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36章 問道賣女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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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官,前面快到駐馬店了,道路走不通了。街上傳說胡大帥已經與出潼關過來爭地盤的憨師長打起來了,都說是現在整條京漢鐵路都在運兵,客車一律停駛。不但雇不到牲口,連大路都給封了,設有崗哨盤查奸細。」王春發喘著粗氣,急促地向狄靖塵稟報。

    「大哥,俺這騾撐不了啦!」丑娃心疼地喊了起來。聚會王府洞的老駕桿們出手豪闊,隨手湊出來的盤纏竟然有一千多塊大洋,再加上兩大袋銅元與十幾顆金錁子,重量足足有百來多斤。除了盤纏,乾糧飲水與武器裝備的重量也不輕,幾頭代步的騾子根本吃不消。剛過漯河,王春發就騎倒了一頭大騾子,體重最輕盈的柳繡蘭不得不改騎一頭小毛驢。眼看著丑娃的騾子也要倒了,狄靖塵心裡如有一團火在灼燒。

    狄靖塵原本想搭火車到信陽,再雇牲口沿官道直奔合肥。但是他們剛進臨穎縣境,就聽說洛陽那一頭正劍拔弩張,幾位大帥之間已經開始罵戰,京漢線也因為軍運而一票難求,狄靖塵只好沿著鐵道往南走。不料局勢卻日益緊張,走到漯河的時候,昔日商旅如雲的大鎮被過往軍隊鬧得雞飛狗跳,所有商戶不約而同閉門歇業,大名鼎鼎的豫中騾市竟連頭牲口都買不到。狄靖塵足足花了40塊大洋才從農家買到一頭沒換牙的幼驢。

    「大哥,後頭又有難民上來了!」丑娃大喊一聲,縱馬橫在道路當中,豎起手裡的紅纓槍示威。

    「我們走快一點,別讓他們趕上。就是趕上了也不要隨便開仗。」狄靖塵叮囑了丑娃一句,但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拔出馬刀握在手上。沿京漢路南下,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難民。在漯河,狄靖塵遇到難民老鄉,還要施放點錢米,然而一露財,他們一行差點被蜂擁而來的難民圍住。幸好有橫槍躍馬的醜娃開路才得以順利脫身。為了避免再被難民覬覦,一行人不得不換了從路邊買來的舊衣,打扮成不顯眼的鄉下行商,從不離身的盒子炮也藏進了鞍袋裡。一把十響盒子炮,子彈沒剩幾粒,但卻能暴露狄靖塵的身份。

    望著塞滿大路的難民,狄靖塵心裡劇烈地掙扎著。他現在是與時間賽跑,只要略晚一步,老白狼的寶藏就有可能落入蹚將之手。狄靖塵狠狠地瞪了眼丑娃,正是拜這個「大嘴巴」所賜,他們才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半個月前狄靖塵一行在黃金來的掩護下僥倖逃出王府洞,當晚與王春發會合之後又在憨家借宿。雖然有狄靖塵的叮嚀,但是在狄靖塵睡了之後,興奮的醜娃鑽著空子,還是忍不住將他在王府洞的奇遇一五一十全向他家人擺了一遍,尤其將柳繡蘭在洞裡的精闢分析,當成奇聞逸事全抖了出去。當狄靖塵第二天黎明揮別丑娃一家老小踏上旅程的時候,才赫然發現「準備金」三個字已經成為憨莊家喻戶曉的新名詞。

    雖然醜娃的單純闖下了大禍,但是狄靖塵手上唯一的王牌還是醜娃的單純。幸好醜娃壓根沒聽懂柳繡蘭的分析,所以他也顯擺不出什麼道理。即使老駕桿們當了真,有意競逐寶藏,他們也不得不留下狄靖塵一行的活口,以弄清楚柳繡蘭究竟是什麼意思。狄靖塵很訝異王府洞群英會上的大小駕桿沒有派人追殺他們。也許是黃金來顧念鄉情,但更有可能的理由是精明的老駕桿故意放了他們,等捕著了兔子再將他們一網打盡,這一路上狄靖塵與王春發沒少埋怨丑娃。

    在王府洞裡,柳繡蘭似乎已經有了主張,知道誰能解開這寶藏之謎。但在親自體會到傳言的威力之後,柳繡蘭決定閉而不提,以防丑娃那張大嘴巴又走漏消息。狄靖塵只知道柳繡蘭的目的地是她已經十年沒回去過的老家。柳家在六安城南八十餘里的霍山,據說還是個縣城大街上的大商家。巢縣與霍山縣相隔約300里,前清同屬廬州府,甲寅年之後同屬安慶道,兩地方言勉強能夠互通,也算是大同鄉。狄靖塵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轉回巢縣老家起房子。他已經計劃好了,要是找不到寶藏,就拿路費裡剩下來的500塊洋錢在老家做生意,讓丑娃與王春發也有口飯吃。憑著他這幾年走南闖北的見識,相信自己一定能闖出一番天地。

    胡馬嘶北風,越鳥巢南枝。想到闊別多年的老家,狄靖塵恨不得飛過千山萬水,但是柳繡蘭卻意興闌珊。雖然柳繡蘭不說,但狄靖塵也能猜出原因,一個把女兒嫁給人家做小的老家,能讓柳繡蘭有什麼紅豆之思呢?

    雖然狄靖塵歸心似箭,但眼下兵荒馬亂,道路不通,王春發的提議看來是唯一能安然脫身的辦法。在大路東側不遠,一個曠野中的小寨圩寨門緊閉,空無一人的寨牆上打著一面杏黃色的大旗。

    「找啥地不好,找了這麼個破地方。」丑娃低聲嘀咕著。杏黃旗是紅槍會的標誌,而以保鄉護土為使命的紅槍會是蹚將的天敵。丑娃對這些靠焚符唸咒、練槍挑不破硬肚的紅槍會眾最反感,蹚將講究的是豪爽利落,直來直往,即使已經不在蹚將行裡,丑娃還是瞧不上這些裝神弄鬼的玩意。

    狄靖塵仰著頭觀察村寨,巴掌大的寨子,竟然起了三丈高的寨牆。這也是老白狼造下的孽,原本鐵路沿線新興的村鎮大都沒有築城,甚至有提議拆城牆以便利交通的呼聲。甲寅年老白狼兩過京漢路之後,沿鐵路的新興村寨競賽般地開始築城,像這樣高聳堅實的寨牆,已經成為京漢路沿線上的一道風景。

    「咋不聽招呼?」丑娃怒吼一聲,在門邊舞起紅纓槍。狄靖塵真想一腳踹過去,攻城靠得是大炮雲梯,耍紅纓槍有啥用處呢?

    正當狄靖塵想制止丑娃的時候,兩扇大門轟然開啟,一個騎著小毛驢的老頭悠然地立在門道當中,向狄靖塵招著手。「香五爺!」在這一剎那,狄靖塵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世道不靖,但香五爺不但不藏富,反而一身富紳裝束招搖起來。黑緞子面的背褡配上天青色的馬褂,背褡上掛著金錶鏈,頭上戴著他最喜歡的意大利金絲絨呢帽,帽頂還鑲著一塊紅寶石,生怕旁人不知道他老人家有錢似的。最讓狄靖塵目瞪口呆的還是香五爺騎的那頭牲口,那是一頭粉鼻粉眼白肚皮的黑毛驢,光滑柔順的毛皮,時尚的花籠頭,花俏的大紅纓子,軟牛皮的鞍子炫耀地配上鎏銀馬蹬,非常可愛,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消遣之物。在這亂世裡拿這樣的小毛驢當做長途旅行的腳力,看著很彆扭。

    為狄靖塵開門的兩個中年漢子是本地的團丁,他們引著狄靖塵一行進了村,村子裡擠滿了席地坐臥的男女老少,看模樣都是難民。不過主街上的十幾個鋪面個個關門上板,靠寨門的鐘樓前,幾口熬粥的大鍋還沒有撤,鍋底柴草餘溫猶存,好像剛為難民們開過一頓飯。

    「這個村子原是駐馬店官道上的第十二驛,前清的時候設有守官,鐵路通車之前也是一個大集。過了這村向前走十幾里地,就是駐馬店了。」香五爺的笑容裡帶著調侃,「小貴子出來幾年有出息了,你現在大街上隨便找個人問,大約沒有人不知道蹚將沒找著寶藏。」

    「香老爺,有吃的沒有?」作為罪魁禍首,丑娃不但不慚愧,還大聲嚷著要食物。狄靖塵也不忍心說他,這一路上店舖歇業,民家拒客,他們已經吃了兩天從寶豐帶出來的高粱硬麵饃。饃在行囊裡擱得久,起了一層綠毛,嚼起來讓人反胃。但是這樣的饃也丟不得,在這世道,有錢也買不到吃的。

    香五爺引著他們來到一家已經拔旗停業的客棧,隨行的團丁喊了一聲,店裡的夥計讓他們從馬廄邊上的小門溜進店裡。狄靖塵瞭解這些店舖的苦衷,要是開張營業,滿大街的難民進店哄搶,這可是連官府都不忍心究辦的冤枉事。

    「我就住在這裡。」香五爺將牲口交給夥計,引著狄靖塵一行進了空無一人的客棧,直入裝潢高雅的雅間。不待香五爺吩咐,夥計端來一大碗熱騰騰的槐花玉米面菜疙瘩,一大盤綠豆面窩頭,一碟熱炒蘿蔔甜菜根,再加上一小缸鮮紅的辣椒醬。丑娃與王春發真是餓壞了,窩頭沾辣醬吃得噴鼻香,柳繡蘭也吃了半盤炒蘿蔔。不過香五爺並不中意這些粗糧野菜,夥計特別為他熬了一碗紅棗小米粥,香五爺從懷裡掏出一包精細的白糖灑在粥上,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

    「漢口運來的咱台灣機械白砂糖,比俺們的土白糖有滋味,一斤就要大洋8角。」香五爺將白糖包推到狄靖塵面前。不過狄靖塵沒有品嚐的興致,他急著想要弄清香五爺為什麼在駐馬店。

    「我看世道不好,販茶不容易,只好回家了。碰巧大路被封,在這十二驛上投宿,看到這裡很混亂,就教他們在寨牆上打面黃旗,裝成寨子裡有紅槍會的模樣。有這架勢,尋常蹚將不敢輕易來胡鬧,進寨的難民也規矩了許多。這一轉眼,也住了七八天了。」

    香五爺的話並沒有打消狄靖塵的疑心。與香五爺一道出來販茶的兩個老鄉,一個重操蹚將舊業,一個上佛寺超化往日罪孽,顯然他們這趟出來絕不單是為了販茶。不過香五爺畢竟是長輩,狄靖塵也不好一問到底,只好悶頭嚼窩頭。

    雖然滿桌粗糧,但是醜娃與王春發卻吃得津津有味,三大盤菜很快被一掃而空。香五爺見兩人吃飽,體貼地交代道:「趁著現在沒事,你們兩位去看看牲口,檢查行李。要沒有什麼問題,先上樓睡一會兒。這一帶鬧蹚將,入夜之後經常鬧騰,晚上你們怕是沒得覺睡。」

    聽香五爺這麼說,王春發知道香五爺有話要對狄靖塵單獨講,他識相地拿起狄靖塵擱在桌邊的盒子炮,轉到櫃檯前問夥計要來一小碟油,扯了塊破布擦起槍來。單純的醜娃卻當了真,他不客氣地咧開大嘴打了個呵欠,扔下同樣滿面風霜的狄靖塵與柳繡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就往樓梯上走,狄靖塵也不忍心責怪他。這幾天找不到客棧,大家只能在野地裡胡亂打個盹。難得有床有鋪蓋,是該讓弟兄們好好養養精神了。

    香五爺叫夥計送來一壺熱茶,暗示狄靖塵與柳繡蘭另有話說。狄靖塵隱約感到香五爺即將揭曉他此行的謎底,心裡有些激動。但柳繡蘭卻安閒一如往常,只在一旁靜靜地喝著沒有擱鹽的疙瘩湯。

    這家客棧大約已經有些年頭,二樓的木板地有些鬆動,也沒有什麼隔音效果。一向粗聲大氣的醜娃卻全然不知,他大步上樓的急促腳步聲清晰可聞,往床上大字一躺的轟隆巨響更是弄得全樓搖晃。樓下眾人聞此巨響,不免失色,連在屋簷下築巢的燕子都被驚得啾啾亂叫。聽真了丑娃已睡下,夥計們也都退了出去,香五爺換上了嚴肅的神情。

    狄靖塵對香五爺這神情印象深刻,上一次香五爺對他如此擺臉,還是在他十歲的時候,那一次狄靖塵放牛打瞌睡,結果牛吃了香五爺半園的花菜。

    「小貴子,你這盤棋下得是前門搏虎,後有追兵,不高明啊。」香五爺慢條斯理地說道,「下面的棋,你打算怎麼走呢?」

    狄靖塵面頰一紅,他不好意思直說自己並不清楚以後的棋路。柳繡蘭卻說話了:「我們大致點過一遍王府洞裡的裕中鈔票,曉得這裡頭至少有2000萬大洋的準備金,這筆錢才是老白狼的真正寶藏。我們的下一招棋就是順籐摸瓜,依著老白狼與蕭九爺當年辦裕中錢局的思路尋找線索,找出這筆寶藏。而這裡頭的關鍵,就是九爺當年辦裕中時用的徽商字號。只要摸清了鄭慶余的底細,就能找著這筆寶藏。」

    香五爺讚許地點了點頭,對狄靖塵說道:「能看出這一點,你媳婦就比你強,你要多聽人家的意見。」狄靖塵心悅誠服,不過他卻對柳繡蘭的坦率頗感訝異。這一路上柳繡蘭絕口不提心中的計劃,為什麼就向香五爺交代清楚呢?

    「那你要如何追查這鄭慶余堂呢?」香五爺問道。

    「香五爺也許聽說過我們柳家的柳如意號?」柳繡蘭淡淡地說道。

    狄靖塵瞪直了雙眼。六安柳如意號是全國有名的大商號,經營五洋百貨與糧米油鹽,在魯、蘇、皖、豫各省共有七八十個店舖,與不少外國大洋行都有生意往來。他雖然知道柳繡蘭是商家之女,但他萬萬猜想不到柳繡蘭竟然有如此家世。但他也不免疑惑,寶豐郜家不過是個鄉下土財主,柳繡蘭的前夫郜懷芝雖然喝過洋墨水,但也只辦了個農場養豬弄鴨,財富完全不能與柳家相提並論。像柳家這樣的大商家,為什麼要把女兒嫁給郜懷芝做小呢?

    「你還沒有同小貴子說清你的身世吧。」香五爺知道狄靖塵有一肚子解不開的疑惑,「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有所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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