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23章 吹夢斷 (4)
    轟隆一聲,黃金來攏在袖管裡的二把短八分盒子露了槍口,窗外傳來一聲悶喊。狄靖塵拔出槍一躍而起衝出大門,但窗外只剩一個失去頭顱的屍首。雖然已經久不動槍,但是黃金來的槍法依然不減當年。

    「是辛五!」狄靖塵撥開花叢,熟悉的青澀相貌讓他大吃一驚。兩行熱淚滑下黃金來蒼老的面龐,但是老辣的老駕桿不能示弱。他之所以刻意留著辛五不殺,就是已經料到這一席話必然動情,所以預留著條性命讓他講到動情處適時發洩充溢滿腔的陳年苦澀。

    黃金來克制住自己的激動,說道:「老白狼知道了,他也幹不了啥。幾千個弟兄靠著求財求色的盼頭走在一塊,他要是為了仁義硬要刑弟兄,一定會挨黑槍,所以他也只能撒手。到了我們下襄陽的時候,仁義兩個字被扔到九霄雲外了。什麼禁止採花攝朵,那也只能在大戰之前要求下去,以免分散了弟兄們攻城破圍的精力。平時這話只能唬外行。」

    狄靖塵聽傻了,這就是他童年時候崇拜的英雄嗎?

    「對我們幾個一起從家鄉蹚出來的老弟兄,老白狼總是念叨,說我們造孽太多。要我們找機會插槍,返鄉之後多念佛行善,以贖罪愆。老白狼在虎狼爬嶺失風之後,追剿我們的趙大帥要收編我們當巡緝隊,要委我個中校管帶。我那個時候手裡有五百多支大槍,在12個分桿首中實力最強,趙大帥的委任狀都送到我家了。可我記著老白狼的吩咐,決心插槍,將五百多個弟兄全交出去。結果趙大帥委了我一個姓魏的磕頭弟兄當管帶,出來帶這巡緝營。」

    姓魏的磕頭弟兄,狄靖塵又是一驚,巡緝隊姓魏的管帶只有他們巡緝六營的老管帶魏天福。也就是說,吳龍彪,王春發這些曾跟過老白狼的老兵,在桿的時候可能全是黃金來的部下。

    「小貴子你記著。帶桿子唯一要拿緊的紀律只有一條,就是臨陣不退。出來蹚的都是為了錢財,只要弟兄們不怕死,就不愁沒有錢財。其他的紀律,嘴上講講,睜雙眼閉只眼也就算了,不能當真要求。下了水還要談理想抱負,那就是祖師爺不賞飯吃,沒有出來蹚的命。還不如盡早弄幾個錢插槍回家,才能安度餘年。」

    5

    狄靖塵與丑娃回到小院的時候,已經是晌午時分。昨晚的大宴太過熱鬧,又吸毒又醉酒,村裡的蹚將十有八九到現在還沒法起床,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回想起黃金來的諄諄教導,心裡有點懊惱,也有點生疑。

    狄靖塵一時難以接受黃金來讓他大開淫戒的說法。國有國法,桿有桿規,黃金來既然是在家鄉自幼看著他長大的鄉老,狄靖塵也就暢所欲言。他設想了好些為桿裡弟兄解決生理需求的構想。不過黃金來卻不置可否,聽到最後,黃金來只是淡淡地要他回屋休息幾天。狄靖塵一頭霧水下了山,一路上左思右想,也沒能弄清黃金來的想法。

    另一個讓狄靖塵不安的緣由是黃金來對帶桿的熱衷。重新帶桿不過幾天工夫,他似乎忘了還有老白狼寶藏這回事。雖然早上狄靖塵曾經多次旁敲側擊,但黃金來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經過這幾天,狄靖塵發現黃金來不但是老經驗的桿首,而且也是桿子的天才領袖,施作威福都能恰到好處,桿裡的弟兄對新來的老駕子個個心悅誠服,畏威懷德。黃金來在山寨裡似乎也是如魚得水。既然老駕子幹得如此滋潤,黃金來對尚在虛無縹渺間的老白狼寶藏似乎也冷淡了下來。土匪當政,萑苻遍地,大勢如此,只要能好好帶桿,得來的實在收益興許還要比老白狼時多,他又何必去拾人殘羹。

    破鬧店的豐厚收穫也讓狄靖塵怦然心動。不過狄靖塵剿匪多年,以「靖塵」自號,福國利民之雄心未泯,不可能甘心當蹚將。這回破鬧店他一文不取,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狄靖塵只希望快快尋著機會脫離山寨,找到傳說中的白狼寶藏,作為亂世之中安身立命之本,對弟兄們也算是個交代。

    走近小院,狄靖塵聽到廂房裡有翻動聲響,他順手就掏出盒子炮,拉著丑娃迅速隱身在房外的月桂樹後面,向房內窺探。

    「大哥,屋裡頭大約是您自己的媳婦,俺聞出來了。」丑娃附在狄靖塵耳邊,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狄靖塵臉一紅,濃郁的雪花膏香氣壓過院裡正怒放的一叢牡丹,連在一旁掃地的小蹚將們都忍不住偷眼往香味的源頭處張望。

    鬧店裡有一家百貨鋪,破鬧店的時候,忠誠的醜娃放著滿街的葉子好貨不拉,先進百貨店擄了一大堆女裝與化妝品交給狄靖塵。丑娃的想法很單純,他看狄靖塵與媳婦分房睡,就以為新婚夫妻沒有處好。所以在破鬧店的時候把白牡丹香皂,雙美人香蜜粉,美國白玉霜,明星花露水,還有揚幫商隊帶來的謝馥春冰麝油,大罐小盒足足裝了一大麻袋讓狄靖塵帶給了柳繡蘭。雖然狄靖塵實在鬧不清楚這些香噴噴的玩意是幹什麼用的,但是對丑娃的盛意卻很感激。一個鐵錚錚的莽漢居然為他的魚水和諧如此費心,足見丑娃的忠誠。

    柳繡蘭坐在梳妝台前,正優雅地畫著眉毛,不過柳繡蘭的一身行裝卻讓狄靖塵大惑不解。房裡正中的八角桌上擺著兩個藍布包袱,敏銳的狄靖塵一眼發現床腳原來晾著的一套剛洗好的呢子軍裝與兩雙布襪的衣架已經空空如也,床上那條軍毯也不見蹤影。狄靖塵開口想問,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讓王春發備了轎子等在村寨口,轎夫都是自己人。大哥與丑娃兄弟什麼時候準備好了,我們馬上就能走。」柳繡蘭開口說道。

    「我們去哪裡?」狄靖塵糊塗了。不過柳繡蘭的一口合肥腔卻深深吸引住狄靖塵。合肥與他的家鄉巢縣同屬廬州府,方言互通。他鄉聞鄉音,親切之情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柳繡蘭一開口,那口乾淨的皖中口音就捕獲了狄靖塵的心。雖然柳繡蘭已經是他未過門的媳婦,但是狄靖塵對未來媳婦一無所知。看著梳妝台邊的新媳婦,狄靖塵一陣心酸,無端回想起在巢縣老家時的慘綠少年,以及少年的青澀綺思。

    在狄靖塵的少年時代,狄家是家無恆產的獨門孤戶,所以在他日漸成人的時候,左鄰右舍的孩子雖然喜訊不斷,但年少的狄靖塵從來不敢妄想村裡的媒婆能上門提親。千百年來的傳統,婚姻由長輩出面一手包辦,新郎在洞房花燭之前對新娘一無所知,而大孩子間的旖思旎想,就是掀開紅蓋頭的那一刻。少年狄靖塵雖然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有那一天,但是掀蓋頭的翩翩綺夢也沒少做。在軍中雖然春風得意,也攢起一筆不小的積蓄,但是軍旅倥傯,始終顧不上婚姻大事。

    記得在丹山村老家,有幾個大戶將子弟送到縣城裡讀新式中學堂,這些學生穿著一身筆挺的藏青色嗶嘰學生服,每回返家,總不忘向鄉親大力宣傳什麼破除「吃人的禮教」,甚至還有新郎拒絕與鄉下媳婦圓房的事情。對狄靖塵而言,這簡直是吃飽了撐著,能夠娶到一房媳婦已經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自由戀愛又有什麼關係?看著梳妝台前的柳繡蘭,少年時的綺思異想彷彿就在眼前。

    「大哥先屋裡坐吧。」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驚醒遐思中的狄靖塵,發現自己的失態,狄靖塵很是難堪。他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傻站在門邊。

    「有幾句話,妹子想給大哥講講,不知道大哥介不介意?」聽慣了軍營裡粗聲嘎氣的叫嚷,驟然面對如此溫和的聲音,狄靖塵竟不知所措起來。站在一旁的醜娃搬過一個凳子擺在梳妝台旁,按著狄靖塵坐定,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他大概以為是自己的化妝品攻勢奏效,嘴角間還帶著一絲藏不住的得意。不過丑娃畢竟人大手粗,他帶門的時候用力過大,砰的一聲,倒把狄靖塵從綺夢中驚醒了。

    柳繡蘭貼心地端起桌上的蓋碗,遞給狄靖塵。醇芬的茶香讓狄靖塵陶醉:「大哥昨晚宣示戒淫,開罪了整個桿子。全桿的土匪,都以除大哥而後快。大哥您看,黃大爺保得住您嗎?」

    「黃大爺是自小看我長大的,不會害我。」狄靖塵肯定地答道。

    「大哥雖然是黃大爺的鄉親,但是黃大爺是老駕桿,他有一整桿的土匪要應付。不順應土匪們的意願,他自己老架子的位置也怕是坐不穩。大哥您看,黃大爺是想要繼續帶桿呢?還是要拼著開罪全桿保住大哥?」柳繡蘭說道。

    狄靖塵心裡一驚,這道理看似簡單,但是當局者迷,他自己是看不出來的。想要靠黃金來出面為他擺平,也的確是一廂情願。

    「黃大爺要保您,能不追究昨晚是誰打的黑槍?不過,黃大爺要是不保您,您今天就回不來了。我覺得,他老人家心裡正掙扎著,在您與桿子間難以取捨。」柳繡蘭分析道。

    狄靖塵驚訝地看著柳繡蘭,他沒想到柳繡蘭竟然有這般見識。

    「你的意思呢?」狄靖塵問道。

    「大哥要是留在四海莊,這個結就打不開。大哥與幾位兄弟另有大舉,也不是一條心要蹚的。大哥何不趁機為黃大爺解開這個結,自己也能海闊天高,鳶飛魚躍,自在建成大功。」柳繡蘭勸道。狄靖塵又吃了一驚。他知道香五爺一腦子保守思想,柳繡蘭這幾天都是獨門獨戶,只有晨昏兩次依著媳婦之禮給香五爺問安,其他弟兄更不敢大膽攀談。就是他準新郎,今天也是頭一遭與柳繡蘭說上這麼多話。柳繡蘭怎麼會知道自己入桿是另有所圖?

    「這次蹚將破鬧店,在吳龍彪的莊子裡起出了一匣龍涎香,這是比黃金還貴的寶物,據說昨天有從漢水來四海莊市集的襄陽商客看了貨,硬是接不下來。連專程從襄陽來的大商客都接不了,我看寶豐一個小縣的商人更拿不下來。要是我算得不錯,黃大爺很快就會派親信到外地找相熟的商戶脫手。大哥何不找黃大爺講講,藉機脫身?」柳繡蘭說道。

    狄靖塵一向自視頗高,但是對自己未來的媳婦,狄靖塵卻不能不服氣。在與吳龍彪交好的時候,他就親眼看過這匣百年龍涎香,這香是海裡的龍王打嗑睡的時候不小心留到海裡的口涎,經過海水上百年的洗刷,通體白化,盛裝的楠木匣上還雕有雙龍戲珠的采飾,象徵著持有者的身份,確實是件寶物。據說這是前清御用的珍品,皇上退位之後從宮裡盜賣出來的。在破吳家莊所得財物運回四海莊的時候,黃金來特別挑出這匣香。他讓襄陽來的行商看貨,張口就是5萬大洋。雖然在襄陽商人拱手讓賢之後黃金來並沒有其他表示,但狄靖塵也猜想他必然要派人到洛陽甚至省城兜售,他這回來的路上就懷疑香五爺的突然下山與這匣香有關係。柳繡蘭一向深居小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邊只有辛五的一個侄女伺候,消息竟然如此靈通,大出狄靖塵意料之外。而藉著這匣龍涎香為脫身之計,更顯出柳繡蘭非同尋常的蘭心蕙質。

    「丑娃!」狄靖塵猛然起身推開虛掩的門扉,正塞在門邊偷聽的醜娃也是一臉佩服,「備馬,我們上山找黃大爺去。」

    「大哥,事不宜遲,來不及請示了。」柳繡蘭毅然說道,「趁著莊裡的土匪宿醉未醒,大哥要趕緊動身。等他們全醒了,大哥想走也來不及了。」

    「黃大爺那裡,總得打個招呼,省得他掛心。」狄靖塵不放心地說道。

    狄靖塵遲疑著,柳繡蘭卻代他當機立斷了起來:「丑娃兄弟,你就照著我將才講的,去向黃大爺稟報一遍。你沒有得罪桿子裡的人,他們不會拿你怎麼樣,桿裡首領的位置還是能坐得穩的。」

    「什麼話,大嫂是瞧不起俺丑娃。」丑娃氣憤地大聲嚷嚷,「啥子駕桿給俺,俺都不要。俺這條命是大哥給的,俺就跟定大哥。」

    「你能這麼想,就不枉你大哥待你一場。大哥大嫂心裡都很欣慰。」咆哮起來的醜娃不僅面目猙獰,而且腦袋又不知不覺偏向一側,連狄靖塵看了都有點發顫。但柳繡蘭竟然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你現在就去找黃大爺稟報,然後請他放你下山。大哥大嫂還等著你來護衛呢。」

    「大嫂放心,俺這就去。」丑娃一躍而起,一腳踹開大門就往黃金來的院子跑去。狄靖塵看傻了,一個弱女子,三言兩語之間,竟然能收服丑娃。就在這一刻,他對這位未過門的媳婦有了全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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