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鉤青白色的上弦月,斜斜地掛在西邊天際。
梁尚博在鷹嶺隧道民工居住區轉悠好一會,連進幾個工棚都被攆出,但他仍不死心,繼續尋找機會。
他轉到最西側的工棚,從門縫瞄去。裡面是一排排的架子床,床與床之間扯著一根根晾著毛巾和衣物的繩子。很安靜,只有吊扇發出呼呼的聲響。工棚一角,有人就著昏黃的燈光伏在方桌上全神貫注地寫什麼。
梁尚博輕手輕腳繞到那人身後,默默瞧了一會,說:「兄弟,好文筆。」
「我的媽,」那人一哆嗦,轉過臉,眉頭微蹙,「嚇我一跳。喂,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省裡來的作家,」梁尚博微微一笑,「到工地體驗生活。」
「作家?」那人肅然起敬,站起,重新打量他,「你是作家?」
「還能有假。」梁尚博從包裡掏出藍皮小本兒,翻開,「喏,你看。」
那人接過,瞅瞅證上的相片,又瞇眼瞧了瞧他,說:「還真是個作家。」
「兄弟,貴姓?」
「免貴姓魯,魯迅的魯,魯志高。」
梁尚博稱讚道:「呵,好響亮的名字。」
「那是。」魯志高自豪地,「從小我就立下志向,長大以後也要向魯迅那樣成為一個大作家。」
梁尚博順著他的話說:「有志者,事竟成嘛。」
「作家兄弟,這是我寫的一篇通訊,你給瞧瞧。」
梁尚博接過瀏覽了一遍,說:「寫得不錯。」
魯志高興奮地問道:「真的?」
梁尚博恭維道:「你的文字功底很不錯,文筆流暢,主題鮮明。關鍵問題是,要在『新』上做文章。我們常說寫文章立意要高,高在哪裡?就是要站在時代的潮頭上看問題。寫材料一定要善於提煉,寫出新意。可以提出一些富有時代氣息的新口號,可以用新名詞去包裝,有時同樣一種做法,換個詞它就成了創新。比如某市在敬老院的舊址上蓋了棟大樓,這本來沒有什麼新聞價值,可人家硬是上了省報頭版頭條。文章的大標題是——完善社保體系,構建和諧社會。副標題是——全省首創重陽公寓、病控中心、老人樂園『三合一』管理模式。你瞧,人家這創意夠新夠奇吧。」
魯志高茅塞頓開,不住地點頭:「有道理,很有道理。」
梁尚博說:「文章寫得太實在太平淡,首先你們領導這關就通不過,對吧,魯兄弟?」
魯志高信服地說:「那是。」
梁尚博很貼心的樣子:「這一段,你得改一改,可以拔高些,照實寫就沒有份量了。喏,還有這一段。」他指點著魯志高。
「謝謝你,作家兄弟。」魯志高感激地說。
「魯兄弟,」梁尚博抓住機會,「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幫忙?」
「兄弟儘管說。」
「小說,必須有引人入勝的情節。我聽說一月前這兒發生過一起特大事故,所以想弄點第一手資料,通過加工,把它寫進小說,增加點神秘感和可讀性。」
「我知道,文學嘛,來源生活高於生活。」
「不錯,看來魯兄弟對文學很有研究。」
「那是。」魯志高自得地說道,「作家兄弟,我們這兒不久前發生的那場事故稱得上驚天動地,你甚至可以把它寫成一部電影呢。」
「小說寫得好,也可以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
「你會不會把我們也寫進小說裡?」
「當然,你們就是小說中的原型,如果有一天真把小說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你們就可以在屏幕上看見自己的影子了。」
魯志高興奮地說道:「那太好了。」
梁尚博不失時機地說:「所以,我想跟你們一塊在工地上扎扎實實地干段時間,體驗一下生活,行不?」
「沒找老闆?」
梁尚博搖搖頭,問:「老闆是哪裡人?」
「這個工程是山西人中的標,算大老闆。」魯志高說,「具體負責的都是本地人,大曹是經理,我們也叫他老闆。」
「噢。」梁尚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跟你們老闆不熟,所以想請你幫忙。」
「可是,」魯志高有些猶豫,「老闆有交待,不許生人進入工地。」
「魯兄弟,你幫我遮掩一下,就說是新來的民工。」
魯志高笑了:「你這模樣,哪像民工。」
「我把眼鏡摘了,換套衣服,幹活時灰頭土臉,只要你不說老闆怎麼知道?」
「倒也是。」魯志高有些不放心,「你真是來體驗生活的?」
「魯兄弟,我有必要騙你嗎?」
「好吧。」魯志高咬咬嘴唇,「你自己也要機靈一點,給老闆知道可不得了,飯碗丟了是小事,恐怕……」
「魯志高。」外面響起腳步聲。
「老闆來了,」魯志高慌忙將他往窗口推,「快,你先避一避。」
梁尚博迅速跳下窗台,緊身貼著牆板,屏氣凝神聽二人在裡面說話。
昏黃的月光下,山野一片迷濛。工棚四周靜悄悄的,不見飛鳥,不見走獸,只有不知名的蟲子藏在草叢中,斷斷續續地低聲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