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尚志 第38章 艾迪的褲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艾迪的法國小男孩兒,六歲那年,他收到一份生日禮物——大衛·鮑伊的唱片。艾迪對那張唱片挺著迷,封套上有張大衛·鮑伊的舞台照:穿了身淺藍色雙排套裝,上衣很緊,肩膀又窄又挺括,褲子雖然皺在腿上波浪翻滾,分叉處十分貼身,大衛·鮑伊看上去蒼白羸弱,好像在等著調子,等著開口演唱那首《瘦而蒼白的公爵》。

    艾迪全名艾迪·斯理曼(HediSlimane),前迪奧男裝DiorHomme設計師。很多年以後,就是現在,人們都讚歎,是他定義了一個時代的男性審美。他用極度節儉的剪裁為那些精瘦的搖滾歌星、時尚編輯、甜美老爹設計衣服,他往時裝T台上填塞了一批又一批嶙峋的男模,他們身材仿似大衛·鮑伊,可又是幼年版的,人人有張嬌嫩多汁的娃娃臉。流浪兒童取代了肌肉男。這跟那張唱片有關嗎?艾迪·斯理曼討厭這種聯繫,他的確保存著那份禮物,可他的設計,全部發乎內心,不借助任何外物。

    艾迪定義的這個時代有多美好又有多殘忍呢?為了正在舉行的2009紐約秋冬時裝周,三個身形飄搖、眼睛湛藍的男孩來到紐約城。模特經紀公司幫他們找的房子一個月要兩千四百美元,只有一間臥室,兩個腳對腳各睡一張行軍小床,另一個打地鋪。地上堆積著衣服、啤酒罐、舊雜誌和彈子球,聞上去是那種青春期的、亂扔一氣的、尿壺的味道。三個男孩每走一場秀能拿兩千美元,以前的價是五千,如果膽敢講價,那就滾吧,頂替人排著長隊,有時候還拿不到錢,而是等價的奇型怪衣。秀場後台老有大批記者圍著他們的女同行,男模就在一旁抽煙,連女模都不願意跟他們說話,有一個解釋說,除了懷疑他們是同性戀,當她們脫下衣服裸露身體時,他們看的卻是自己的身體。這三個男孩分別叫喬西、阿什和摩爾,他們分別上過CK的廣告,走過Dolce&Gabbana的秀,或者被艾迪·斯理曼拍攝過,他們也都登上了剛剛出爐的《福布斯》十大男模排行榜。可就像榜單前面說的那樣,」他們的名字你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跟艾迪設想得可不一樣。2000年入主迪奧男裝時,時尚的男性審美還在兩難中掙扎:男裝太乏味太平靜;男模呢,主要任務是站在女模身後充當方塊人肉背景,陪襯女模大笑、大哭、跳躍、抖騷。心理學家調查數據不斷顯示,男模趕緊停止在雜誌上裸露胸膛吧,他們讓男性自卑,讓女性厭惡,因為男性注定不該沉迷於衣著與身體,而應與社會角色和職業身份聯繫在一起。模特經紀公司開始簽約技術型而非身材型模特,演員、舞蹈家、運動員……艾迪·斯理曼就這種夾擊下,將瘦緊的衣服和羸弱的男孩扔上了T台——既然不能詮釋男性身上附著的社會含義,索性什麼都不詮釋,他們就是些還沒長開的身體,沒有意義、沒有慾望、沒有性徵。未來屬於他們!

    艾迪本人也特別瘦,吃過增肥藥,小時候只能穿裁縫老媽自己做的衣服。當了設計師後,他依然精瘦,倒成了優點,傳聞他從來不吃東西,不喝酒,不抽煙,不吸毒。他什麼都不吃。這是身為時裝設計師最完美的神話,就像強悍企業家從來不睡覺一樣。在位時,他引領了幾乎所有品牌競相模仿的男裝風潮,2007年離開了迪奧男裝,他當起攝影師,專門拍攝那些瘦小的男模,讓他們上封面,散播緋聞,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像女模一樣被記住名字。他在男性世界激起的愛戴,就像波士頓朋克樂隊KEYS唱得那樣:「我想像艾迪·斯理曼一樣跳舞,我想像艾迪·斯理曼一樣幹,我想有條艾迪·斯理曼的褲子。」

    可是市場泛起了洪災,流浪兒童太多了,紐約時裝周只有約三十個男模經常上工,可城裡聚集了上千名又高又瘦直不起腰的男孩。評論家說未來的糟糕年景裡,很難將一個遠離核心受眾、身材瘦削的十八歲芬蘭男孩,和一套價值三千美元的西裝聯繫在一起,要想在新興市場打開局面,就需要說服力更強而非純粹幻想性的男性形象。

    艾迪的時代即將過去嗎?紐約的那三個男孩匆匆走完了秀,他們要迅速搬出去,經紀公司又發送來三個新的男孩,同樣身形飄搖。他們源源不斷,每個人箱子裡都有條艾迪·斯理曼的褲子,那是鑒定他們身材和意志的永恆標準和鞭策。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