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49章 保密賬戶 (2)
    「沃爾夫博士,上海的地皮房產在去年的江浙大戰之後價值大跌,上海投資於房地產者損失慘重。而地皮與房產卻恰好是貴行的主要行當,貴行在去年的戰亂中想必也受損不少。一次要拿出四千六百萬大洋,貴行果真能有如此巨量的資產?」青年記者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他迅速恢復了自製並縝密地思索起新聞的潛力。果然他的辛辣提問正中沃爾夫心事,他的眉頭糾結了起來。

    「誠如記者所言,近年上海戰亂頻頻,金融不暢,各銀行生意蕭條。加以地皮房產大跌,本行資產不免遭其波及。如果本行必須立即支付四千六百萬大洋,馬上就要面臨最嚴重的現金周轉困難。直言之,一旦鄭慶余堂的存款提現,本行就要宣佈破產。」

    「但是沃爾夫先生並不打算支付這筆巨款。」緊盯著沃爾夫的青年記者突然捕捉到老銀行家眼神中的一縷狡黠,他恍然大悟。

    「精確地說,本行是否支付這筆巨款,取決於鄭慶余堂是否能如期履約。但依目前的狀況而言,鄭慶余堂能實時履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沃爾夫說道。上海海關大樓的鐘聲打破了深夜上海灘的寂靜,聽著大鐘敲足了十一響,沃爾夫的唇邊綻出了笑容,「在外商銀行開戶存款的中國人,很少有人願意仔細閱讀合同主文之下複雜繁密的附帶條款,特別是當這些附帶條款是用英文表述的時候。」

    「難道附帶條款能容許你們銀行吞沒客戶的存款?」攝影師憤怒地咆哮了起來。但是狡詐的銀行家早已見怪不怪:「依據我們外商銀行對秘密賬戶的通例限制,如果在十年之內存戶對自己的存款完全不聞不問,銀行有權將存款視為無主存款徑行沒入。」

    「豈有此理,這不是坑害存戶嗎?」記者憤怒地說道。

    「套句中國的俗話,這就叫黑吃黑。」他猛然放下手中的懷表,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光顧外商銀行秘密賬戶的客人,所存入的大多是不可告人的不義之財。既然是鋌而走險得來的財富,必然不敢聲張,所以秘密賬戶的存款最後無人提領的比率,在各家銀行都是居高不下的。在商言商,此種無主的存款若在銀行無限期存放孳息,對銀行而言成本過大。於是吸納此種秘密存款為數最大的匯豐銀行率先訂下存款的時限條款,將十年內存戶全無聞問之存款視為無主存款而徑行沒入。在沒入條款實行後,匯豐果然獲利豐厚,秘密賬戶的無主存款竟然成為銀行在正常業務之外的另一大財源,各家外商銀行亦風隨景從。

    「可是十年的期限正是今天。」青年記者也失聲喊叫了起來,距離午夜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所以我邀請兩位寅夜來本行拍攝。兩位青年朋友,你們即將目睹上海金融業一起影響深遠的歷史性事件。」老辣深沉的沃爾夫激動了起來,他微顫地說道,「我已經吩咐下去,本行在午夜前不打烊,全行恭候這位神秘客人。在一個小時之內,你們將見證傳奇的結局。如果老天保佑,在你們的公證之下,本行將沒入這筆存款。目前上海經濟不景氣,四千六百萬銀元足以一舉收購外灘九成的大銀行。今日屈居在法租界的小分行,明日就將成為上海灘新一代的金融霸主。」

    「若是鄭慶余堂在這一個小時之中現身了,沃爾夫博士又將如何?」記者逼問道。

    「如果鄭慶余堂能夠在這一小時之內現身。」老銀行家掏出手帕,揩去禿頭上滲滲而出的汗水,「在商言商,信譽第一,本行即使面臨破產,也必須履行合約。明日的上海灘,即將出現一位財傾全國的新富,而兩位將會率先得到訪問新富的機會。」

    「總經理,大堂有顧客求見,這是他的名片。」

    「快拿名片來看。」不等沃爾夫開口,青年記者與攝影師已經不約而同地嚷了起來。

    窗外猛然打起一響暴雷,雄偉的銀行大樓猛烈一震,在轟雷中陷入黑暗。

    「大樓遭遇雷擊。電燈短路,小心火燭。」走廊上的警報驚醒了沃爾夫,老邁癡肥的銀行家突然從沙發椅上一躍而起,一把扭開了在接通電燈之後從來沒有使用過的煤油燈,昏黃的燈光映襯著沃爾夫慘白的臉頰,一聲長歎,緊握在沃爾夫手裡的名片翩然滑落在豪華的波斯地毯上。

    「鄭慶余堂!」

    2

    「大哥,這是啥傢伙,恁多槍口。」丑娃問道。

    「兄弟,那不是槍,那是拍電影的傢伙。」王春發說道。

    配有5個35公厘大鏡頭的攝影機引起了丑娃的警惕。見丑娃手往腰裡一插就要擄槍,王春發趕緊上前將他拽開。法租界的巡警多如牛毛,對私藏槍支一向從嚴究辦,他可不願意糊里糊塗地栽在洋人手上。

    「你就是沃爾夫,麥加利銀行南上海分行的經理?」狄靖塵問道。

    久未點燃的煤油燈在燈管裡已經堆積起陳年的塵渣,努力竄破阻礙的旺盛火苗在深夜的大辦公室裡搖曳著詭譎的微光。狄靖塵冷峻地打量著蜷曲在辦公桌後頭的洋人。洋人臉上的震驚證明了柳繡蘭的猜測,這家銀行就是老白狼寶藏的真正秘藏之處。

    「是你。」沃爾夫臉色蒼白,深深凝視著狄靖塵,似乎狄靖塵滿面風塵的面龐勾起了他深藏心中的遙遠回憶。

    「賊老頭,你祖宗問你話呢。」啪的一聲,丑娃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插在沃爾夫面前的桌面上。沃爾夫猛然驚覺:「不才就是沃爾夫,麥加利銀行南上海分行的經理。」

    「沃爾夫先生,鄭慶余堂在十年之前在貴行有一筆存款。」狄靖塵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從他一踏進這間豪華的大廳,他就感覺素昧平生的沃爾夫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而從沃爾夫凝視他的神情裡,他看出沃爾夫深沉的恐懼。

    「在提款之前,必須請您提供鄭慶余堂的存單號碼。」沃爾夫說道。

    「存單號碼是11131。」柳繡蘭回答道。站在狄靖塵身邊的柳繡蘭掀開斗蓬,雖然經歷了多天不眠不休的車船跋涉,但是柳繡蘭的臉龐卻在興奮中潤澤生輝。

    「大嫂,11131是洋銀行的電話號碼,不是存單號碼。」王春發提醒道。

    「上海的電話號碼從來都是一到四碼,還沒聽說有五位數的號碼。哪有銀行會粗心到在自己開張營業的啟事上登錯號碼呢?所以我第一眼看到這個號碼,就知道這必然是寶藏下落的關鍵。」柳繡蘭說道。

    「大嫂,你是說這麼多年來老白狼寶藏的存放之處竟然就公佈在報紙上?」一向沉穩的王春發被驚得目瞪口呆。十年來,從官府到蹚將,多少奪寶好漢憚精竭慮地尋找老白狼寶藏,但沒有一個人能注意到這堂而皇之公諸大眾的寶藏匿藏之處。無怪乎香五爺要特別遞信提醒他們「諸相非相」。

    「老白狼畢竟是縱橫天下的梟雄,金銀財富如過眼浮雲,他老人家早已看淡。也只有看輕財富,閱透人情,才能有如此曠達的心胸。」柳繡蘭莊重地拿出藏有關鍵線索的老《申報》,微微激動地說道,「公佈寶藏的藏處,是老白狼對各方碌碌尋寶客的嘲諷。金銀散聚,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之汲汲營營,只能鑽入牛角尖,豈能勘破寶藏正大光明之藏處。」

    「女士說得不錯,鄭慶余堂的存單號碼是11131。」柳繡蘭堅毅篤定的眼神打消了沃爾夫最後一絲冀盼。年邁的老銀行家向呆站在一旁的記者與攝影師蒼涼一笑,示意他們拍攝下這歷史性的一刻:「這是一個依照中國奇門遁甲製成的羅盤。依照鄭慶余堂存戶的指示,提款者必須在這個羅盤上指出通往寶藏的道路。」

    「通路是六丙到艮。」王春發不耐煩地打斷了沃爾夫。雖然對奇門遁甲一竅不通,但「六丙到艮,鳳入丹山」八個字他卻早已聽熟。

    「鳳入丹山,吉。」柳繡蘭果斷利落的回答讓沃爾夫渾身一顫,他喃喃自語著。

    「還有啥字謎,快使出來。」丑娃不耐煩地咆哮了起來。

    「最後一道關卡,想必就是鄭慶余堂的印記。」狄靖塵平靜地從懷裡掏出密藏在胸前的藍布包,布包裡藏不住的閃閃金光彰顯著狄靖塵與白狼寶藏間非同尋常的因緣。

    「十年了。」沃爾夫顫顫巍巍地接過金牌,兩行熱淚滑下微微抽搐的臉頰。「完全契合,您是鄭慶余堂的主人。」

    宏亮的報時鐘聲響徹午夜的上海灘,就在金牌緊緊嵌入量器的一刻,海關大樓敲響了零點的鐘聲。

    「沃爾夫博士,存戶如期完成提款手續了,你要付給他們的四千六百萬在哪裡?」傻站在一旁的記者驚叫了起來,攝影師連忙搖起旋柄,將這歷史性的一刻攝入鏡頭。

    「什麼?四千六百萬?」柳繡蘭猛地一拍腦門,驚喜地喊了起來,「是四千六百萬,我太傻了。老白狼既然把寶藏存在銀行,當然會要利息,所以老白狼的寶藏還要加上十年的利息。」

    「精確地說,本行必須以中國的國幣支付給狄先生四千六百零九萬五千八百九十四元又九角一分。」沃爾夫顫抖地撫摩著金光輝耀的金牌,但他很快收住眼中的恐懼。只要鄭慶余堂如時出面提款,他就有責任履行自己的義務,銀行家的操守讓他突然振作了起來,「依照銀行界的成規,中國的國幣以甲寅年發行的袁大總統肖像銀幣計算,也就是俗稱的袁大頭。當然,以中國的國幣支付只是慣例,既然存單並沒有明確律定付款的貨幣,在如此特殊的情況之下,也有以其他等值的支付方式支付的成例。」

    「大哥,俺手指頭數不過來,你教教俺四千六百萬是咋個數法?」丑娃問道。

    包括早已胸有成竹的柳繡蘭在內,大辦公室裡所有的人都被沃爾夫乾脆利落的回答給驚呆了,但是聞所未聞的驚人數目卻讓丑娃糊塗了。他這一輩子點錢從來沒有超過三位數,一下子鬧出了這麼多個千百萬的字眼,丑娃還真給搞糊塗了。

    「四千六百萬現大洋,就是連銀行都拿不出來的錢。」不可思議的巨額財富並沒有讓狄靖塵失去冷靜,他冷冷地給王春發遞了個眼色。王春發會意,他猛然拔出藏在腰上的張嘴燈,黑黝黝的槍口頂上了沃爾夫光禿無毛的腦門。

    「沃爾夫先生,就是您有本事將全上海的現大洋收來,恐怕也湊不出這四千六百萬現大洋。而我們這一路從貴行大門口到頂樓辦公室,途中卻沒有見到一個銀箱。顯然您並沒有付現的準備。我很好奇沃爾夫先生將要如何兌現這筆存款?」狄靖塵冷冷地打量著洋老頭,威嚴的眼神讓沃爾夫徹底明白他不會得到一絲寬宥。

    「狄先生多慮了。經商之本,信譽為重,我絕不會自砸招牌。十年前的今日,我既然能承擔起鄭慶余堂的巨額存款,十年後的今天,我就會不折不扣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沃爾夫顫抖地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文件,「誠如狄先生所言,籌措四千六百餘萬的現大洋並不現實。本行若是勉強為之,收買如此金額之現大洋恐怕會迅速造成上海市面銀根吃緊,甚至衝擊整個國際匯價與白銀價格。然而在十年之前,您鄭慶余堂的前輩在本行存款之時,就已經指定了完美的付款方式。當年,鄭慶余堂的神秘客戶盱衡當日局勢,深感上海的地皮生意前景可期,這就是他為什麼願意提拔像我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皮客商出面辦銀行的原因。」

    「道契。」柳繡蘭接過沃爾夫手中厚厚一疊契紙,飛快地查看過一遍,一縷笑意在柳繡蘭的唇邊漾開。她突然放下了男女大防,緊緊握住狄靖塵握在槍柄上的手。狄靖塵全身一震,忘情地凝視著未婚妻嬌艷如花的笑饜。

    「大嫂,這些彩紙究竟是些啥玩意兒?」看著興高采烈的柳繡蘭,丑娃納悶了起來。跑了這麼一大圈,連塊兒銀元都沒見著,柳繡蘭究竟在高興些什麼?

    「兄弟,這就是老白狼的寶藏。」狄靖塵翻弄著道契,道契批文裡不斷出現的「外灘」二字讓他猛然醒悟,「兄弟,老白狼不愧是縱橫中原的蹚將統帥,他老人家起了整個上海灘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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