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謝，謝什麼啊。很抱歉，我沒有早點兒來看你。」
「你又沒有那義務，不要道歉。」陳夢本想勸解他，不想這句話說出來後，小韓情緒一下很低落，哦了一聲，就低著頭摳手指。
陳夢一下就看明白了，說道：「小韓，你是我朋友對嗎？」
「是的，是的。嘿嘿……」小韓在陳夢面前變得很傻了。
「我在湖南，沒有什麼熟悉的人，你是我第一個朋友。作為朋友，我給你提個要求可以不可以？」
「可以，可以！你提，你提！」小韓很激動地走到陳夢面前。
「我希望你能多來看望我這個朋友，好嗎？」
「好好好，我一定天天來。嘿嘿嘿……」小韓激動得無以復加。
「還記得你上次在超市裡，給我說的那個小訣竅嗎？我們把五塊八塊都改成帶尾數的金額，根據統計，果然效果更好。不但好生活的銷售額上去，消費者把這錢都花在了店裡，還給我們節約了不少。謝謝你。不過，下次你可不要告訴我啦，畢竟我們是競爭對手。這一次，算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我們兩個人的。好嗎？」
「好。」小韓很高興地坐下來，又不知道要主動說些什麼。
「要不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哎，我的故事沒有什麼好聽的。以前我就是一個混混，把我媽媽都氣死了。看見這個手指頭嗎？就是我媽媽給我切的，她要我好好做人，不要做混混。哎……」小韓說到這裡，有些想媽媽。他並不是不知道他媽媽死去了，不是不知道親戚幫助他葬了媽媽，他是裝作不知道。他一定要混出人樣來，才能去見媽媽。
「別歎氣了，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艾潔的銷售人員，大公司白領啊。」
「又沒有做出什麼業績，還只是在實習。都是鄭經理幫助我，看得起我，願意給我這個機會。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小韓心裡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去媽媽的墳前，那一定要先給鄭奇磕三個響頭。
「你好好學，做出業績，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了。」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他也是這麼給我說的呢！」
「聽說你們艾潔最近好像事情比較多，變化比較大是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就是程程那個傻丫頭，告訴我鄭經理失蹤了，笑死我了。」小韓還哈哈大笑。
陳夢驚奇地看著他，急忙問道：「他沒失蹤？你知道他在哪？」
「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我只知道，鄭經理就跟那個諸葛亮差不多。這個世界所有人失蹤了，他都不會失蹤的。」
「真的嗎？」陳夢不相信，小韓這是對鄭奇的單純崇拜。難道艾潔對他動刀，不是對他的打擊嗎？鄭奇在陳夢心目中，再厲害，也終歸是個普通人，普通人都有可能面對挫折而逃避。陳夢不擔心鄭奇真正失蹤，準確地說，她擔心鄭奇逃避，面對困難而一蹶不振。
可是看小韓的神情，對自己那麼不自信的他，卻對鄭奇那麼相信。一說起鄭奇，他的表情就那麼堅定。陳夢看著小韓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對自己的擔心動搖了起來。
「鄭經理也是好玩，跟大家玩躲貓貓啊。看他們都急成這樣。你可不要說出去啊，讓他們急去。」小韓好像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似的。
「那你說他會在哪裡？」
「就在這裡。」小韓伸出手指，直直地指著地下。
陳夢的臉刷地白了，嘴都張圓了。不知道是激動是期待還是懷疑，或者，還有一絲心事被看穿的害怕。
「嘿嘿，」小韓撓撓頭，「其實，我也不知道啦。我這麼笨的人，程程還有袁經理都比我聰明多了，他們都不知道鄭經理在哪裡，我哪裡會知道呢。」
陳夢的嘴慢慢閉上。
「只是，我知道，鄭經理是神奇的人，神得很。你也是很神的人，像仙女一樣的人。」小韓直撓自己的頭，臉也紅了，「你們都是很神的人，跟我們不一樣。像我這樣的，在你們面前，就跟癩蛤蟆看天鵝一樣，配不上你們的。」
陳夢看小韓的臉，紅得都快憋不住，要滴血了。陳夢突然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陳小姐，你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遠遠地看著你，就滿足了。你和鄭經理配，你們是天生的一對，嗯，叫神仙眷侶。你們都是我仰慕的人，我就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幸福。」
陳夢的臉也紅了。
「我是這麼想的，鄭經理那麼厲害的人物，肯定也是這麼想的。你們最後肯定能走在一起。我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雖然不願意讓人知道，但我相信鄭經理是個好男人，會負責任。不管他走到哪裡，他都會回到你身邊。」
小韓接著說：「所以，我感覺得到，你在這裡，他肯定就在這裡。他肯定肯定，百分之一百肯定在你身邊。你現在生病，他肯定知道，肯定悄悄看著你，關心你。」小韓深怕陳夢不相信，站起來賭咒發誓地說。
早晨的陽光，暖暖地照進來，拉長了小韓的影子。陳夢看著他，突然覺得他那麼高大。比鄭奇高大得多，鄭奇沒有他說的那麼完美，那麼勇敢，那麼負責任。
雖然陳夢可以相信，鄭奇放不下她，但是，她不敢相信，鄭奇會在她身邊保護她。
「我要出院，叫醫生，快叫醫生。」
小韓哦了一聲，想都不想，領命而去。
鄭奇的確不見了，在收到他的自責郵件後，就再也聯繫不上他。胡一隻能宣佈，鄭奇有事休長假。一邊和二天王商量，湖南要重新定人了。
二天王看到袁經理送過來的陳列盒樣品後，心裡為是不是一定要拿鄭奇頂缸更加猶豫。事實說明，鄭奇不但對湖南現階段要做的事情有清晰的認識，而且對未來還有完美的規劃。
鄭奇的確是天才。可這些表現的背後，不僅僅是可以用天才來形容的了。他還有一份責任心，一份對公司的信任，把公司當成自己家的人才有的責任心。
一個把公司當家，把自己當成家長的銷售天才、年輕員工，現在卻要站出來為自己頂缸，要他為自己犧牲，怎能忍下心？二天王心裡滿懷愧疚。
二天王一直強調自己的領導力培養，強調在公司員工裡的影響力塑造。為了利益，他也曾經犧牲過別人，可這一次，做得太明顯，而且犧牲的人太優秀。
讓部下背黑鍋，這麼沒有擔當的行為，怎能說明自己的領導力？影響力？
二天王深陷在沙發裡，久久地抽著煙。
胡一進來，二天王問：「怎麼樣，聯繫上了嗎？」
「沒有。」胡一的情緒也不高。
「我們是不是有點過了？」二天王把一個打火機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打，就是不點煙。
胡一看出了二天王心裡的矛盾。看到了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良心。但胡一也知道，等這段掙扎過後，他作為社會人，作為銷售總裁，為了他背後那不能打動的利益集團，他還是會堅定不移地決定犧牲掉鄭奇。
哪怕，這個人比鄭奇還優秀，甚至是他胡一，他也會犧牲掉。唯一可能的，就是他的良心會掙扎得更久一些而已。
說起來是那麼好笑，胡一在心裡蔑視自己，自己幾年辛辛苦苦，如履薄冰地為他拚殺，說起來用「鞠躬盡瘁」這個詞，也是一點也不過分的。而回報呢？除了工資，也只能換回他犧牲自己前的這一陣掙扎而已。
難道，這就是一個營銷人的價值嗎？
難道，這就是營銷人的江湖宿命嗎？
胡一從二天王手上接過煙和打火機，獨自為自己點燃，慢慢地將煙霧吐向空中。那一口薄霧，在空中一團一團，難以散去，彷彿二人此時糾結的心。
「我剛做銷售的時候，咳，」胡一嗆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我有一個導師，他對我幫助很大，教了我很多。可是，我就記住了他的一句話。他對我說，小伙子，我們做營銷的，24小時都是公司的。看見了嗎？手裡的這部手機，不是你的，是公司的。我們24小時都要開機，即便再晚，也要作好接電話的準備。但是，作為前輩，我勸你一句，晚上的時候，讓它遠離你的愛人。我當時特別不明白，手機，怎麼能遠離愛人呢？難道讓我為了它跟愛人分床、分房間睡覺嗎？也就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後來，我才明白，這句話多麼重要。
在半夜，我常常接到電話，下屬因為工作壓力需要傾訴，客戶因為兩杯酒興奮，公司有緊急會議，市場有特殊變化。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吵醒了身邊的愛人，她黑著眼圈給我泡茶煮消夜，一點不責怪，還關心我身體受不受得了。不要說我們這些營銷人，常常不在家不能陪家人了，就是在家，也不能讓家人睡個好覺。至今想起她，我都心疼不已。我做營銷，把自己24小時都奉獻出去了，難道還要犧牲愛人嗎？有一次，我給她道歉，她含著淚對我說，晚了，這就是宿命。如果你有良心，如果你真愛我，當初你就不應該娶我。後來，有一次，我給鄭奇講了這個故事，告訴他，作為營銷人，碰到你心儀的女人，如果你愛他，一定不要娶她。如果你娶了她，一定要早點回家，將電話遠離她。」
「是啊。我也好久沒有回家陪陪她們了。你也好久沒有回了吧？每次都說忙完這一段時間，忙完這件事情，解決完這個問題，就好好陪他們一陣子。可是，忙完一段又一段，忙完一件又一件事情，還沒解決完這個問題，下一個問題又來了。以前，我心裡想，我要是掙夠1000萬的時候，我就辭職，好好陪家人；可是現在幾個億了，還沒有辭去。有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哎，如果你今晚回家關手機，我一定不怪你。」
「呵，」胡一輕輕笑，「那好啊。我現在就關手機回去了。」胡一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面關掉，「你也給自己放個假，關掉手機吧。」
「好，我就關掉它。」二天王拿出手機，正準備關掉，手機就響了。二天王看著手機，良久未接，「我知道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意思了。宿命，對，宿命啊。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這就是宿命了。」
犧牲下屬，自己再為上一級的領導犧牲，那同樣是宿命。
二天王為鄭奇的事，徹底安下心了。
胡一關掉手機，早早回到家，在半路上還買了一束玫瑰、一個娃娃，給妻子和小孩，嚇得母子倆以為有什麼事情發生。不要說不過年不過節買禮物了，就是過年過節也沒有見胡一這麼早回家過。
「沒有什麼事，今天領導放假，專門回來陪你們。」胡一摟住他們，「今天我下廚，為你們做一頓好吃的。」
娘兒倆都高興得圍著他轉，小傢伙不寫作業嚷著要學煮飯。
可惜，一頓飯還沒有上桌，家裡的電話就響了。
胡一從太太手裡接過話筒，說了兩句，就輕輕掛上了。
太太拉著他的手，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又要走？沒關係，去吧，我們已經習慣了。」太太抱著他，說著要他走，其實哪裡肯鬆手。
「不管了，」胡一抱著太太，看著專心洗菜的兒子的背影，「至少要吃完這頓飯再說。」
胡一趕過去的時候，會議已經結束了。不過二天王並沒有生氣。
「你是不是也在想，給自己定個目標，做到了就辭職，一心一意地過好自己的生活？」二天王在辦公室裡邊吃工作餐邊接待胡一。
「你看，掙這麼多錢，還是只能吃下一碗飯。你說掙錢是為了什麼？還要犧牲這麼多東西？我看人啊，越活越糊塗！越活越找不到為什麼了！」二天王用筷子敲著碗邊說。
「人吃不飽的時候，還知道為了什麼活著；吃得飽的時候，就會忘記為什麼活著。我想，這個世界上一半的富人都說不清為什麼掙了這麼多錢還拚命地掙，有些貪心膽大的人還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或許，達爾文說得對，叢林法則；或許毛澤東說得對，就是為了鬥爭吧。今天又開什麼緊急會議？」
「你剛走，我就接到董事長電話，上面的人著急了。光一個區域經理交上去還不夠，還要我們拿出更具體更明確的計劃來，保證60%的達成。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信息是，湖南區域經理必須馬上上人，三天王推薦了一個寶潔公司出來的MBA，要公司開50萬年薪，去做湖南。」
「50萬年薪？」胡一鬱悶了，為了達成利潤報表，艾潔節約每一分費用，對員工的薪酬，一直控制得很死。50萬，差不多跟自己這個銷售總監齊平了。
想起當初，胡一表示要與艾潔一起渡過難關，主動將年薪降到60萬以下。當時豪氣干雲，現在想想，胡一覺得自己蠢得可愛。
真是利益場上，沒有童話，只有童真的傻瓜。
「你答應了？」
「對賭都答應了，一個省級經理算什麼？不爭了。」二天王刨兩口飯，放下碗筷，讓秘書收拾出去。
「現在我們要關心的是，如何完成增長計劃，無論如何對賭不能輸。輸了，企業就完了。艾潔就消失了，我們一輩子的奮鬥、心血，就都白費了。說說吧，你的那個大冒險計劃，說不定要提前了。」
以前說起艾潔不能輸，胡一真覺得不能輸；今天聽起來，胡一想，民族資本輸給外資的企業一大把，太子奶不就是典型例子？安天命盡人事吧，自己不過是一個領薪水的打工仔。艾潔沒有你胡一一分錢的股份、一毛錢的干係，只是自己在心裡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而已。
到底是什麼，讓自己把自己看得這麼重？胡一有點懷疑，自己那一個傳奇大師的名聲，是不是真有那麼重要。
或者，那個名聲還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去證明？
做營銷，哪有不失敗的？
只不過自己太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