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靖塵率領蹚將隊伍連夜出發,在天明之前就趕到鬧店,還沒有進鎮,遠遠就已經聽到鎮上人喧馬嘶。令狄靖塵驚訝的是鬧店竟然寨門大開,寨牆上也不見守門團丁的蹤影。蹚將們都看傻了,自有蹚將以來,恐怕還從來沒有這麼容易破的圍子。狄靖塵與王春發互望一眼,會心一笑。不過狄靖塵的笑容裡卻帶著心虛。他只料到鬧店勢將一團混亂,但是眼前大開寨門的情景卻帶著陷阱的味道。
「十弟,圍子裡頭有鬼不能挑。不要拿弟兄們的命當玩笑。」雄雞唱不愧是十幾年老經驗的駕桿,在唾手可得的獵物面前仍然能保持理智。他喝住了興奮的蹚將,策馬到狄靖塵身邊大聲吼叫。見到當家的發飆,蹚將們馬上安靜下來,疑惑地看著狄靖塵與雄雞唱。
狄靖塵並沒有理睬雄雞唱,他踩定馬蹬立起身來,大聲喊道:「弟兄們,二駕桿打包票,鬧店沒有鬼。有種的跟著我上。」
狄靖塵一馬當先向鬧店大開的寨門疾馳。丑娃毫不猶豫地跟上。寨牆上空無一人的炮位離狄靖塵愈來愈近,狄靖塵不禁打了個冷戰。如果這是一個陷阱,他必然死無全屍。不過這是領袖威望的考驗。狄靖塵心裡清楚,如果他稍有遲疑,雄雞唱就會利用機會鼓動荷包乾癟的蹚將們造反。前進後退都是絕路,不如放膽一搏。
狄靖塵在巡緝營的時候經常經過鬧店,深知鬧店的防禦配備非同一般。鬧店鎮的團防局有團丁近百人,長短槍二十餘桿,還有五門威力強大的抬槍。雖然都是些土造武器,但已足以使一般蹚將敬而遠之。鬧店的土圍有15尺高,寨門之前設有塵礱與拒馬,並掘有深溝。平時常備團丁駐守,遇警時不但緊閉寨門,而且會往深溝裡注水,易守難攻。御匪有方的鬧店鎮上因此熱鬧繁榮,平時一開寨門,商旅行人絡繹不絕。逼近鬧店的狄靖塵雖然也能聽到鎮內的人聲喧鬧,但是卻帶著驚慌的氣味。狄靖塵牙關一咬,喊道:「拼了!」
「蹚將來了!」一個蹲在寨門邊的大娘看到狄靖塵與丑娃,驚慌地喊了起來,尖銳的女聲使寨內亂成一片。狄靖塵已經無法思考,在衝過空無一人的寨門時,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大哥,冷馬都跑了。」丑娃興奮地喊著,不過狄靖塵馬上發現醜娃高興得太早。鎮裡的大街上已經亂成一鍋粥,驚慌的人潮與車輛攪在一塊,人喊馬嘶,都爭著往北跑。而在狄靖塵面前的街口,七八個巡緝營的巡兵已經站成一排,成立射姿式待命射擊,黑黝黝的槍口直指狄靖塵。
丑娃似乎被面前的架勢嚇了一跳,他本能地勒起坐騎。不過狄靖塵卻一眼看出真實狀況,這些士兵後方,並沒有任何支持兵力,兩翼也沒有部署交岔火力。狄靖塵的目光越過槍口,掃向槍口後方一張張蒼白的面孔,他心裡有了底。狄靖塵毫不遲疑,抽出腰間機頭大張的盒子炮,對準巡兵頭頂上方就是一梭子。
狄靖塵的判斷是正確的,他面前的巡兵只是臨時拉上場的烏合之眾。一排槍聲之後,七八個巡兵一哄而散,這種情況讓狄靖塵吃了一驚。狄靖塵認得跑在最後的巡兵是右隊上一棚的副頭目李桂榮,他縱馬上前,俯身抓住李桂榮的衣領,順勢一拎,李桂榮失去重心,摔了個四腳朝天。
「二駕子破鬧店啦。」黑扒扇子喊道。
黑扒扇子的馬隊率先跟著衝進鬧店大街,狄靖塵一槍打散巡兵後,蹚將們熱情高漲,開始劫掠鬧店。狄靖塵無意參加即將發生的劫掠。他勒住坐騎,目送衝向人群的蹚將。在南寨的鼓樓首先燃起沖天大火的時候,狄靖塵緊懸著的一顆心徹底鬆弛下來。他一躍下馬,走向正縮在牆角的李桂榮。
「狄官,別殺俺……」李桂榮請求道。
「別嚷,我不殺你。」狄靖塵溫和地拍了拍李桂榮的肩頭。李桂榮清醒了一些,但仍然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丑娃見到狄靖塵要坐,立刻走向一旁的藥店,一腳踹開門板,扛出一個花梨木的太師椅,扶著狄靖塵坐下。
「你也去摟點吧。」狄靖塵示意丑娃不必因為他而錯過發財的機會,不過丑娃竟然全不動心,安心保衛著狄靖塵,狄靖塵很是感動。蹚將的財物多是依靠自己蹚來的,如果不親自拉票劫財,很難有收入。所以在破圍拉票的時候,蹚將們個個爭先,不肯後人,連對狄靖塵忠心耿耿的王春發都跑得不見蹤影。丑娃留下來保護狄靖塵,放棄自己發財的機會,實在難得。
「吳龍彪呢?右隊怎麼只剩你們幾個?」狄靖塵問道。
「五更天的光景,街上忽然大亂,人人都在喊蹚將破寨了。吳官與新來的幾個官長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鬧店的保正與團丁跟著跑,俺們巡緝營的弟兄也跑走大半。這會兒指不定都已經跑回縣城了。」李桂榮憤怒地說道,「一鎮百姓,上百個弟兄,就全扔給蹚將了。」
狄靖塵聽得一頭霧水。看街上的情況,不像是遭到蹚將光顧的模樣,而且鬧店週遭都有為雄雞唱通風報信的采盤子。離開四海莊的時候,也沒有聽說有哪個桿子過來碰桿。
「你看真了有蹚將?」狄靖塵問道。
「蹚將個屁。」李桂榮破口大罵,「就是自己嚇自己,哪來什麼蹚將。吳官不跑,這鬧店咋能丟給土……」李桂榮猛然想起面前的狄靖塵已經換了身份,把差點脫口而出「匪」字咽進了肚裡。
「弟兄們就那麼容易被嚇著?」狄靖塵問道。
「自打左隊在吳莊全軍覆沒之後,跟吳官出征的弟兄們都人心惶惶。城裡的兩個隊聽到消息,也不願意過來支持,只派了個傳令來聯絡。大家看援軍沒有指望,只想盡早回縣城防禦,那裡還有心思留下來守鬧店。幾個官長都勸吳官連夜撤回縣城,不過吳官硬是要在鬧店過夜。聽說,他是要裝運他自己家的財貨,所以才拿著全隊弟兄的命下注……」說起這趟出征的窩囊,李桂榮像洩了氣的皮球,「狄官,還是跟著您老有奔頭。吳官太不行了,連畜牲都看他不起。」
「這又是咋個說法?」丑娃忍不住插了個嘴。
「你們不知道,五更天的時候,全鬧店的牲口都像著了魔一樣又蹦又跳。俺們隊上看馬的畢老三親眼看到吳官那匹棗紅馬一馬當先踢開馬廄大門,帶著幾十頭騾馬竄到大街上橫衝直撞。俺長了這麼大歲數,真沒見過牲口也會中邪。」
「所有牲口都跑了?」聽著自己的煙土計有用,狄靖塵有一點興奮。
「可不是嘛。」李桂榮怕狄靖塵不信,特別加重了語氣,「狄官您來晚了一步。一個時辰之前,整條大街都是亂竄的牲口。這些畜牲鬧騰完了,就癱在街上睡大覺,咋哄咋打都不起來。整條大街上躺了上百頭牲口,邪門透了。吳官他們只能徒步逃跑。」
狄靖塵心裡暗笑,他的一個計策,竟然兵不血刃破了個大集鎮。原來狄靖塵得知吳莊只剩下二十幾兩已經熬好的大煙膏子後,便命令王春發連夜帶人進鬧店,在鎮上所有馬槽裡各泡上一個煙泡。沒想到這些揀來的大煙土還真發揮了奇效。馬無夜草不肥,五更天恰好是馬槽喂第一頓馬料的時候。狄靖塵原本只想讓這些牲口鬧騰一陣子,削弱破鎮的阻力。沒想到吳龍彪已經嚇破了膽,竟然帶頭逃跑。這一個有上百商舖的繁華大鎮,就破在這二十幾兩大煙土上。
「二當家的,全鎮都搜過了,只找到八個冷馬。按照二當家的吩咐,俺們一個沒動,全部綁來交給二當家的。」黑扒扇子穿著一條剛弄來的大紅色女裝棉褲,神氣活現地押來八個綁成一串的巡兵。在吳莊大戰之後,狄靖塵立了一條規矩,要求蹚將不要濫殺官兵俘虜,所有戰俘都要交給他本人處置。雖然這個新規定壞了蹚將的規矩,雄雞唱當場嗤之以鼻,但是在破吳莊之後,狄靖塵在蹚將中的聲望已經超過了喜怒無常的雄雞唱。黑扒扇子此舉,無異於是在向狄靖塵投誠。
「狄官,弟兄們都是曾跟著您老為國家賣命的,燒成灰還是弟兄呀。」看到綁成一串的同袍,李桂榮緊張了。狄靖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雖然他無意加害昔日的袍澤,但是施壓取供的良機不容錯過。狄靖塵知道李桂榮一向是個意志不堅定的大嘴巴,他靜待李桂榮的坦白。
「狄官,您老高抬貴手,放了弟兄們。出來蹚,不就圖個錢財?俺報效給狄官就是了。」看狄靖塵笑而不答,李桂榮更緊張了。
「帶路吧。」狄靖塵說道。狄靖塵確定全鬧店只有九個巡兵之後,知道吳家財產就握在眼前的九個巡兵手上。
李桂榮歎了口氣,引著狄靖塵走向一間屯放馬料的木板小屋。屋外一門已經套上架的三八式野戰炮橫斜在水溝裡,強大的衝力使整個炮架向右歪斜,一旁茅坑上的草蓬已經被撞得稀爛,地上兩行車軌痕跡說明拖炮騾子在套架時亢奮的程度,準備裝車的彈藥與炮彈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一邊。
不等李桂榮開鎖,丑娃一腳踹開小屋用鐵鏈鎖起的大門。幽暗的屋子裡堆著幾乎到房頂的稻草,丑娃哼了一聲,拾起地下的草扒就開始扒草。丑娃的力氣大得驚人,三扒兩下,就在稻草垛裡扒出一個大洞,露出塞得鼓鼓的麻袋。狄靖塵略略一點,屋裡大約有50個麻袋,他拔出馬刀,劃開腳邊的一個麻袋,閃亮的銀元從袋裡傾洩而出,灑了一地。
狄靖塵鬆了一口氣,五十個袋子,少說也有10萬大洋,這一大筆錢足以確保見利忘義的蹚將們再擁護他一段時間。沒有想到,仇人一生積累下來的不義之財,竟然成為狄靖塵保住桿裡地位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