別。
走到路口，小韓一屁股坐到花壇邊，居然嚶嚶地哭起來了。
「你他媽是個爺們兒嗎？哭哭哭！你他媽一點骨氣都沒有。」
「你是嬌嬌小姐，你出生好，學歷高，家裡好，可以去找另外的工作。我呢？我去哪裡啊？我真不想再回去混江湖了啊。我去哪兒啊？嗚嗚嗚……」小韓越想越想哭。
「哎！」程程也坐下來，在他旁邊，無奈了。
過了很久，小韓終於不哭了，鼻子還在抽搭。
「別哭了，我給我叔叔打電話。這他媽什麼人啊！他能做好艾潔，能做好湖南？我讓我叔叔幹掉他。」程程拿出手機要撥。
「你叔叔是誰啊？」
「二天王，艾潔銷售總裁，我親叔叔。」
「啊？那你快打，那你快打。讓他趕走這個姓楊的，讓鄭經理回來，快啊！你愣著幹什麼。」
程程放下電話：「鄭經理在哪裡都不知道呢？如果我叔叔真能幫上忙，姓楊的把所有人趕走了，也不敢趕我走。但那姓楊的說的那些話，早知道我是什麼人了。」
「你叔叔如果是銷售總裁，你回去找他，他也能給你安排個好工作。我怎麼辦呢？哎！難道我真要回到我那個混混巷子裡去？」
「混混就混混唄。總比無情無義的好。」
小韓豎起左手：「看到這根手指嗎？我媽媽砍的。我媽媽要我發誓不再去做混混時砍掉的。然後，她就死了。我雖然沒有看見她死去，但我知道她死了，肯定死了。她死的時候，我都不敢回去。現在，我都不敢回去。我發過誓，我要成氣，不做混混，好好掙錢買房買車娶老婆。等我有房有車有老婆了，我就回去見她。她雖然死了，還在天上等著我呢！等著我回去呢！」
小韓抬頭看著天，彷彿他媽媽就在天上。程程也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天上白雲朵朵，大海般澄藍。
程程又看小韓，他居然在自言自語：「媽，你過得好嗎？我好想你，好想你。」
程程突然想到很多鬼故事，嚇得渾身發冷。
「別說了，嚇死了。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我不想放棄。」小韓說完往箱子裡掏東西。
「那你想好怎麼辦了嗎？要是鄭經理在就好了。」
「我知道他在哪兒。」
「你知道？他在哪兒？」程程跳了起來，「你在找什麼？」
小韓不說話，突然深沉起來。拿出日記本，上面有鄭奇佈置給他們最後一期的題目。上面還記錄著258談判法。
「把題目做完，然後找他去。」小韓不容置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