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27章 大盜乃止 (4)
    「小貴子,說到底,老白狼還是個蹚將。」蕭老九蒼老的面頰上滑過一絲無奈,「那年圍剿老白狼的十萬大軍,可是段合肥親自掛帥。老段是我們廬州府同鄉,我們安徽的倪大帥也是老軍務,他們倆人是絕不會讓老白狼進窺皖中的;往東的徐州府,那是辮帥張勳坐鎮,這個魔頭殺人如麻,是袁世凱手下第一勇鶩方鎮,就是老白狼也不敢動他;往北走,黃河天險不易飛渡,山東直隸兩省又是袁世凱經營十幾年的北洋老巢,他老袁自己的老家項城就在北進的路上,駐有重兵也是理所當然的;要是取鄭州開封板蕩中原,那裡有趙倜的老毅軍,是老白狼的剋星。而且還有段合肥親自坐鎮信陽,河南的官兵哪一路敢不拚命;若是冒險出長江下江南,觀兵金陵蘇常,那裡又有馮國璋的重兵把守。這些膏腴之地,塊塊都是老袁的心頭肉,都不好破。只有湖北,那一位後來當了幾年大總統的黎黃陂我們領教過,他是真的不會治軍。我們過京漢鐵路的時候,只聽說黎元洪想弄幾艘日本賣的什麼『山田飛艇』炸我們,沒聽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抵禦方策。所以我們又回頭破了老河口。」

    蕭老九的結論精闢入理:「講句實在話。單論用兵,只要弟兄們肯打硬仗,這幾個方向也未必走不通。但是出來蹚的人,念著的就是發財兩個字,沒有什麼長遠心思。所以帶桿子與帶軍隊不同。帶桿子的沒有什麼理想,哪裡富庶好打,就應該打哪裡。蹚將只要財,絕不會為理想打硬仗。桿裡的弟兄絕不會在發財致富之外有什麼成仁取義的情操。你要是一意孤行打硬仗,桿子就會散,駕桿甚至要讓弟兄們打黑槍。」

    狄靖塵恍然大悟。在老白狼破六安的時候,豫皖蘇魯各省軍務操持得人,只有湖北一省還是庸碌的黎元洪當政。蹚將要避開硬仗,柿子揀軟的捏,又要發財,富庶的漢水上游自然成為老白狼的首選。不過漢水上游這個地方是四戰之地,北面的南陽府飽經蹂躪,早已部署重兵,段祺瑞又率兵西進堵截,湖北省軍為了保住武漢三鎮,又拼了命堵住漢水南下之途,破了老河口的老白狼就如同甕中之鱉,只剩西征漢中一途。這就解開了老白狼入陝之謎。蹚將的打仗思維,畢竟做不了長遠的戰略規劃。所以老白狼雖然在三個月之內縱橫四省,攻城破圍打官殺洋票,勢不可擋,舉國震憾,但是他在戰略上的態勢實際上卻已是日暮途窮,漸入絕境而不能自拔。

    「老河口是個坎。」蕭老九悵然若失,凝望著搖曳的燭光,夜蟲唧唧,勾起他深藏在心中圖霸天下的夢。

    「白狼在老河口三天,才真正見識到新式商業的財力。我乘機開導他,這年頭要幹大事,光是帶桿子是不夠的。我們破城拉大商很厲害,但是沒有根底,總有被官兵剿滅的一日。我們既然在政治上的號召已經站住了腳,接著就要轉型。在軍事上要化匪為兵,練出正規軍;在地盤上要設法與政府妥協,讓政府招安,取得自己的防區,培養人力;在經濟上則要利用資本自己辦起大生意,要累積起雄厚的財力。如此才能問鼎天下,逐鹿中原。」

    「問鼎天下,好宏偉的計劃。」柳繡蘭驚訝地瞪圓了一對鳳眼。

    蕭老九笑了:「漢高祖斬白蛇起義,不也是個草莽英雄?只要能依著我的規劃走,以老白狼當年的聲望,創下百年基業,也未必不可能。」

    「老白狼能依您?」狄靖塵驚訝地問道。

    「怎麼不能。」回想起當年一段際遇,蕭老九的眼眶濕潤了,「老白狼是有眼光的,也曉得我教給他的方策是宏圖大舉的不二法門。只是他手下那幾個分桿首都不贊同。老白狼想要與政府談招安,他手下就去綁了一堆洋人,讓袁世凱下不了台;老白狼要化匪為兵,那幾個分桿首也抗著不辦,說什麼桿子只要有鋼槍大刀就夠了,官兵那麼正規也打不過我們,不用學人家。三大方策,只有大生意真辦成了。老白狼給鬧得沒有辦法,只好聽天由命,任由弟兄們去了。」

    「老白狼辦了大生意?」耳尖的狄靖塵似乎聽出蕭老九話中味道。

    「那可不。」蕭老九眉毛一挑,「我們辦的是實業中的實業,資本主義裡的最大的生意——金融業。」

    「金融業?」狄靖塵與柳繡蘭瞪直了眼。蕭老九神氣地一笑:「聽過裕中錢局嗎?」

    「裕中錢局。」柳繡蘭驚叫了一聲,「那可是大總統的產業啊。」

    4

    「說得是黎元洪吧?」蕭老九得意地笑了,「那時黎黃陂還是湖北都督,治兵理政不行,前後倒弄了幾百萬家產。這憨子只有兩個嗜好,一是投資銀行實業,二是給人寫字,有求必應。他那手柳體還差強人意。」談起三造共和的大總統,蕭老九不屑地哼了一聲,「黎黃陂本人對銀行實業認識有限,所以他的投資得由背客牽線。在上海就有一個大班與他熟稔。我們走了他的路子,讓老黎入了100股,投了5000大洋,又求他寫的字號。雖然錢不多,但是號召力大,不到半年,居然吸了一百七八十萬大洋的股本,再加上老白狼拿出來的100萬,總儲備號稱300萬,成為當年河南實力最強的金融行號,我們發的票子比官辦的豫泉官銀錢局還要穩當。最妙的是,老白狼雖然佔著六成的股份,但是在我的操作下,沒有人知道這是老白狼的產業。」

    「怎麼可能?」商人世家的柳繡蘭,完全想像不到蕭老九的乾坤大挪移。

    「老白狼投進去的100萬,都是英國匯豐銀行不記名的本票。這100萬早就在上海租界匯豐渣打匯理各大銀行洗了兩三遍。外人只知道這筆錢來自安徽一家字號叫鄭慶余的徽商,但沒人能查得出鄭慶余的底細。」

    柳繡蘭臉色大變,驚訝地瞪著蕭老九。不過狄靖塵正聽得入迷,完全沒有發現柳繡蘭的異常。蕭老九深沉地望了柳繡蘭一眼,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有辦過銀行,一開始只能從錢莊起步。我與老白狼商議,選派了好幾撥機靈的夥計到上海的渣打銀行當學徒,我自己也從漢口中國銀行與交通銀行各聘了一個資深得力的襄理,專門為我規划行務,講解金融知識。我足足花了兩個月搞清楚辦銀行是怎麼一回事,就與老白狼訂下了章程。」蕭老九得意地說道,「其他銀行發行紙鈔,準備金至多不過兩三成,都是七八成險的生意。即使是老牌子的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也經不起大擠兌。所以我決定我們裕中票的準備金要到八成。紙幣就怕擠,只要我們能依著戒慎恐懼,主敬存誠的聖道,不做不可靠的生意,任誰也擠不了我們。而且只要是我們裕中票佔下來的地盤,就是老中行老交行的票子都比不上。」

    「這樣能賺錢嗎?」柳繡蘭不解地問道。

    「我同老白狼講清楚了,錢賺得少不怕。要錢,多破幾個城鎮就有了。我們要的是裕中票的信用。只要是流通裕中票的地方,就能算是老白狼的地盤。裕中票不但在河南用,我們還要把裕中票流到漢口、廣州、天津衛。要能讓上海的洋人與北京的老官們都用上我們的票子,那我們就算雄霸中國了。」蕭老九大拳一揮,「這才是千古盛業。」

    狄靖塵震驚了,他無法想像眼前這位經常帶他下巢湖捕魚的老頭,竟然能有如此遠大的志向。

    「老白狼很欣賞我這一本萬利的生意,說是比出來蹚好多了,他給我的資金是以千萬計算的。所以我每印一塊錢鈔票,一定能有八角錢的準備金。我從不擔心資金不足,我只擔心上千萬的資金一舉衝進市場會暴露我們的身份。只要再多給我兩三年的時間,讓我從容地把老白狼交給我的錢洗乾淨,目標就能實現。只可惜……」蕭老九的語氣又低沉下來,「雖然老白狼信任我,放手讓我去辦,但是人鬥不過命。當時官兵在豫南部署嚴密,老白狼到處碰壁,不得不改變方向,向漢中進軍。」

    「走錯方向了。」柳繡蘭歎息道。

    「所以我說,老河口是個坎。」蕭老九長歎一聲,「那是老白狼的極盛時期,駐守老河口的團長就是五年前出鎮鄂西的趙榮華趙大帥。這個趙大帥可孬了,還沒有與我們接仗就帶著隊伍跑了,扔下無數軍械,光是開花大炮就有兩尊,槍彈有二十幾萬發。我們在老河口前後五天,四面圍剿的幾支隊伍全部按兵不動,不敢與我們交鋒。那時我們有政治上的聲勢,有軍事上的實力,是老白狼最好的機會。只是老白狼那些部將拖累他,這個坎硬是跨不過去。當老白狼告訴我要離開老河口的時候,我就知道大勢已去。」

    「可是裕中錢局卻辦下去了。」狄靖塵疑惑地插了一句。全河南的老百姓沒有人不知道裕中錢局,裕中錢局鈔票的公信力一度與銀洋銅元之類的現貨等值。然而,在張勳復辟那年,雄雞唱綁了裕中錢局東家吳其仁的全家,勒索200萬現大洋。吳東家情急之下把全局的儲備贖了票子,消息傳開之後就造成了全省擠兌,硬生生擠倒了這個中州第一號。河南一千多萬百姓,誰家沒有幾張裕中的票子,在裕中倒台之後都成了無處算賬的苦主。

    「裕中錢局是辦下去了。不過那已經被河南入股的官紳董事接手。原來老白狼為桿裡幾百個桿首都算入了股,但是大家也只敢吃干股,不敢出頭。」蕭老九喟然長歎,「裕中。這個『中』字不得了。河南古稱中州,如果老白狼壓得住他手下的那些牛鬼蛇神,我有把握將裕中的字號開遍全中國。到而今,只剩廢鈔千萬,罵聲一片,千古傳謗。」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不眠的夜裡淅瀝雨聲敲打著屋裡每個人的心弦。狄靖塵與柳繡蘭被蕭老九的故事震憾了,他們屏住呼吸,靜聽下文。

    「進了漢中,我們也只破商州,不敢進有重兵的漢中府。仗越打越順手,路卻越走越絕望。老白狼一橫心圍西安城,也沒打出個結果來。弟兄們沒有了發財的盼頭,明裡插槍暗裡溜桿的越來越多,官府又因為老白狼殺了幾個洋鬼子,不肯招安他,到我們破洮州的時候,兵鋒已挫,大家都清楚大勢已去。老白狼心裡沒有主意,就找了桿裡所有的十八首領與有身份的駕桿幕僚集會討論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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