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還沒有到上班時間，龍潛就趕到公司了。最近龍潛都是這樣的，不知道是那晚白雪點醒了他，還是因為陳夢的原因。反正他自己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一心撲在事業上。
不過，總經理不是那麼好當的，不懂的東西太多，什麼都需要學習。人啊，制度啊，政策啊，還有安全啊，消防工商啊，等等，每天總有太多他不明白的事情等著他。還有，又要搞什麼改革，龍王要更換中高管理層，白雪要以淨利潤為導向考核營銷部，簡直就是人心惶惶。李強天天皺著眉頭在自己跟前轉。太多營銷上的事，要他這個總經理拿主意，他這個總經理又不明白。新產品新包裝、老產品升級、洗滌中心主貨架推廣、CAN市場報表……頭都大了好幾圈。他讓李強自己做主，李強又推說董事長說要改革，要有新血液新想法，他這樣的老人兒，想做主也不敢啊。
李強這麼說的時候，眼睛一個勁兒地眨。龍潛自小就聽白松他們在背後抱怨過李強，老兄弟幾個人裡，他是唯一有學歷的高材生，也是最小氣、最不敢擔當的人。不過，在龍潛面前，他可不敢說這樣的話。
龍潛就好好地問他：「這些不都是新想法嗎？」
李強說：「不是他想的，是陳夢說的。」
「陳夢想的，那好啊。」龍潛裝腔作勢地說，「放在這裡，我思考思考吧。」其實他能思考什麼呢？陳夢定的肯定對。
李強心有不甘地將文件放在龍潛的辦公桌上後，也不走，依舊站在那裡。
龍潛有些小聰明，可還是看不出來李強要幹什麼，只好請坐請煙請茶地伺候著。白雪每天都要到龍潛這裡轉幾圈，一看到桌上的文件和端架子的李強，就明白了。
「李叔，現在龍潛是總經理，但你知道，他才剛剛上手，對公司很多事不熟悉。他自己也沒有那麼多經驗，您老人家要有什麼話您就直說，您讓他猜，他也猜不出來。您是老前輩，他和我都是小輩，您就當自己兒女，直接說，沒關係的。」
「啊，是的，是的。」龍潛跟在白雪後面，慶幸還有白雪可以幫助他。
「我呀，其實呢，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跟著龍王一輩子，打下了淨潔這座江山。作為營銷總裁，卻在關鍵時候，又輸給了艾潔。我就是淨潔的罪人啊。要說龍王說找新人進來，這是最對的政策，我就應該主動辭職，把這個位置讓給新人。龍王是董事長，他說要讓，那是他的心意，但他怎麼能讓呢？怎麼說他還是這個企業的龍頭，是這個企業的主心骨。要帶頭，要找個榜樣，也是我這個營銷總經理。我們老了，是該改朝換代，是該你們這些年輕人上位的時候了。」說完，喝口茶又不說了。
「李叔，我怎麼就覺得你沒有領會龍王的意思呢？現在不是什麼我們這些年輕人上位不上位的，是淨潔生死存亡之時，應該改變了。改變，都是從組織開始。多讓年輕人帶些新想法進來，豐富活躍我們的組織。但是你們老人家，還要多指導多幫助。不是撂挑子更不是與他們鬥氣。」白雪說話從來都這麼直。
「鬥氣？我李強一輩子鬥過氣嗎？龍潛，你過來，你來說說，我有鬥過氣嗎？我跟了你爸，跟你媽，現在又跟你，把我從一個年輕人跟到了一個老頭子，又給你們家誰說過不是嗎？怎麼今天會有人來說三道四呢？這公司怎麼也是姓龍的吧？不要父親孩子一起來欺負我，我李強不就是沒結婚沒生孩子嗎？」李強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
白雪也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心裡又氣憤李強這麼小氣。雖然同是一起創業的兄弟，但白松、老馬他們就走得更近一些。用白松的話說，老馬他們老實，性子直，不像有些知識分子肚子裡彎彎多，重財重利。又沒兒女，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原來李強常常利用職務之便，貪污一些錢，出去買房買地什麼的。大家都知道，只是龍王都壓住了不讓說。包括他偷偷往海南跑的那一次，龍王從來都給他包著。
龍王勸他們，李強沒結婚沒兒女，再在外面買什麼房產地產，最後還是會還給淨潔的。李強我瞭解，不是壞心眼兒，就是壞習性，手癢心不壞。都是兄弟奮鬥一輩子，他孤獨一個人，就當成全他一個愛好罷了。
龍王還讓白松他們不要去指責李強，因為李強表面忍著做好人，其實骨子裡滿是知識分子的清高，只認他龍王一個人。
「他呀，只認我一個呢。你們不要去惹他。」這是龍王的原話。
但是白松他們，可沒有那麼好的涵養。尤其是白松，常常在李強面前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李強當著面時，都讓著他，背後卻給龍王打報告訴冤屈。
龍王總是哈哈笑，說李強，他也沒說錯啊。都是老兄弟了，大家沒壞心眼兒，就當開玩笑了。你記著，在淨潔裡，只要我龍王沒說你什麼，別人說什麼，你就當風吹過去了。
不，我當放屁了。李強氣鼓鼓地說。
哈哈，龍王笑得更開心了，對，對，你就當放屁了。
就這樣，龍王維持著這個團隊，從創業到巨富，沒有一個人離開。比起外面那些同苦不能共甘的故事，這裡和諧很多。
但是，這些小插曲還是有的。李強對白松的氣，一起撒在了白雪身上。認為他們父女齊上陣，來欺負他。
李強生氣嚷嚷，白雪也在旁邊氣，龍潛被夾在中間，急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白雪生悶氣，瞅見桌上的文件，拿到手上，說：「這些都是誰的主意，不都是挺好的新思想嗎？」
「新思想，成天新思想，你們巴不得老人老思想全死光吧。我就不知道這些新思想到底有什麼用！」李強今天就沖白雪去了。
「哎呀，這個是陳夢提出來的。」龍潛在中間說。
「陳夢？這些有用嗎？能提高份額嗎？我看我們的營銷不能光有這些小主意，要拿出戰略來。這些能創造多少銷售，花去多少成本，多賺多少利潤？」一聽到是陳夢的想法，而且龍潛還那麼推崇，白雪不由自主地挑毛病了。
「真的是擺董事長助理的架子啊。你們財務部有新戰略嗎？我看這些都挺好的。能夠提升市場份額，這些就是我們營銷部的戰略。」李強又反過來，支持新思想了。
「市場份額，難道市場份額要用錢買嗎？能滿足利潤要求嗎？」
「那你直接把所有營銷費用都砍了，廣告不做了，營銷部的獎金全取消，全變成你的利潤得了。」
龍潛不由得撓頭，他多麼想抓住他們一個個地問清楚，到底他們誰支持這個計劃，誰不支持？
「李叔，白姐，你們別爭了，消消氣，外面員工看著呢。」龍潛雖然是總經理，在他們面前還是人微言輕。
兩個人面紅耳赤，誰也不想讓。
「乾脆我不幹了，讓給你，行了吧？」
「當時也說好，營銷部要招聘幾個總監的，你也別想用這些辦法賴掉。」
「誰賴掉？誰賴掉？招，招，明天我就找獵頭公司，給你招回來。找個市場總監，銷售總監，行了吧？」
「那好，我就等著你招回來。」白雪把文件往桌上一扔，身上的中長大衣呼地一裹，先出門去了。
接著李強也賭氣，「趕緊簽。」龍潛趕緊在文件上簽字。然後李強也出去了。
剩下龍潛一個人，站在辦公桌後，孤立無援。
龍潛想了想，走到樓上龍王的辦公室。龍王正與老馬在品紅酒。以前他們打江山的時候，大碗大碗地干白酒，現在也講究起來，要品品紅酒的滋味。
看著龍潛進來，老馬很知趣地先走了。
龍潛一屁股坐在龍王面前，屁股還沒落定，先歎了一口氣。
「怎麼樣，這個位置不好坐吧。不好坐，就對了。」
「剛才李叔與白雪吵……」
龍王打斷他：「不要告訴我，不要把我扯進去。這座大廈裡，吵架的事情，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龍潛先「啊」了一聲，然後想了想說：「可你沒看到過，不代表沒發生過吧。」
「哈哈，對，我沒有看到過，還真就代表沒有發生過。你不懂，等你懂了，你總經理的位置就坐出味道來了。」
龍潛琢磨半天也不懂這句話，瞅見桌上有筆和紙，就拿過來記下。
「哈哈，」龍王笑得更得意，「也對，也對。現在不懂，以後總能懂。」
這個時候，秘書跑進來給龍王報告。陳夢已經出院，今天到醫院，人已經走了。
爺倆一對眼，龍潛把紙撕下來，就往門外走。
龍王示意秘書退下，端起桌上的紅酒，又深深地品了一口。有味了，有味了。
龍潛走到電梯口，碰到找龍王的白雪。白雪看見龍潛拿著一張紙邊走邊看，就伸手抓過來。
「這是什麼呀？」
「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董事長沒看見的爭吵，就代表沒有爭吵？什麼東西啊？你寫這個幹什麼？」
「哎，你別問寫這個幹什麼，你說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沒看見就代表沒有，就因為是董事長？切，我沒時間給你浪費。」白雪抱著文件夾走了。
龍潛下到一樓，陳夢辦公室沒人，會議室裡瞧過去，倒是人滿滿的，但是挺安靜的。
龍潛輕輕推門進去，一屋子人都抬頭望他。
「總經理？」有人先喊起來。
「哦，沒事，我路過，看裡面這麼安靜，就好奇進來看看。」
「我們正在寫工作計劃，拓展策略呢。」有人回答。
「好，好。」龍潛應付著，走到陳夢面前，「這麼快就出院了，身體養好了嗎？」
陳夢也是抱著文件夾，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說：「好多了。謝謝總經理關心。」
龍潛有點不自在，說：「可以出去說說嗎？」
「難得現在艾潔鄭奇不在，這是我們反撲的好時機。我們剛剛開完會，佈置完任務，大家都在埋頭想自己的工作策略。我也走不開啊。」
「主要是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一下。你就出來一下好不好？」
「什麼問題？說出來大家都聽聽嘛。」陳夢害怕，他會問他的鑽戒放哪裡了。匆匆忙忙，還真不記得把那戒指放哪裡了。
「呃，」龍潛支支吾吾，他是心裡有鬼的人，看大家都盯著，就在身上亂抓，就抓出那張紙條了。
陳夢接過來一看，問：「這是問題？」
「是啊，今天董事長告訴我的，我不太明白，所以過來請教請教你。」
陳夢一臉好笑地看著他，龍潛有點興奮：「你知道？」
「這是一種領導者策略。到我辦公室裡說吧。」
陳夢走前面，龍潛走後面。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求知慾。
「準確地說，是一種中國人的領導策略。你聽過宰相肚裡能撐船嗎，你聽過難得糊塗嗎？」
「你的意思是，當領導要裝糊塗？」
「某些方面吧！這句話董事長不會無緣無故地告訴你的，先給我講講背景？」
「說起來有些不大好，今天白雪與李強叔因為招聘總監的事情吵了起來。我想去告訴爸爸，可惜爸爸他不願意聽。他說，他沒看見就代表沒有爭吵。我不懂，他說等我懂了，我就會做總經理了。我覺得很重要，就抄下來問問你。」龍潛還是有些單純的狡猾，不願意告訴陳夢，李強與白雪是因為她吵起來的。
「一個組織的內部，可能會有一些爭吵，意見上的分歧與探討嘛。就算是很惡劣的幫派利益之爭，也很正常。組織的內部需要分歧需要辯論需要良性的競爭，要妥善處理這些爭吵，不要動不動就拿上檯面，上綱上線，報告領導。領導知道了，反而不知道怎麼辦。不處理吧，雙方都看著你，處理吧，又能得罪誰？李強與白雪這樣的爭吵就屬於良性範圍內的內部競爭，他們自己也能控制自己。作為一個組織的領導，要區別這種爭吵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善於處理。龍王說的大概就是這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