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26章 大盜乃止 (3)
    「我與老白狼非親非故,剿匪捕盜的團防局還有我一個委員的銜頭,他老白狼憑啥相信我?」想起得意往事,蕭老九捻著鬍鬚,大笑起來,「就憑我是被逼上梁山的豹子頭,是沒有退路才無奈登架子的,不是那些另有所圖的長衫客。我是正途出身的朝廷命官,來路明白,寶豐城裡薄有名氣。老白狼是本地人,哪能不知道縣裡的高小有我這號人物?他求我登架子幫襯他都來不及,自然不會疑心我。」

    「所以九爺您給老白狼當過師爺?」狄靖塵問道。

    「什麼師爺?我給老白狼當的是軍師。」回想起往日的雄風豪情,蕭老九得意起來,「我給老白狼出的第一個主意,就是抓住機會『正名』。名正言順,才能成就大事。老白狼深以為然。所以我們順水推舟,與黃克強通上信,打出反袁的旗號,自稱『建國討賊第二軍』。這樣就造成沛然莫之能御的聲勢。那個黃克強他倒也夠義氣,即使人在海外,還是不斷為老白狼吹噓。老白狼這聲名立馬三級跳,連海外都是有名氣的。誰還能說我們只是蹚將哩。」

    「老白狼討袁是您的主意?」柳繡蘭也聽入迷了,她情不自禁地****話來。

    「討袁只是我給老白狼出的第一著棋,這著棋打響了老白狼的旗號。我的第二著棋又走活了老白狼的全局棋路。」看著小兩口入迷的神色,蕭老九興致大漲,口若懸河,「老白狼雖然有上千人槍,但是破禹州,陷唐縣,總是在豫西一地打轉,而官兵又逐漸形成合圍之勢。我舉鹹同年間捻子的故事,說服老白狼大膽逸出豫西老巢,南下漢水,相機進圖武漢三鎮。癸丑年六月,老白狼聽了我的建言,率主力出豫南,下盧氏,克荊紫關,圍鎮平,七月攻破棗陽。這一帶是秦楚豫三省財富聚積之地,一趟下來,收穫不下百萬。我教老白狼拉洋人的票,讓他名聲大振,又花了上萬大洋買通湖北駐軍,得了不少槍彈,情勢大好。」

    「那老白狼為什麼又掉頭轉回豫西,不去打武漢三鎮呢?」狄靖塵心裡一直裝著這個沒人能解得開的謎。這老白狼攻城略地,表面上看起來的確是所向披靡,但卻總打一些沒有什麼長遠眼光的糊塗仗。他下湖北不攻武漢三鎮;出豫皖不下長江,不取徐州;最後奮戈西指出兵陝西,圍西安,卻也沒有經營大西北的意思。狄靖塵是豫西鎮守使署軍官講習所頭名畢業的優等生,講習所那位保定軍校出身的兵學教官總愛拿「老白狼的糊塗仗」作為戰略的負面教材,使狄靖塵對老白狼的戰略盲動有十分深刻的印象。在巡緝營的時候,狄靖塵也經常找機會與那些曾跟老白狼幹過的弟兄擺龍門陣。酒過三巡,打探起老白狼的戰略,這些弟兄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吳龍彪講得好:「弟兄們都是粗人,能有啥心機。老駕桿指到啥地,打到啥地,弟兄們打完拉倒。」

    「我們的隊伍雖然有旗號,但是說到底,畢竟還是蹚將的底子。」蕭老九的語氣裡帶著失落,「得了錢財,弟兄們只想著回家過財主日子,兵無鬥志。真要硬下武漢,這桿子怕是走不到半途就散了。」

    狄靖塵茅塞頓開,這就是桿子與正規軍的不同之處。正規軍可以講理想,但桿子只能講發財。不同的特質,決定桿子不同於常理的戰略方針。他也不再懷疑蕭老九的故事,不是親身經歷的人,怎能有如此體悟。

    「均州府實在太富了,弟兄們發了財,個個鬧著要回家,老白狼不得不順應眾意,掉頭回豫西。在回鄉的路上,我們那些發了財的弟兄們無鬥志,在南陽府竟然一連給官兵殺敗下陣。好容易把隊伍拖回豫西,又有上千個弟兄見好就收,插槍走人。老白狼手裡一度只剩下幾百人槍,那個時候也幸好是官兵給老白狼殺怕了,遲疑不進。要是有哪個能相準時機大膽圍剿的,一準能把老白狼一鍋端掉。我看這不是個事,又說服老白狼出巢。入冬之後,農閒的百姓多了,都想著跟老白狼發財,我們又拉起桿子。我探聽到官兵重兵屯聚豫鄂邊區,生怕我們再下漢水,於是就給老白狼出了個出奇致勝的招數,要他出其不意,換個方向出豫東。為了這趟買賣,我又給老白狼設計了一個中原扶漢軍大都督的名號,這一仗打得可真是威風。」

    「老白狼出豫東是你的主意?」柳繡蘭失聲喊了起來,狄靖塵不無意外地發現柳繡蘭的眼裡竟然正燃著熊熊怒火。

    「是老朽的主意。」蕭老九語帶謙意,避開了柳繡蘭的眼神,似乎明白柳繡蘭怒氣的來源。但是回想起十幾年前豫東大地的兵戈千里,年近六旬的老人卻還是眉飛色舞地講著,「我們十二月圍確山,破光州,打開固始,除夕前夕破商城,下皖北,連破霍山,英山,在六安過春節,舉國震動。南邊黃克強的民黨有正規軍,有機關鎗開花大炮,他們轟轟烈烈鬧什麼癸丑反袁,打了一兩個月就散了伙,連袁世凱的毫毛也沒傷著。但我們這綠林軍一出手,連袁世凱的大總統都坐不穩了。河南都督張鎮芳是大總統的老表,也給老袁撤了差。老袁的二把手段祺瑞親自出馬自兼豫鄂兩省都督,十萬大軍三省聯剿,就是奈何不了我們。」

    蕭老九興奮地一捶桌子:「這趟中原扶漢,整條路線,都是我依著顧宛溪的《讀史方輿紀要》定下的。那真是順天應命,萬民景從……」

    「我爹那時做生意,帶了500塊銀洋在六安過年,想要搶先預訂甲寅年新春將登場的瓜片,恰好遇上老白狼。『五要五不要』,俺爹犯了五要……」看著蕭老九幾乎手舞足蹈起來,柳繡蘭淡淡地插了一句。蕭老九的侃侃而談戛然而止,兩頰飛紅,屋裡陷入無言的尷尬。所謂的「五要五不要」,就是老白狼當年打富濟貧的號召:「做官的要,充衙門差使的要,大商人要,吃租人要,放債人要。苦力人不要,幫工人不要,殘疾人不要,參加過革命的人不要,討袁人不要。」狄靖塵一直沒弄清楚新媳婦的家世。這麼靈透有學問的女子,怎麼會淪落到給郜懷芝作小?原來說到底,這還是老白狼造下的孽。柳繡蘭的爹既然是擁資500大洋的大商,就應了老白狼的「五要」,下場不問可知。為了避免蕭老九難堪,狄靖塵急忙把話岔開:「九爺,您那塊中原扶漢軍大都督的牌子可有用?」

    「那時我出了急痧,不在軍中。」蕭老九不愧是讀過書的聰明人,輕輕一句話就從柳繡蘭的血海深仇中輕巧脫身:「不過老白狼還是離我不得。我們破六安的時候,有些得意忘形。他身邊那兩個從寶豐鄉下帶來的狗頭土軍師給他亂出告示,差點毀掉我苦心經營的中原扶漢形象。」安徽人幾乎都知道老白狼那則生動的告示,狄靖塵也能琅琅上口。聽到興起處,狄靖塵脫口而出:「余欲為官吏,奈余不善於鑽營。余欲為議員,奈余不善於運動。是以倒行逆施,犯大不韙。」

    「就是這一段,這不是擺明出老白狼洋相嗎?」回想起十幾年前的洋相,蕭老九似乎餘憤猶存,「老白狼退出六安之前,我整夜不眠,費心構思,才又出了一篇告示,給他挽了回來。」

    「我家二叔那年押銀車去贖我爹,路過六安,親眼見過老白狼貼出來的告示。」柳繡蘭按下心裡的洶湧波濤,話鋒一轉,「他覺得文詞稀罕,偷著抄了一篇帶回家。那篇妙文我覺得有趣,至今還能背誦。這不會就是九爺的手筆吧。」

    聽到自己十餘年前的舊作竟然還有人能記誦,蕭老九樂了:「貴子媳婦,你快背來聽聽。」

    「中原扶漢軍大都督曰,為佈告事。照得我國自改革以來,神奸主政,民氣不揚。雖托名共和,實厲行專制。本都督為之輟耕而太息者久之!用是糾合豪傑,為民請命。惟起事之初,無地可據,無餉可資,無軍械可恃,東馳西突,為地方累,此亦時勢,無可如何,當亦爾商民人等所共知共諒者也。嗣後本軍過境,爾商民等但能簞壺迎師,不抗不逃,本大都督亦予以一律保護,絕不燒殺。」雖然是大蹚將出的告示,但一經過柳繡蘭的銀鈴柔語,卻顯得如此意味深長,繞樑不絕。

    狄靖塵聽到此處時,竟然情不自禁地大喊一聲好。妙筆之下,老白狼竟成了憂慮國事,斬蛇起義,「輟耕而歎息」的第一等志士了。筆桿子上的幾撮毫毛,只要揮灑得當,的確能勝過十萬雄兵的長槍大炮。難怪古人說「文章經世」。文章動人之深,乃有如此者。

    「九爺,老白狼破六安發了財,弟兄們難道不想回豫西?」狄靖塵問道。

    從豫東豫南到鄂北,直接轉入漢中,前後是幾千里的長征。這與老白狼的第一次離鄉遠征大不相同。同樣是發了財的弟兄,為什麼這一次不鬧著衣錦榮歸,卻願意跟著老白狼奔波呢?

    「這就是我給老白狼下的第三著棋。打富濟貧,招收新血。」回想起十幾年前運籌帷幄的高妙謀略,蕭老九老眼一亮,又洋洋得意了起來,「打均州府的時候,老白狼手下各分桿裡清一色是寶豐,郟縣一帶的伏牛山東麓口音,宋老年手下則是魯山,葉縣口音。只有幾個操汝州欒川一帶伏牛山西麓口音的弟兄,已經算是桿裡的外鄉人。我就同老白狼講,幹大事,地域觀念可要不得。我們要共圖大事,全國那麼多個州縣,單靠幾千寶郟同鄉,哪裡破得完呢?老白狼問我咋辦。我就給他出主意,我們打富濟貧,得到了天下窮苦弟兄的心,就要順勢招納新人。老白狼是聰明人,聽了我的建議。所以在豫東皖北的時候,我們大門敞開,著實收了不少弟兄。雖然這些新進弟兄總不如寶郟同鄉得心應手,有些連話都講不通,帶桿的還要有舌人翻譯,但是老白狼的力量也因此達到高峰。在我們出安徽的時候,全桿弟兄多達兩萬人。從此之後,再也不需要擔心弟兄們發了財想插槍回家。插了多少槍,我們再招募多少新人,這桿子就能愈打愈大,打遍天下州縣。」

    「那老白狼為什麼不下長江,反而轉回到鄂北呢?」狄靖塵忍不住插了句嘴。不管是南陽府,襄陽府,漢中道,都是深處內地的府縣,財富終歸有限。老白狼既有雄心,又有充足的人槍,高明的軍師,為什麼不能毅然出兵遠征,破他個沿海的富庶商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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