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28章 大盜乃止 (5)
    蕭老九一聲長歎:「老白狼是喜好朋友的,來者不拒。我又獻計讓他廣納天下之士,所以我們的駕桿幕僚來源各異,隱隱之間又有南北派之分,論省份還有豫、皖、鄂、陝、甘之別。桿子得意的時候,大家一心為蹚,還能齊心協力,不至於意氣用事。但是在洮州,我們是四面楚歌,破六安之後新招來的弟兄們也都發了大財,人心思歸。大家都想打回老家,做富家翁去。老白狼的心也動了,終於宣佈回河南。那天晚上,我流著淚苦勸他不要回河南。但老白狼卻講,富貴而歸故鄉,他不能為了自己的霸業寒了弟兄們的心。老白狼放棄了王霸之業,辛苦一場,卻終究還是蹚將。」

    「雖然我在老河口就明知事不可為,但是老白狼入陝之後,我仍然慷慨赴義,將省城裡的買賣交代停當就隻身入陝,從沒有離開過他。在陝西,我還為他寫了篇大好文章,讓擄來的幾個文人抄了幾百份在陝西各縣到處張貼。雖然這只是在筆墨上逞能,但是我也只能盡這片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也不枉與老白狼知遇一場。」

    狄靖塵怎麼也想像不到,面前和藹可親的鄉老,竟然是老白狼手下的第一軍師。也難為了蕭老九,這麼多年來,鄉親鄰里們都只曉得他是個科場不利的酸秀才,誰知道他還有如此轟轟烈烈的過去。也只有蕭老九這樣豁達的心胸,才能將秘密深藏心底,甘願做個忘機釣叟。狄靖塵想起蕭老九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您既然登了架子,谷大爺怎能與您磕頭呢?」柳繡蘭適時轉開話題。

    「貴子媳婦還是年輕,這濁濁渾世,哪有黑白分明的道理?」蕭老九拭去淚水,繼續說道,「沒有老白狼就沒有姓谷的。這寶九里十幾年平靜無波,還不是全仗了老白狼的力量。谷丘夷在寶九里辦團練,開始的時候還認真賣了大力氣,傷了好些老白狼的手下,開罪了老白狼。不過他根本不是老白狼的對手。不講什麼保境安民的大話,他那個在小店鎮大街上的團防局,一個月內就被我們連破兩次,局裡三十幾條快槍全部被起走。縣知事行文省裡要辦他,谷丘夷給逼急了,托關係找人情,總算求到我向老白狼講情。我同他打了文契,由谷丘夷出面作保,從寶九里的商民每月攤派的團防捐裡孝敬老白狼3000大洋,另加兩箱彈藥。老白狼部眾的家眷大多在這一帶,每家造冊,由團防局出面保護蹚將的一家老小,讓蹚將能後顧無憂。老白狼則保證不動寶九里的商民,這才保著寶九里全境波瀾不驚。」

    這就是寶豐十幾年來年年受到省城褒獎的原因,狄靖塵算是開了眼了。

    「老白狼在的時候,谷丘夷靠著我們的關係辦寶九里團防,外人看來真是有聲有色。其實當年的寶九里團防局,督練官是老白狼的一個遠房外甥。遇有過境的蹚將,團丁出隊先叫老白狼的牌子。要是沒有老白狼的這塊牌子,就這二三十條槍,哪裡能保一方平靜。」蕭老九繼續說道。

    「可是谷大爺殺掉老白狼幾百個人,燒掉那麼多房子,老白狼哪能容他?」狄靖塵問道。谷竭川治匪之狠毒,狄靖塵是親眼見識的。雖然谷團剿匪是十幾年前的事,但是在他當年剿殺之處,還有不少殘垣剩瓦的廢墟。那都是全家殺絕,無人能再起房子的絕戶。

    「外面傳谷丘夷剿匪如何厲害,那都是甲寅年老白狼兵敗陝甘退回豫西以後的事情。那年夏天老白狼回到寶豐的時候,身邊只剩幾百人槍,上萬官兵八面圍剿老白狼,大勢已去。那谷丘夷心裡倒是真的痛恨蹚將的,他乘機起來大肆殺戮。表面上是剿匪,實際上還是要滅口……」

    「九爺,您就不擔心谷竭川滅你的口?」狄靖塵忍不住插了句嘴。

    「他谷丘夷交通老白狼的18封書信都在我手裡攢著,他能拿我如何?」蕭老九到得意處,豪邁地大笑起來,「老白狼回寶豐,隨著他的不過兩百來人,但是我始終跟著他,一直到他的最後一刻。老白狼沒了之後,弟兄們各自逃命,我獨自牽著一頭毛驢,帶著一年多來搜得的兩匣宋版書,直奔谷竭川的團防局。谷竭川見了我就像是見了祖宗似的,不但不敢動我,還送了我一大筆盤纏,讓我回到巢縣老家。拜他之賜,我才能回到巢縣安度餘年。這一轉眼十來年了,難得又回到寶豐。有這等交情,我能不來拜訪他?」

    看著面前一臉得意的蕭老九,狄靖塵卻傷感起來。小的時候,蕭老九是丹山村裡最隨和的長者,最能與村裡的孩子們打成一片。而在村裡各家孩子中,蕭老九與狄靖塵的忘年之交又是格外親密,常說狄靖塵是他的忘機小友。農閒時候,只要看狄靖塵沒工可打,蕭老九總不忘喊上他一塊下湖。與蕭老九下湖捕魚,聽他講各種魚的典故,是狄靖塵童年最快樂的回憶。

    看著滔滔不絕的蕭老九,狄靖塵彷彿回到平靜無波的百里巢湖,月光下的清爽夜風瀲起碎銀的般灩波,三兩隻不眠夜鷺巡著月影撲啄在銀波之間,鬧動陣陣水花。

    「九爺,您當年真樂意干蹚將嗎?」狄靖塵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但他話一出口就已後悔。

    「一個人走累了,坐在大樹蔭下歇息。大樹的影子看那人的影子不順眼,就問人影,方才人走你跟著走,現在人停你跟著停;方才人坐你跟著坐,現在人起你跟著起。你怎麼那麼沒有主張啊?小貴子,你曉得那人影如何回答嗎?」蕭老九繼續說道:「那人影回答道,如果我是靠著人才動作,那我所依靠的人,又是靠著什麼動作呢?我們都是順應著不可抗拒的外力,自然而然地動作,誰也沒有真正是自己拿定的主張。就如蛇之蛻皮,蟬之脫殼。自然而然,難道這是他們自己的主張嗎?有誰能真的是任性自在,不受拘束?誰能真正知其所以然,又能真正知其所以不然?」

    「小貴子,我們就像那個人影一樣,只能順著時潮走。在堯舜郅治的盛世,我們或者是路不拾遺的三代良民;但是現在這個萑苻遍野的時代,我們或者受人魚肉,或者魚肉他人,是蹚將是良民,也多是身不由己。又有誰能說他一生的路子都能順著他的心意走呢?生在什麼樣時代,我們就得過什麼樣的人生,這裡頭沒有善惡是非,只有數不盡的無奈,說不盡的滄桑。惡識其所以然?惡識其所以不然?」

    不知道為什麼,狄靖塵猛然一陣鼻酸,情不自禁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淌過臉頰。柳繡蘭體貼地絞了把熱手巾,幫狄靖塵擦去滿臉淚痕。

    蕭老九蒼老的面頰微微顫動著,黃銅的水煙壺敲在細密厚硬的金絲楠桌面上鏗鏘有聲。順著節奏,蕭老九唱著千古傳唱的漁家曲,唱出他十餘年泛舟巢湖的徹悟:

    漁父飲,誰家去,魚蟹一時分付。

    酒無多少醉為期,彼此不論錢數。

    漁父醉,蓑衣舞,醉裡卻尋歸路。

    輕舟短棹任斜橫,醒後不知何處。

    漁父醒,春江午,夢斷落花飛絮。

    酒醒還醉醉還醒,一笑人間今古。

    漁父笑,輕鷗舉,漠漠一江風雨。

    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5

    急促的拍門聲將狄靖塵從夢中驚醒,午後的陽光恰好落在面西的炕上。狄靖塵心裡一驚,從炕上一躍而起。屋裡空空如也,沒有柳繡蘭的影子,蕭老九也不知去向,原本攤開在地上的鋪蓋已經收拾整齊,端端正正地放在一邊。幸好他那把十響大鏡面好端端地擺在炕邊的凳子上。他飛快抽出槍瞄了一眼,確定彈倉裡仍然壓著一排子彈,才克制住心裡的慌亂。

    就在狄靖塵將槍收回木盒的時候,他發現盒子槍的木盒底下壓著一張字條,一筆厚重俊逸的顏柳合體是蕭老九十幾年來獨創的字跡。

    「狄老弟睡得可好?」狄靖塵推開虛掩的房門,谷能虛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前。

    「托谷兄的福。自從吳龍彪兵變以來,這是最甜的一覺。」狄靖塵答道。

    院子裡的花梨樹下,一桿白蠟桿丈八紅纓槍舞得虎虎生風,看到滿院家人僕,狄靖塵的心安定了下來。只要有丑娃在,即使是虎穴狼窩,他與柳繡蘭也能安枕無虞。

    「離我們谷家莊東八里地的漱玉崗有一棵百年牡丹,聽來人說這牡丹已然開花了。我家大爺動了遊興,狄老弟如果有興致,我們帶上一壺鄙莊自釀的陳白,學學那些騷人雅客的風流如何?」谷能虛親切地問道。

    「這花前月下的玩意,以後年年有機會,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狄靖塵突然問道,「谷老兄,吳龍彪花了多少錢買兄弟的腦袋?」

    谷能虛臉色大變,伸手就往腰裡摸傢伙。不過狄靖塵的動作更快,就在谷能虛摸著槍柄的那一刻,一把鋒利的青子已經抵上他的咽喉。狄靖塵手腳麻利地搜出谷能虛身上的傢伙。看來谷能虛的準備很周全,腰裡掖著一把八音子,靴筒裡綁著一把匕首,連一條腰帶都換成一條纏有銅絲的皮鞭。只可惜谷能虛是個沒有武藝的商人,就算他裝備齊全,也動不了刀山槍海裡滾出來的狄靖塵。狄靖塵冷笑一聲,將谷能虛的匕首向茶几上順手一扔,閃著寒光的四寸半刀刃應聲捅穿堅硬的金絲楠桌身,只剩下絞著銀絲的刀把在桌面上微微顫動。

    谷能虛已經完全癱軟了,額角冒出大滴冷汗。不過狄靖塵並沒有下手,他收起制住谷能虛的匕首,從容地在谷能虛身側坐下,靜候谷能虛開口。

    「賢弟,賢契,賢老爺……」谷能虛嚇得直打哆噤,不敢正視狄靖塵,話也結巴起來。

    「谷二爺是生意人,我就與二爺做趟生意,如何?」狄靖塵提起桌上的汝瓷茶壺,倒了一碗水,遞給谷能虛。就在握住壺把的那一剎那,狄靖塵的心定了下來。壺裡是剛沏好的熱茶,看來柳繡蘭才離開屋子沒多久。沒有扳倒自己,谷二爺的人是不敢對她動手的。

    谷能虛顫顫巍巍地接過茶碗,幾十年商海斗機的磨煉讓他能在生死關頭迅速穩定情緒。生與死,說到底也是一筆生意。只要價格合適,谷能虛自信能買回自己這條性命。他捺下心裡的恐慌,啜了一口熱茶,靜待對手開價。

    「吳龍彪為我項上人頭開的價,有個2萬大洋吧。」狄靖塵說道。

    「4萬。」谷能虛糾正道,「外加谷家莊的風平浪靜。」

    狄靖塵早就料到了吳龍彪的條件。谷能虛沉默不語,等著狄靖塵的條件。

    「二爺放心,我不但不追究,還要找你一塊發財。」狄靖塵說道。

    即使有幾十年的歷練,但是谷能虛仍然難以掩飾心裡的訝異。

    「二爺聽過老白狼的寶藏嗎?」狄靖塵問道。

    「穿鑿附會,不過是個民間傳說。」谷能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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