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淡定地笑著，聽著，沒有回答。
「這個客戶有錢嗎？做什麼的？有網絡嗎？賣洗衣粉的能賣我們的洗滌液？」麥曉曉翻開資料。
「不行，不行，這個客戶不行。怎麼用個外行業的客戶？我還以為你簽了個什麼樣的大客戶呢？一年能賣多少？還不如我給你那個客戶，至少有賣洗滌液的經驗。」麥曉曉繼續諷刺。
不管麥曉曉怎麼諷刺，陳夢就是不搭理，兩人僵持著。白雪看不是事兒，就悄悄拉了一下李強。
「要不小少爺到外面打遊戲吧？」李強先勸退龍潛。
然後揮手，讓小王退下。
最後示意所有人坐下，「陳夢，辛苦了，先喝口水。然後給麥總和我們講講這個客戶的優勢在哪裡？最後讓麥總定奪。」
「哼，我早有數了。」麥曉曉先一屁股坐在主席位。
陳夢果然坐下，慢悠悠地喝水，一點兒也不慌張。
李強心裡也開始佩服陳夢，麥曉曉太尖銳了，有時候他都會緊張得出汗，而陳夢小小年紀，面對壓力不慌不忙，還能想到到近一點的銷售部會議室去挽救寶貴的15秒鐘。這種氣度，真有大將之風。
她這只有20多歲的身體裡，究竟有多麼強大的內心力量，能讓她如此鎮定地面對這一切？
「資金足、網絡廣、渠道優勢、物流優勢、行業經驗，這些是我們優質客戶的考量標準嗎？」喝完水，陳夢從容地開始發問。
「哼，那你覺得還有什麼？」
「這難道就是淨潔這麼多年的優質客戶標準嗎？」李強感覺陳夢向他逼了過來。
「標準？」標準化的理論風潮，李強是聽說過。不過，在淨潔這樣被老龍王個人霸氣威懾下的公司裡，所有的紙上制度與標準，都沒有老龍王一句話強大。
老龍王要是開心了，會搬著一摞現金，現場給大家發獎，會給每個中層經理配車，會隨時給掃地的黃阿姨現場獎勵兩百元。
老龍王要是不開心了，會指著別人的鼻子罵，甚至把人罵哭；會把白雪的爸爸從一個行政部總裁直降好幾個層級，降成車間班長，還會掀翻早餐桌，讓開早餐會的每個人都低著頭出去。
所以，在這家公司裡，所有的標準都不是標準，老龍王的態度就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老龍王躺下的時候，這個公司就沒有了標準。
李強真的覺得陳夢很強大，他取下眼鏡，擦了擦，再戴上，還是回答不出陳夢的話。可是陳夢還在盯著他，他瞬間覺得自己老了。
就像老龍王一樣，瞬間老去。
「我不知道，在我們淨潔公司裡，可有研究過，意願才是一個優質客戶的首要條件呢？雖然資金足、網絡廣、渠道優勢、行業經驗等等都很重要，但是願意經營我們品牌的產品，才是首要條件。」
陳夢說完一看面前三個人，不是愣了，就是不信。她這才知道，這家公司與艾潔的差距，不僅僅是差一個鄭奇，一個胡一，四個天王。
也終於知道，老龍王的長蛇陣大擺幾十年，為什麼卻被鄭奇一夜之間摧毀。
還彷彿明白，老龍王躺在床上的真正原因，恐怕不僅僅是一個鄭奇那麼簡單。
老龍王接到陳夢準時到達公司，並且帶回客戶合同的消息，興奮得坐了起來。接著，他讓其他人出去，只留下白松。
「老兄弟，我沒有看錯啊？」
「你這輩子從來不會錯的，老大哥。」白松由衷地佩服老龍王，追隨老龍王。即便是老龍王一夜之間將他從行政總裁高位直降到車間班長，他還是由衷地追隨著他。
「錯，肯定有的。」老龍王看著天花板，彷彿天花板上面掛著一幅畫像。
是那個人的畫像，智慧的臉，還有擋住眼睛的眼鏡。
「你不要為我愧疚，我覺得當班長比當副總裁開心多了。我不是協調關係的那塊料，不會溜鬚拍馬，不會應酬。我沒有陪好稅務局長，你罰我是應該的。」
白松以為老龍王為了他愧疚，反覆勸解老龍王。
「想當年，我們兄弟幾個，吃了多少苦，才把淨潔做到今天這麼大。那年我一個人跑去東北打假，反而被他們抓起來了。你帶著兄弟們連夜趕到東北，不但把我救了出來，還把那個作假的客戶也一起抓了，連夜跑了幾個省。哈哈，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爽啊！」
「是啊！是啊！不過，你的心也太狠了。我們救了你，你卻一定要回頭去抓那個賣假貨的傢伙。我們破門而入，帶著他就走，嚇得他老婆小孩兒哇哇地哭，跪地求饒。」
「是啊，現在想想，他們也夠可憐。當年心怎麼就那麼狠？」老龍王搖搖頭。
「那時候年輕嘛！我們抓著他連夜回湖南，還被他的人一路追殺。那可是我最得意的英雄事跡了，像拍電影一樣。」
「是啊，你背上那個傷疤，還是替我擋的。老兄弟，你是真為這個企業流過血的了。我那時候就發誓，為了這一刀，你要有什麼要求，我無條件答應。」
「老大哥，我就是個粗人，除了替你擋刀，我還真不知道能幹什麼。」白松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兩個人慢言細語地回憶，快要陶醉在當年衝動血性的歲月裡。而在那個東北賣假貨的老薑的回憶裡，恐怕只能用恐怖和驚心動魄來形容了。
先是有人找上門來打假，壞他生計，本想抓起來嚇嚇就算了，不想半夜被幾個人撞門而入，不但把人救走，還把他從被窩裡赤條條拉起。從那時候起，老薑再也不敢堅持裸睡的習慣了。
然後連夜被拖上車不停地跑，妻兒的哭聲淒厲慘然，幾個自家兄弟拿著刀追，好容易追上後便是一頓混打，但還是被他們成功地跑掉了。筋疲力盡的他，被橫拖豎拽，不知過了幾個白天黑夜。
只剩最後一口氣的他被關在黑屋子裡，從隔壁傳來模模糊糊的爭吵聲卻把他嚇得毛骨悚然。
一個聲音說：「交給公安局，判他幾年！」
又一個聲音說：「不好，還要打官司，麻煩得很。乾脆叫他家裡拿100萬放人。」
「坐牢的好。」
「罰錢的好。」
幾個人嘰嘰喳喳地吵。
這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別吵，聽我說。我們綁人也是犯罪，而打官司難贏；即使罰光他家的錢，他回去還是要賣假貨，因為只有假貨才能讓他把錢掙回去。」
「那怎麼辦，龍哥?」
「白兄弟為了救我，被他們的人砍了一刀，現在還在醫院裡。以我的脾氣，斬草除根，還能為白兄弟報仇，殺了他！」
然後是沉默，估計所有人都被老龍王的殺氣嚇住了，老薑聽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老婆孩子、兄弟、朋友，還有東北熱土，今天我要死到這裡了。
終於，有一個聲音—那是年輕時候的李強—顫抖地說：「我們是不是有點過了，我們只是想做生意，不是想殺人啊！」
有幾個人輕聲附和。
但所有人都在等老龍王決斷。
「所有的事情，我一個人扛。開門！」
大門呼地打開，老薑看到老龍王手裡握著刀，殺氣凜凜地進門來。
老薑心膽嚇破，想求饒，口卻張不開，只能抖著嘴求饒，可是說什麼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老龍王一刀下去，所有人都驚呼。
老薑被這一刀嚇得大聲痛哭，以一種他自己都沒有聽過的方式。
老龍王也是第一次聽見一個男人哭，開始是嚎，後來是嘶啞的吼叫。恐懼、眷念、不捨、後悔隨著眼淚鼻涕往下流淌。
沒想到，一個男人的痛苦如此讓人動容。龍王與兄弟們都愣住了。
但之後的幾分鐘有點尷尬，因為老龍王的那一刀，只是砍掉繩索而已。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刀還砍斷了老薑的心頭鎖，一個男人的自尊面子都被一刀揮去，只剩下赤裸裸的害怕。
等老薑哭累了，老龍王點亮燈，支起老薑的頭臉：「看著我，我叫龍飛，別人都叫我龍王。」
這個時候的老龍王還年輕，還被稱為龍王。
老薑點頭。
「我罰你為淨潔打工一輩子！」
老薑一個勁兒地點頭，抽噎著。
直到現在，老薑還在東北誠誠懇懇、兢兢業業地代理淨潔銷售，在整個吉林，把淨潔做得根深蒂固。艾潔占完遼寧占黑龍江，就是吉林拿不下。怎麼威逼利誘，老薑就是堅持只做淨潔。
「我今生只賣淨潔！」
但他從來不到淨潔公司來，任何經銷商年會、經銷商慶典都不參加。但淨潔什麼銷售政策、產品，他從不問第二遍，全部按章執行。
老龍王路過遼寧、黑龍江，也從不去吉林。
他們此生，不會再見面。
但老龍王常常想起他。
「你說，也不知道老薑現在過得怎麼樣？」
「早就是千萬富翁了，你龍王說過，只要他賣正品淨潔，一定讓他做千萬富翁，你說的話，沒有不實現的。」
「最近我常想起年輕的事情，你是不是也這樣？」
「是啊，在車間累了，就搭個板凳坐在牆根下，抽根煙，想想年輕時候那些事，真沒白活。」
「我也是啊。我這幾天躺在床上，老是在想以前的事情。往事歷歷，你說我們怎麼就把淨潔給做得這麼大了呢？怎麼又一夜之間，把湖南的生意敗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了呢？這幾天，我老在想《三國演義》，曹操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我怎麼就感覺那麼心有餘力不足呢？」
「老哥，別想多了。你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
「不想多了不行啊。怎能不想呢？看來我們是真的老了，沒有力氣了，不然怎麼老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情呢？」
「世界是年輕人的，就留給年輕人吧。」
「你那姑娘還好，從沒辜負過我。可是我那兒子，太不爭氣了。唉。」
「話也不是這麼說，龍潛還小嘛。再說，這皇帝弱了，還可以找個有本事的皇后啊。」白松想起，老龍王對他還有一個承諾。
見過大太陽天下暴雨的，還真沒有見過老龍王反悔過自己的承諾的。
這句話提醒了老龍王，陳夢馬上鑽入他的腦海。
白松說這句話的時候，想的卻是自己的女兒，白雪。
白雪想的，也是龍潛。龍潛比她小，在別人眼裡，不懂事、稚嫩。可在白雪眼裡，這樣的龍潛才是她心裡的那個龍潛。她和龍潛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更有老一輩的感情在裡面，兩個人走得很近。白雪成熟得比龍潛早，一直照顧龍潛，從吃喝拉撒睡到學習，白雪都操了很多心。那個時候，龍飛忙於公司，麥曉曉雖然生了龍潛，但自己還是個小女孩，將龍潛往保姆手上一扔，就往外面跑，一副拚命抓住青春尾巴賣力揮霍的勁頭，白天黑夜地不著家。
小小的龍潛，只有白雪照顧。
久了，一切成了習慣。她寵著龍潛，他要玩什麼就給什麼，想幹什麼就讓幹什麼，都是她白雪兜著。
知道他龍潛遲早要扛起淨潔的擔子，也知道他沒有那個能力，白雪拚命地工作，把財務幹好不說，一有時間就往其他部門鑽，夜晚加班學習，她要瞭解更多知道更多，以便日後可以幫助龍潛。
同齡的女人都在鑽研化妝、保養扮美，而年紀輕輕的她，卻被工作快速地催老。
她知道，公司裡最重要的兩個部門，除了財務就是銷售。老龍王躺下後，她心裡更加急，真怕龍潛一夜之間被「扶上皇位」，她還沒有準備好去幫助他。
所以，當陳夢在會議室裡問得麥曉曉啞口、李強汗顏的時候，她恍然大悟般發奮地做筆記。
「意願，決定了合作成本。客戶意願越強，我們付出的合作成本越低。反過來，意願也決定了合作資源，客戶意願越強，我們得到的合作資源越多。」這句很關鍵，白雪在筆記本上重重記下。
於是，儘管麥曉曉不服氣，儘管李強是老銷售，儘管白雪是財務總裁，陳夢還是在這個會議室裡，給他們上了一課。詳細地講解，客戶的合作意願為什麼是第一要素。
就好像胡一當年給他們講課一樣。
就好像鄭奇作為榜樣上台給大家作報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