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20章 吹夢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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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弟年少有為,弟兄們佩服無比呀。」雄雞唱舉起酒杯,滿臉堆笑,恭維著狄靖塵。滿廳蹚將轟然起立,向狄靖塵表忠。黃金來唇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老駕子,這趟買賣的戰果清出來了。」黑扒扇子兼管桿裡的賬房。蹚將回寨之後就屬黑扒扇子最忙,一面要監督著手下濾葉子,一面要嚴管戰利品的清點,兩個晚上不眠不休地熬下來,他連嗓子都啞了。

    「念。」黃金來說道。

    「回老駕桿。這趟買賣光是在吳家莊與巡緝營行李兩處,就得現鞭子十六萬八千六百二十八元兩角;上好的熱河熏子四百二十八斤三兩,約可折洋十三萬六千多塊錢;馬蹄、元寶、福珠等各色老鐵兩千三百二十二兩;麥色元寶二十兩。這些是公中能得的五成股份。不過在吳家莊與巡緝隊行李中起出的貨,二當家的已經有言在先,公中除了分給師爺等的一成股份之外,其他駕桿不分錢,全部賞給弟兄。另外得了剛收的冬麥2321石,已經入了公庫。依著二當家的吩咐,此次得來的軍火全部作價出賣,山炮機關鎗賣給冷子,長槍與蓮子賣給郟縣友桿……」

    黑扒扇子以敬佩的眼光看著狄靖塵:「二駕子英明,這買賣算盤打得忒精。這長槍蓮子,冷子有得是,看不上眼。而這機關鎗大炮,桿子也耍不動,都不願接手。冷子稀罕機關鎗大炮,光這兩樣就賣了整3萬大洋;桿子都是缺槍少彈的,一桿長槍能賣200大洋,一粒蓮子能賣5角洋錢,一轉手又得了四萬八千兩百二十塊洋錢。這也算公中能得五成股份的。」

    聚義廳低聲喧嘩起來,光是聽到這裡,已經有至少35萬大洋。就是跟著老洋人的時候,也不常有這般收穫。

    「另外,單在鬧店起出來的財物,攏共也值26萬大洋。這不在二當家的說法之內,所以按著五五分成,與公家對分;在吳莊與鬧店還起了300多個葉子,粗粗濾過一遍,大約也能得個二十來萬。不過這不是現銀收入。還要等贖金齊了,才能算出成果。」

    蹚將雖然草莽,但是擄來的財物就是命,所以寨裡賬房做的賬不會輸給城裡的錢莊銀號。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狄靖塵還是吃了一驚。他知道吳龍彪平時喜歡弄幾個錢,販煙土辦團練大小都沾,但絕對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上尉隊官竟然能有三十幾萬現大洋的身家,當官5年積累的財富竟能抵得上寶豐全縣整2年的稅賦加捐。

    「二當家在破吳莊的時候雖然有言在先,公中除了給賬房師爺的一成之外,不取另外四成的例股。但這趟全賴二當家的,才有這般收穫,弟兄們的公議,這是桿裡前所未見的大買賣,弟兄們個個發財,大家情願都拿出一成孝敬給老駕子,一成孝敬給二當家的。連同葉子的贖金,俺湊了個整數,二老各是6萬現洋。這是俺弟兄們的一點孝心,請二老務必賞收。」

    6萬大洋,狄靖塵眼睛都瞪直了。這筆錢若是用騾子馱,也得三十頭騾的騾隊才馱得動。財富當前,初入此道的二駕桿不免動了心。

    「二駕桿說話算話,鐵板釘釘。這點小錢原本不算什麼。既然是弟兄們的孝敬,那就由我作主,你黑小八分配,給這回買賣裡犧牲弟兄的家裡送去。大家兄弟一場,不能壞了仁義。這趟得到的所有錢財,都准此處理。」十幾萬大洋,足夠買下鬧店整條大街上的買賣了。黃金來臉色不變,竟然說不要就不要,狄靖塵幾乎要嚷嚷起來了。不過軍人的毅力與服從的習慣使他能忍下內心的激動。狄靖塵奮力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隨和姿態:「我的意思與老駕子一樣,這點錢就賞給弟兄們吧。」

    黑扒扇子舉起帶著血漬的袖子,抹去感動的淚水。正在狄靖塵身邊伺候筆墨的辛五甚至感動得低聲抽咽起來。這年頭蹚將、貪官實在太多,老百姓越來越窮,蹚將的買賣也越來越不好做。贖金付得起上千大洋的就算是大戶了。出來蹚的也不容易,一個像辛五這樣的小蹚將,自己出生入死的拉葉子、貼黑帖,一年所得也不過能得個兩三百銀元而已。要是在打家劫舍時不幸陣上失風,蹚將之間也沒有個撫恤成例,家裡能得個幾十塊慰問錢就算了不得了。最可憐的還算是那些被官府捕去的,幾乎是格殺勿論。但官面上也有黑心的藉機訛錢,蹚將家裡往往被訛得傾家蕩產,只換回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首。所以蹚將這行,也是個高風險的行當。出來蹚的說到底都是為了錢,表面上雖然是義薄雲天,但實際能做到輕財仗義的實屬鳳毛麟角。新任首領一出手就是12萬,還都是自己掏的銀子,能不叫蹚將感激涕零。

    「二駕子,俺們一定把您老這秋海棠的牌子叫遍全寶豐。」黑扒扇子恭維著。不過黃金來卻蹙起眉頭,陷入沉思。眾蹚將見到老駕子悶悶不樂,也都識相地安靜下來,靜候老駕子訓示。

    「你們都是寶豐本地人,咋就恁般沒出息,胡碴本鄉本土?」見滿廳蹚將無人答腔,黃金來點了名,「姒老三,兔子不食窩邊草,這道理你沒聽過?」

    「老駕桿明鑒呀。這年頭買賣難做,各縣各鄉都組了冷馬。出去蹚不容易,就在老家混口飯吃算了。」雄雞唱一臉委屈。

    「投機取巧。」黃金來的語氣嚴峻起來,「十幾年蹚將的名聲,都讓你給砸淨了。」

    「老駕桿,這事還真不怪雄雞唱,豫西各桿現在都這麼幹的。」也只有直率的醜娃,才敢在這種場合犯顏直諫。

    「那你說,兔子咋就能吃窩邊草了?」黃金來換了溫和的神色,對自己人的偏愛表露無遺。

    「老駕桿,您蹚的那光景,冷馬還不成氣候。蹚將在鄉下破圍子,各甲團首臨時拉壯丁上寨牆,沒有訓練,圍子好打得很。即使是個有城牆的堂堂縣城,也只有幾十個保衛隊警兵保著,要是膽大點的,破個把縣城不是難事。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冷馬在每個區都有保衛團,平時操槍使刀,練得勤快得很;沒有保衛團的地方還有紅鱉硬肚,念符畫咒刀槍不入,紅纓槍頭肚皮一彈就開,個個都能使耍一套好槍法。打縣城更是沒門,像二當家的這樣心黑手辣的冷馬越來越多,出來蹚的弟兄能夠保住自己就不錯了,誰還敢去招惹他們。在自個家鄉吃個窩邊草,至少是熟門熟路,高明點的還能買通冷馬。像老白狼那樣跨府越省,家鄉是安靜了,但風險很大。老駕桿,您跟老白狼蹚的時候,可真是俺們蹚將的好年月呀。」

    「還有一層理由,十一弟沒講到。」黑扒扇子接過丑娃的話說道,「老輩出來蹚的講道義,重鄉情。仁厚點的還要保衛鄉土,不讓其他桿子過來滋擾本鄉。大一點的桿子,像老白狼這樣的,甚至仁義到連起過哪家的票子都要保護起來,不僅不再同一戶起票,還要保著不讓別的桿子過來禍害。但是桿子愈來愈多,啥鄉啥裡沒有蹚將?大家都這麼幹起來,在本鄉要顧著鄉情,在外鄉還得念著其他桿子的顏面,那就無處可蹚了。您老的時代,俺們多少也聽說過。老白狼護鄉里,甚至連整個寶豐都要保起來,不讓小桿子胡碴地方。但是他老人家派回來整頓家鄉桿子的宋老年,第一件大事就是破寶豐城。為啥?出來蹚,為的就是個財字。到處講義氣鄉情,這裡不讓蹚那裡不讓蹚,那還蹚個球。」

    見到黃金來並沒有嗔怪的神色,黑扒扇子大著膽子說下去:「三駕桿講得好。什麼兔子不食窩邊草,是個啥地方『保護主義』。大家對自己的鄉里都保護起來,壁壘分明,就都不用蹚了。所以當蹚將的,要破除保護主義,開放『自由市場』。愛咋蹚咋蹚,才能地盡其利,蹚暢其流。」

    狄靖塵實在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黑扒扇子不知從哪裡學來這些新名詞,這樣的用法倒也能切合蹚將實際。難得他如此別出心裁。

    「這時節不好蹚。但是我們出來蹚的還是要亮子高掛。禍害自己家鄉,將來插了槍,人家難道不找上你門來打孽?」

    黃金來一句話,讓全廳蹚將沉默了下來。「打孽」就是冤冤相報。的確,這幾年插槍返鄉的蹚將遭到鄉人打孽的故事時有所聞,蹚將越來越難得到善終了。對於這個新現象,稍有心胸的蹚將不免為之沉吟。再豪邁勇悍的蹚將也終有老邁還鄉之日,如果下場注定如此淒涼,就算蹚出千萬家產,又有什麼用處呢?

    「所以說,兔子不食窩邊草,是大家性命攸關的事情。不能因為眼前的便利,去壞了這規矩。」黃金來懇切地開導著。

    「俺們這桿好比一條船,老駕子是掌舵的舵手。俺們何去何從,都聽老駕子吩咐。」雄雞唱恭順地說道。

    「我想改一改做買賣的地方。」黃金來說道,「桿裡有一半人的老家在寶豐縣南,所以我們不興再禍害這一大片地方。弟兄們遲早要插槍回家的,這是給弟兄們留條活路。」

    這話算是說到蹚將們的心坎裡去了。雄雞唱本人的老家在寶豐縣南周莊鎮五里營,所以桿裡的蹚將十個有八個是周莊人,另外兩成的家也多在周莊鄰鄉鬧店一帶。雄雞唱之所以叫姒胡碴,多少也是與他在剛帶桿的時候破過周莊鎮有關。這次破鬧店,就有不少家在鬧店的蹚將不樂意,甚至有戰前「溜桿」的。破了鬧店,蹚將們大多發了大財,有許多人已經有插槍返鄉之志。只不過在家鄉造孽太多,又怕插槍之後反而成為鄉人的活靶,只好繼續在桿子裡撐著。黃金來雖然只帶了幾天桿子,但是對於桿內蹚將的心理還是非常瞭解的。

    「老駕子,這禍害鄉里,不中也得中。俺們不比老白狼,沒有千里長征的實力。好容易得來的槍,卻又都給賣了……」因為賣槍是狄靖塵的命令,所以黑扒扇子欲言又止,生怕掃了秋海棠的臉面。在狄靖塵指示變賣此次所得武器的時候,他就是最主要的反對者。現在看來,黑扒扇子反對得有理。桿裡要是能留下這些槍,再以槍滾槍,以戰養戰,不要說豫西,興許都能一路打到大上海去。不過賣槍實際上是黃金來的主意,狄靖塵心裡也有點納悶。

    「不中千里長征,還不中百里長征嗎?」黃金來胸有成竹,「只要不禍害周莊,鬧店,給弟兄留下回家見人的餘地,其他地方倒也無所謂。同在寶豐一縣,距離遠點就中。」

    蹚將們彷彿看到一絲光明。狄靖塵此時也明白了黃金來的苦心,他害怕蹚將的力量驟然增強,就會想著振翅高飛,要想把蹚將留在寶豐,還是得適度削弱他們的力量。

    看著大家期待的神色,黃金來從容指畫起來:「就拿老白狼老家張八橋,商酒務那一帶來說。商酒務那個鎮子有巡緝營駐軍,好幾年沒有蹚將光顧越來越繁華了。那裡的商戶肥得流油,破他鎮裡的一個商戶,能抵過窮鄉下10個老財。」

    蹚將們聽得入迷,雄雞唱甚至不自覺地點著頭。黃金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狡黠:「又說張八橋吧。那裡歷來產煤,有幾個村子漸漸發達了。省城裡有個河南士紳合資辦的中州公司,正在張八橋做機器產煤,想要壓過豫北英國人辦的中福公司。那機器都是從西洋進口的洋玩意,哪個不是值個萬兒八千大洋。還有那礦上的技工,有留學西洋的,有新式學校出身的,每月薪水最少的也能拿五六十塊大洋。這些人哪個沒有家底?」

    聽到黃金來有意北上家鄉張八橋,丑娃急得直嚷,不過狄靖塵卻聽出黃金來的意思,他重重踹了一下丑娃,示意他稍安勿躁。

    「這張八橋,商酒務,歷來有巡緝營駐軍。尤其是張八橋,那裡的煤礦是河南幾個頭面士紳的產業,弄得不好,省城還會派冷子過來往死裡進剿。所以鄰近各鄉雖然有好些個桿,但都不敢去碰這扎手的地方。連外地來的桿子都不敢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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