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洗澡。」藍紫菁冷冷地說。
「洗澡？」歐陽詫異地看著她。
「對。」
歐陽無奈地橫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洗過澡，藍紫菁換上生日那天寇天龍送給她的服飾：白色短袖小翻領純棉襯衣，奶茶色收腳褲，橙色小魚口高跟鞋。她繫上一條咖啡色印花絲巾，款款走到外間。
歐陽愣住。
「好看嗎？」她轉動身子。
「這服飾不錯，」歐陽忍不住多瞧了兩眼，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真顯年輕。」見藍紫菁如此打扮，她以為這個女人此時此刻充滿了重新獲得自由的希望。
「晚上抓緊時間寫，」她說，「明天上午我的班，可以幫你帶出去。」
晚飯送來了。
藍紫菁平素腸胃不大好，飯量小，有些挑食。今晚她吃了很多，包括平時根本不沾的肥肉。末了，把大半碗涼了的湯也全都灌下。
歐陽驚異地瞧著她：「你飯量挺好的呀，身材還這麼苗條？」
藍紫菁有些想吐。她強忍著，說：「能借手機用一下嗎？」
「不行。」
藍紫菁解釋道：「今天是重陽節，我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歐陽沒有說話。
她哀求道：「幫人幫到底吧。」
歐陽想了想，說：「五分鐘時間，無關的話不要說。」
「謝謝。」藍紫菁接過手機，撥號。
「媽，是我，紫菁。」
「紫菁呀，你在哪裡，怎麼一直不打電話，菲菲都想死你了。」
「對不起，媽，我在外地出差，手機掉了。」
「你呀，真讓媽操心。」
「媽，對不起。」想到母女今生已無望再見，她眼淚湧了出來，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紫菁？」
「沒什麼，媽。」她笑道，「今天是重陽節，我想您了。」
「你這孩子。」
「媽，菲菲近來怎樣？」
「還好。醫生說那個，骨髓配型找到了，可以手術了。」
「太好了。」她抹去淚水，歉意地說，「媽，您這麼大年紀，我不能伺候您，反倒讓您受累。」
「唉，誰叫你是我閨女呢。」
「媽，菲菲在嗎？」
「在，在，我讓她跟你說話。」
「媽媽，」菲菲的聲音，「我好想好想你。」
她的心像刀割一般：「媽媽也想你。菲菲，身體怎樣？」
「媽媽你別擔心，我很好。」
「要聽醫生的話，把病治好早點出院，啊？」
「我知道。」
「不要挑食，多吃些南瓜、西紅柿，還有大棗、黑木耳，它們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和鐵，能幫助你增強機體的抵抗力和免疫功能。」她深情地叮囑道，「媽媽相信菲菲能戰勝病魔，成為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媽媽放心，我的病很快就會治好。」
「菲菲，」她又叮囑道，「外婆年紀大了，你要學會照顧自己。」
「我記住了，媽媽。」
「菲菲真乖，」她笑道，淚水卻嘩嘩地直往下落，「媽媽工作很忙，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給你打電話。」
「噢。」
「菲菲，媽媽不在身邊，你要聽外婆的話，啊？」
「噢。」
「長大了，要替媽媽照顧好外婆。」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媽媽，我會的。」
「好了，媽媽要出趟遠差，許多事還等著處理，再見。」
「媽媽再見。」
「寶貝……再見！」她合上手機，再也忍不住，伏在床頭摀住嘴失聲痛哭。
夜幕降臨。
藍紫菁漸覺腸胃不適，陣陣噁心。她沒吭聲，進了衛生間，扭開閥門反而大口大口地猛灌冷水。
值夜班的小琴聽見響動，問：「怎麼啦？」
「沒事，拉肚子。」
回到床上躺了二十幾分鐘，她挺不住了，臉色蒼白，虛汗直流，胃翻江倒海似的，肚子也一陣陣絞痛。
小琴見她短短幾個小時內不停地進出衛生間，上吐下瀉，一時慌了神。
「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伏在抽水馬桶邊，無力地說：「我恐怕……不行了。」
小琴又急又怕，趕緊打電話向領導匯報。領導問明情況又向宋元明請示。宋元明說：「馬上叫救護車，送醫院。」
急診室，燈火通明。
宋元明趕來，問：「大夫，情況怎樣？」
醫生說：「像是急性腸胃炎，需要住院檢查治療。」
宋元明問：「有單間病房嗎？」
醫生說：「有，趕快辦手續吧。」
宋元明讓紀委的同志辦住院手續，自己來到藍紫菁病床前，輕聲問道：「感覺怎樣？好些了嗎？」
藍紫菁雙目緊閉，沒有回答。
宋元明仔細察看她的臉色，心想，下午還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他把小琴叫到門外，問：「什麼時候發作的？」
小琴說：「天黑以後。」
「晚飯吃了些什麼？」
小琴搖搖頭：「我值夜班，具體情況不清楚。」
宋元明說：「今晚你留在醫院照看，不要馬虎。」
小琴點點頭：「我明白。」
忙到午夜，等一切安頓好，宋元明才疲憊地離開醫院。
藍紫菁脫水嚴重，全身乏力，整個身子像在雲端飄浮。恍惚中，天龍走了過來，緊緊攥住她的手，說：「紫菁，放心，我對你的感情今生今世永遠不會改變。」她笑了，很放鬆地依偎在他懷裡，撫摸他的臉頰，感受他胸襟的寬闊和溫暖……
對話聲將她從幻境中拉回。
小琴問：「打完這瓶還要打嗎？」
護士說：「還有一瓶。」
腳步聲由近及遠，病房重歸寂靜。
黎明前夕，小琴熬不住了，抬頭望望瓶中的藥水，打了個呵欠，斜斜地伏在床沿。
聽見小琴輕微的鼾聲，藍紫菁知道，自己該走了。雖然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這一天提前了許多。
她將粘著膠管的左手輕輕挪至胸前，另只手撕去膠帶，拔出針頭。
小琴仍在酣睡。
她略微欠起身子，將針頭斜斜地插入左腕靜脈，用力割開。她很冷靜，也很自然，就像在做別的事一樣。
血湧了出來。
她閉上眼，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她想起佛教裡那個三生石上的故事，想起唐人袁郊的《甘澤謠》：「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往相訪，此生雖異性長存。」
她在心裡默默念道：天龍，今生已過，來生，我一定找你，哪怕尋遍海角天涯！
她的呼吸漸弱。黑暗中，她似乎來到另外一個世界，前方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草地上有塊圓潤光滑的大石頭。石頭旁，一位西服革履的年輕男子正翹首張望。她認出，那位年輕男子就是前世的天龍！她欣喜若狂淚流滿面，揮舞雙手激動地朝他奔去……
三生石呵，那麼虛無飄渺渺的東西，在她心中竟是如此的神聖和真實！
殷紅的鮮血汩汩地湧出，順著白皙修長的手指落向地板，一滴，又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