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花園其實就是一家露天餐館,草坪上擺著一張張圓桌和塑料靠椅,周邊是墨綠色的樹木,樹枝上掛著一串串宛若星星一般閃爍的小燈。生意很好,人來人往,空氣中散發出一陣陣沁人肺腑的啤酒的清香。
沙小園穿過人流,款款走來。
林杉按捺住怦怦亂跳的心,從樹蔭裡閃出:「小園,你好。」
沙小園瞧見他,興奮地喊道:「梁兄。」
林杉曾無數次看過她的照片,也不止一次遠遠地欣賞過她的美麗,但這般近距離面對面地相互打量,還是第一次。他禁不住有些緊張。
沙小園瞧著他,說:「你瘦了,也更黑了。」
林杉一驚,支吾道:「是嗎?大概這些日子跑採訪多了一些吧。」如果說,她瞧出他比梁尚博瘦在情理之中,可燈火朦朧,她居然還能瞧出他比梁尚博黑!
沙小園將任性的長髮往後一甩,亮出一張明淨快樂的臉:「其實,我更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
林杉詫異地問道:「為什麼?」
「黑一點好。」
林杉放鬆了許多,說:「女人都愛男人的文雅白淨,哪有喜歡黑不溜秋的道理。」
「我就喜歡,」沙小園歪著頭,「黑點好,就像古天樂,酷斃了。」她今天穿了一襲黑白相間的針織碎花長衫,搭配褐色直筒長靴。U型領口沖淡了率真爽朗的氣質,添了一份女性的柔美和性感。
林杉忍不住朝U型領口瞥了一眼,那深深的乳溝令他心旌搖蕩。
一頭純白色的德國巴兒狗蹭到沙小園腳邊。小傢伙長得虎頭虎腦,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瞧瞧林杉,又看看沙小園。
「真漂亮的小狗。」林杉讚美道。
「是嗎,」沙小園把飄逸的頭髮往後一甩,「虎子,人家誇你呢。」
虎子搖搖尾巴,跑過來嗅嗅林杉的鞋子,伸出前爪搭在他的膝蓋上,瞧了他片刻,調頭一顛一顛地跑了。
沙小園得意地說:「我家虎子很有靈性的。」
他倆在僻靜處找個位子坐下,要了兩扎生啤。
林杉從包裡掏出本書,說:「小園,送給你。」
沙小園雙手接過:「《落葉秋風》,你出的集子?」她翻開扉頁,上面寫著一行草書:願人間鋪滿春色。簽名龍飛鳳舞,但還能辨別出是梁尚博三個字。
林杉說:「還是兩年前的舊作,請多多指教。」臨行前,沙南鑫從櫃子裡拿出一本散文集,說:「這是當年梁尚博送給我的,你今晚把它送給沙小園。」他心裡有些不快,說:「這算什麼,如今只要有錢,誰都可以出書。」沙南鑫說:「不是為了顯示才華,而是讓沙小園更加相信你就是梁尚博。」
沙小園就著昏暗的燈光將書粗略地翻了翻,抬頭笑道:「梁兄,我過去沒少在省報副刊上拜讀過你的大作,寫得真是不錯。」
見她滿心喜歡的樣子,林杉心裡酸溜溜的,一時沒有答話。
「不過我更喜歡你的雜文,字裡行間洋溢著凜然正氣。」沙小園認真地說,「比如你那兩篇談城管打人和錢權封口的博文,筆鋒犀利,入木三分,讓人敬佩。」
「來,喝酒。」林杉舉杯抿了一口,苦苦一笑說,「其實,你也是我的偶像。」
沙小園嗔道:「梁兄,你挖苦人。」
「我說的是真心話。」林杉清清嗓子,吟道,「星沉不忍別香閨,無限情思化夢隨。祈願西窗同剪燭,江天萬里共雙飛。」
沙小園內心一陣激動,卻假裝不悅的樣子,衝他招招手。林杉不知她是何意思,傾身湊了前去。沙小園側過臉對著他的耳朵,學著電影裡邊的腔調:「梁,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壞了。」說畢,咯咯大笑。
林杉禁不住也笑了,搖搖頭道:「你呀你,真是個小精靈!」他打心裡喜歡上她,感歎道,「你性格開朗,真是個快樂女孩。」
「還女孩呢,老了。」沙小園聳聳肩,「快樂是一種心境,心境容易受外界的影響。所以,我是時而快樂時而不快樂,比如前幾天我就非常的不快樂。」
「還是跟性格有關。」林杉說,「同樣受外界事物的影響,不同性格不同世界觀的人會有不同的反應不同的心境。譬如半瓶紅酒擺在桌上,性格開朗處世樂觀的人會說:『哈,還有半瓶紅酒,真好。』性格孤僻鬱鬱寡歡的人會說:『唉,只剩半瓶紅酒了!』類似的例子在曹雪芹的《紅樓夢》裡還可看見——面對春暮花落,林黛玉黯然神傷,一邊將那些殘花落瓣收攏捧去掩埋,一邊嗚嗚咽咽地吟著葬花詞。史湘雲沒有林妹妹這種情調,她樂陶陶地喝醉了,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葯花瓣當枕頭,臥在那青石磴上,任四面亂紅飛了一身。」
沙小園瞧了他一眼,點點頭。
「當然,任何事物都不是絕對的。通過外界影響和自我調節,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內心的鬱悶,達到瞬間的快樂。這方面最出色的理論是酸葡萄理論,最成功的典範是阿Q。」
「很有道理。」沙小園贊同道,「不知梁兄有何調節的妙方?」
「最浪漫的外來影響和最佳的內心調節,是在漫長的人生路上覓得一位知己:瀟瀟細雨中二人共撐一柄小傘,漫步在春色無邊的小道上;溶溶月色裡相依相偎,仰望深邃夜空的點點繁星;幽幽燈光下相對而坐,手握著手脈脈地凝視,輕輕地訴說……」
「好浪漫!」沙小園擊掌道,「在這種怡人的情境中,浪漫化作了快樂,溫情融化了痛苦,即使明天就化為灰燼,也無怨無悔!」
「只可惜,這等好事是要講緣分的。不然,古人又為何在沉沉寒夜喟然長歎: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
「你真是我的知音。」沙小園有些感慨,問,「你為何要用梁山伯作QQ暱稱,僅僅因為跟你的真名諧音?梁山伯可是個情商不高的書獃子喲。」
林杉說:「你叫英子,英子就是英台,兄長我當然就自稱山伯嘍。」
沙小園嗔道:「貧嘴。」
「其實,」林杉說,「梁山伯是個不錯的男人,他畢竟對愛情忠貞不渝。」
「這倒是。」沙小園點點頭,想起那天在東海漁村瞧見的一幕,恨恨地說,「如今這樣的男人太少了,大多是些心口不一的偽君子!」那天一怒之下打了藍紫菁一個耳光跑回家中,不久貝軍也回來了。跟以往不同,貝軍黑著臉拿了幾套換洗衣物一聲不吭走了。
林杉當然明白怎麼回事,暗自一笑:「你就這樣評價男人?」
「有什麼不對?」她仄著臉,半開玩笑說,「所以梁兄,乾脆你來個脫胎換骨,把真名也改成梁山伯,可好?」
「鬼丫頭。」林杉在她手背上輕輕敲了一下。
沙小園咯咯大笑,她的笑聲引來周邊眾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