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41章 丹山奪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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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裡的巢湖波光如鏡,但狄靖塵的心卻澎湃著。五年之前,同樣是牡丹吐蕊的谷雨時分,狄靖塵懷裡揣著香五爺的八行書,掖著裝滿的乾糧包袱,獨自一人北上投軍。狄靖塵並不想離鄉,他總夢想著湊足銀子買一艘漁舟,能與蕭老九一塊兒下湖打魚。但是香五爺卻不願意他待在老家,說人只有經歷風雨滄桑才能有出息。在香五爺的堅持下,狄靖塵不得不離鄉背井。五年之後,故鄉的山水依舊,而狄靖塵卻已然遍歷滄桑,手上沾著無辜者的血。無端夜風將湖上澄明如鏡的一輪月影化成萬千瀲灩,狄靖塵惘然了。

    「狄大哥,你回艙裡睡一會兒吧。」柳繡蘭為狄靖塵披上一件最時潮的黑呢大氅,擋去深夜裡刺骨的湖風。一股暖意湧上心頭,狄靖塵滿懷謝意地看了一眼柳繡蘭。柳繡蘭嫣然一笑,放下了心中的仇怨,月光下的笑靨竟是如此美麗。

    狄靖塵斜倚船頭,遙望月色裡山陵起伏的湖岸,意興飛揚之際,他脫口而出,對柳繡蘭朗聲吟誦蕭老九常掛在嘴邊的《巢湖月夜》:

    夜渡居巢國,湖光上下浮。暝煙籠極浦,朗月湧寒流。蟹火痕逾澹,鱔更響未收。濤分施水派,涼照姥峰秋。

    波影涵飛兔,山形辨臥牛。澄天銷雨腳,濁酒坐船頭。合助詞人筆,誰知旅客愁。抱蟾欹枕睡,明日泊廬州。

    王春發與丑娃同樣也夜不能寐,輾轉船頭,只是兩人的心境與近鄉情怯的狄靖塵不一樣,他們更多在為寶藏擔憂。這時兩名船夫大聲叫喊著,這艘老火輪的主機罷工熄火了。狄靖塵雖然是巢湖邊長大的弄浪娃,但這還是狄靖塵有生以來第一次搭乘洋火輪。洋火輪是巢湖上最快的船,從合肥南下巢縣要比走蜿蜒山道的驛路快上一倍。小的時候,狄靖塵經常眺望這些專跑巢湖長江航線的內河小火輪,沒想到首次開洋葷,竟然就遇上湖心拋錨的事,想到追兵緊隨在後,狄靖塵也不免焦躁起來。

    為了避免在退潮時擱淺,他們必須在合肥登上輕便的木駁出南淝河到施口出巢湖,才能轉駁上火輪。不過這個傍晚的木駁卻較往常少了一半,狄靖塵一行在碼頭足足站了一個時辰才等到駁船。船夫都說是鎮守使署谷參議的族兄正在合肥招人號船,號稱要南下起一大批貨,每日船資加倍。不到兩天的工夫,載重兩百斤以上的大小船隻已經號了一百多艘,連平常只跑接駁的木駁都讓雙倍的船資給誘去了。當小火輪載齊了乘客出航的時候已經過了亥時了。雖然打聽不出谷參議這位有錢的族兄是何方神聖,但是谷這個姓畢竟不常見,狄靖塵感到這起突發狀況大有文章。

    在等船的時候,王春發打聽出來的新消息更使狄靖塵急躁。街上傳說省城的兵營似乎出了大事,平時滿大街閒逛的省軍官兵這兩天竟然不見蹤影。王春發特別找了個消息最靈通的茶樓夥計打聽,才知道新近才來省城接事的吳大帥三天之前接到河南的電報,豫方照會有兩股操豫西口音的河南桿子在周家口一帶出沒,晝夜不停地往東飛奔,似有東馳入皖之勢。

    雖然追趕在後的追兵已經隱約現形,但狄靖塵一行卻全無武裝。在進城之前,狄靖塵不得不要求大家扔掉隨身顯眼的馬刀以及丑娃那桿從不離身的紅纓槍。沒了大刀長槍,狄靖塵一行還藏著六把短槍。他自己的鏡面頭把盒子藏在鞍囊裡,身上另揣著程啃金送的那把的槍牌櫓子;王春發善使雙槍,身上藏有大口徑的大六輪與大曲尺各一把;丑娃有一把從軍官身上剝下來的張嘴燈;柳繡蘭的荷包裡也藏著一把袖珍可愛的布朗寧花牌小手槍。但是六把短槍卻都嚴重缺少子彈。狄靖塵的十響鏡面盒子炮只剩下半排五粒七六三槍彈,而那把程啃金在王府洞慷慨相贈的馬牌櫓子彈篋裡也只有兩粒點三二;王春發的兩把大手槍配得都是大粒的點四五ACP,但是兩把槍裡總共才三粒子彈;丑娃懷裡的張嘴燈配彈最多,彈匣裡滿滿共有九粒點二五,但槍主的射擊技術奇差無比,九粒子彈也只能壯壯聲勢而已;柳繡蘭的花牌小手槍只填著聊勝於無的一粒點二五。狄靖塵並不把格鬥的希望寄托在幾把短槍上,他只期待散兵集子上的鐵匠鋪能有現成合用的刀槍。

    「今年的布生意還好吧?」狄靖塵打起家鄉話,向身邊一個客商打扮的中年漢子打招呼。眼尖的狄靖塵一眼就看到他圍在腰間的皮尺,想必是個下鄉收土布的布商。

    「過得了今年,明年就不曉得嘍。」客商答了一句,沒頭沒腦的答覆讓狄靖塵找不到頭緒。自從前天進了安徽地界,一路上的行人大多愁眉不展,尤其是在廬州府。難道老家也遭了蹚將?狄靖塵決定問個清楚。

    「老兄不曉得?剛從外地回來的吧?」聽完狄靖塵的疑問,布商似乎非常訝異,「今年銀屏山的牡丹開了八朵,各地都在備荒屯糧,這明年的生意大概是做不下去了。」狄靖塵臉色大變。但柳繡蘭卻沒聽懂:「牡丹開了八朵是好事,與備荒有什麼關係?」

    「原來老兄還是外鄉人,不曉得我們本地的傳說。」布商苦笑著,「這銀屏牡丹生在銀屏山的絕壁上,可不是一般牡丹,那是千年神花。每年谷雨前兩三天開花,能預兆一年收成,靈驗如神。我們鄉里有個說法,這牡丹是一朵災二朵旱,三朵四朵報平安,五朵五穀豐登,六朵六畜興旺。要是花開七朵以上,這一年不是旱澇就是動兵,花開越多越嚴重。不講遠的,就講宣統皇上坐朝的最後一年,長江巢湖發大水,我們巢縣成了水鄉澤國,出去逃荒的老鄉有幾十萬。那年的銀屏牡丹就足足開了十朵。」

    「也多虧有了神花,地方上能對災年有個準備。」狄靖塵衷心感謝這株神奇的牡丹。多少巢湖百姓就是靠著神花的預警活了性命。

    「這神花也敵不過世道。」布商苦著臉,「這亂世裡,田糧商捐年年加征,都拿去買槍擴軍了。開春之後商會又攤下新的派額,說是要辦防匪的團防捐。我也樂得地方安靜,但就收的這麼幾丈布,算起來都沒有利了。據說我們巢縣的積穀都給挪用了,連村裡自辦的義倉也開了捐。就講我們散兵鎮,官家的積穀連義倉,總共剩不下10石漬米。這幾年稅賦重,農家都吃不上大米。大水一來,過不過得了這坎還說不准呢。」

    「封建迷信。明天我上山掃了這破花。」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昂然怒斥。

    布商破口大罵:「逆子,省吃儉用供你上了大學,回來正事不幹,上個月砸了城隍廟,前天又堵在城門口剪老人辮子,現在你又想幹什麼。就是出了你這妖孽,上天才要如此動怒。」布商掄起老拳上前就打,父子二人扭成一團。旁人趕緊拉開,氣呼呼的布商逕自走回艙底臭哄哄的三等大通鋪,艙門口上「洋錢一角」的特價招牌非常顯眼,西裝青年則揚長進了船尾的高級餐廳,點了杯意大利咖啡,觀起了滿湖月色。

    「散兵,為什麼起如此古怪的地名?」柳繡蘭問道。柳繡蘭注意到狄靖塵神情間一絲不易覺察的凝重,排遣憂悶的最好方法,莫過於讓一個人談自己的家鄉。

    「這還是楚霸王留下來的。」講起老家,狄靖塵緊蹙的眉頭果然舒展開來,「當年楚霸王兵敗垓下,就沿著巢湖之濱向南走,但在我們散兵這地方讓韓信堵著了。楚霸王登上我們散兵集東的山嶺,結寨為營,但是奸猾的韓信讓手下楚地的兵卒環山作楚歌,一夜之間楚霸王的士卒幾乎全部散去,只剩下忠心不二的二十八騎。所以這濱湖的小港圩就叫散兵。散兵之東霸王曾經屯兵的山頭叫楚歌嶺。在山頭上還有個土城的遺跡,這就是霸王的營寨,老鄉們都稱作霸王城。翻過霸王城下山,東南方是項山村,住著霸王的後代,全都姓項;北面上下則是韓信的後代,全都姓韓,他們幾個村子到今天還經常打群架,前清時候鬧得厲害,官府不得不派汛兵駐防,隨時彈壓。在項山與上韓之間就是我們丹山村,翻過霸王城向東走,過了李家節婦坊,在通議大夫牌樓前轉向南再走三里地就到了。」

    「丹山村裡有什麼能藏寶的險要處嗎?」柳繡蘭問道。

    「那太多了。」狄靖塵笑著解釋道,「單是我家附近,從楚歌嶺到銀屏山,一連十幾個山頭,山山都是怪石峭壁,山山都有山洞地泉。最深的一個山洞是呂老祖曾在裡頭修煉的仙人洞,進去能走上好幾里地,洞裡有好多石鐘乳。像王府洞那樣的地方,光我們丹山村就有十多處,逐一去找,不曉得要找到何年何月。」

    柳繡蘭沉吟不語,但是急切返鄉的狄靖塵卻毫不擔心:「丹山村畢竟是我的家鄉,先回去再說,有什麼事在家鄉好解決。」

    曙光劃破東方時候,在船頭涼椅上昏昏入睡的狄靖塵猛然驚醒,碼頭上熟悉的嘈雜聲讓他感覺很親切。

    「大哥,你老家好熱鬧呀!」王春發喊道。散兵碼頭前帆檣如林,一字泊下三十來艘大帆船,大紅色的船頭說明這是遠道而來的潮幫漕船。百多年來,山多田少的閩粵商人溯大運河而上來到巢湖,用南洋賺來的白銀換取湖濱魚米之鄉豐產的大米。只要大紅船頭的漕船一到,整個散兵鎮就像廟會一般熱鬧。每當漕船上足了大米待潮啟運,潮幫商人忙裡偷閒上街蹓躂的時候,背後總會跟著一群看新鮮的孩童,狄靖塵也曾是其中之一。

    在山溝裡長大的醜娃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熱鬧的碼頭,他興奮地攤直雙臂,對狄靖塵比畫著來往船舶的尺寸。狄靖塵活動了一下僵直的四肢,發現醜娃的馬褂正鋪在自己肚子上,黑緞面上沾著一層夜露。

    潮幫的船隊讓狄靖塵迷惑了。在蕪湖巢縣的潮幫米店一般都是夏收之後訂下的大米,船隊趕在過冬之前進巢湖。在這開春不久的時候,無論商棧或糧家存米都不多,跑這樣一趟收不了多少米,並不上算。難道是精明的潮商已經聽出戰爭的風聲,搶著在交通中斷之前收米往南運?正當狄靖塵打算找個本地老鄉一問究竟的時候,船邊的喊叫卻打斷他的思緒。

    「船上可有寶豐來的狄東家?」一個船夫喊道。

    散兵碼頭外是一片泥濘淺灘,小火輪與漕船都不能接近,只能用小木駁接駁。平時只要見到豐樂和輪下錨,碼頭上的木駁總是一擁而出,爭搶著駁載船上旅客。但今天的碼頭卻出奇的安靜,只有一艘孤零零的小木駁疾馳而來,直接靠上船側的舷梯。小木駁上的船夫張口就喊人名,似乎是大商戶包定接人的專駁。

    「寶豐來的狄東家?」狄靖塵與丑娃面面相覷,弄不清這是什麼情況。

    「請狄靖塵狄東家上船。」木駁上的船夫推開舷梯,扯開嗓門大聲喊著人。

    「船頭的老客,接您的船來了。」船夫大聲喊著狄靖塵。這船夫也是巢縣本地人,聽著鄉音親切,狄靖塵與他聊了幾句,通報了姓名。熱心的船夫擔心狄靖塵沒有聽到,特意跑到船頭來喊他。聽到船夫的喊叫,小木駁船槁一拐,向船頭靠了過來。船篷裡走出一個長袍馬褂商人扮相的中年人,對著狄靖塵一拱手。

    「靖塵兄,久違了。」谷若虛滿面堆笑,作了一個揖。

    丑娃伸手就要摸槍,被狄靖塵一把抓住。早在合肥,狄靖塵就懷疑谷家兄弟已經跟蹤而來,但沒想到他們的速度如此之快。既然谷家已經把半個合肥的船都雇下來了,散兵鎮上的幾十支木駁想必也早就聽他號令。

    在滿船乘客羨慕的目光中,狄靖塵一行上了谷若虛的木駁。散兵港上又飛速駛來幾條駁子,幫著接下狄靖塵一行的馬匹行李。谷若虛一臉親熱,拉著狄靖塵進船艙,艙裡已經備好一桌酒宴,清晨剛撈上來的銀魚羹鮮香撲鼻,但狄靖塵卻全無胃口。

    「谷二爺,您玩的什麼把戲,追我追到巢湖來了。」狄靖塵推開谷若虛遞來的酒杯,單刀直入。

    「老弟,我們兄弟為了沾你的光,這趟花了萬把塊大洋,你可得好好彌補我們啊。」谷若虛止不住得意的微笑,「當年老白狼在陝甘的時候常有銀車到漢口,沿途的駐軍正是我們大爺為他打點的。聽說老弟已經得出寶藏的下落,我們原以為你去了漢口,我們也趕緊動身到漢口。不想,我家跟著你們的探子卻一路追到駐馬店去了。你們前腳剛走,我家探子後腳就進了柳家的鋪子。也就是卸了他一隻胳膊的工夫,就問出了你們的下落,容易得很。老弟,你又不是真干蹚將,去耳去鼻,何苦呢?」

    「你們既然在漢口,又是怎麼趕在我們前面的?」王春發不服氣地問道。

    「航空署的趙督辦是我家大爺當年在軍隊裡的磕頭兄弟,我們一收到駐馬店發來的電報,就急電趙督辦幫忙,只花了6000塊大洋打點,趙督辦就派了架能停水面的航空機,送我們直奔巢湖。這趟可真是開了洋葷啊,水陸要走半個月,天上只要6個時辰,痛快得很。」谷若虛得意地說道。

    「好風光呀。這趟來是要嘗嘗我們巢湖的銀魚,還是等個半年秋高蟹肥,我們一塊兒捉大閘蟹去。」狄靖塵挖苦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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