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巡緝營的五洋鋼前,蹚將幾乎沒有逃生的機會。蹚將的雜色槍支中最多的還是高齡五十歲以上,打一響填一發子彈的「一響缺」,土造的槍彈裡用得還是按照18世紀配方調成的黑火藥。在一陣驚慌失措的亂放之後,麥田里白煙裊裊,巡緝營的排槍不可能錯過目標。
六十幾支步槍同時射擊,打出一排彈道一致的子彈。寬達350米的彈幕整齊掃過麥地,雷聲般的槍響久久不絕,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醜娃都有點失態,驚得伸出雙手將耳朵摀住。
「快速放!」果不出狄靖塵所料。幾排槍之後,麥田里的蹚將亂了套,十幾個膽小的傢伙站起身就往後跑,仍然躺臥在原地的蹚將們也不顧狄靖塵的號令,紛紛向巡緝營的散兵線胡亂開槍。狄靖塵由上而下看得非常清楚,蹚將潛伏的一塊麥田里冒出幾十柱白煙,繼續精確標示出蹚將的藏身之處,吳龍彪與他的幾個排長不可能錯過如此清晰的目標。
「半面向右──間距四步──前進!」
「半面左──弟兄們走密一點跟老子上!」
此起彼落的口令調動了巡緝營的隊形,幾位排長的指揮一如操場教練的操典動作般精到。位在左翼的三個棚以整齊的隊形半面向右斜行,位在右翼的一個棚開始向左斜行,面對蹚將藏身處的兩個棚則依然保持原隊形。因為蹚將的位置已經被標定,散兵線不再保持散兵之間彼此相距八步的寬闊陣形,而縮小彼此距離為四步,以加強步槍的火力密度。一條散兵線迅速轉成U字形,將蹚將的陣地形成包圍態勢,穩步前進。
這就是散兵線的奧妙。一線展開的長陣可以將火力平均分攤到整條戰線上,構成當面之敵無法閃避的排槍。而在排槍測出敵方主力位置的時候,散兵線又能發揮彈性,因勢變化,適時向敵方主力位置作兩翼席捲。在機關鎗適用於戰場之前,散兵線可以說是最完美的步兵戰鬥隊形。不過,散兵線的老戰術也只有在機關鎗出現以前的戰場才能得手。
王春發堅定地揮舞著紅旗,要求蹚將固守原地挨打。狄靖塵數著向後跑的人數,一百多個人已經跑了20個。不出狄靖塵所料,這些擅自向後逃跑的蹚將都成了散兵線的絕好射靶,沒有人能跑出30步開外。目睹同伴的慘烈下場,麥田里的蹚將們別無選擇,只能依照狄靖塵的旗令牢牢貼緊地面,祈禱著狄靖塵創造奇跡。
狄靖塵不能創造奇跡,但是狄靖塵已經料定吳龍彪會為他創造奇跡。
位在散兵線中央的兩個棚一陣騷動。6個士兵扛著一挺三十節重機關鎗與兩個彈藥箱,跑到散兵線正中的位置開始架槍。
「二駕桿,敵人架機關鎗了。」王春發說道。
訓練有素的機槍兵動作純熟迅速,不到半分鐘的時間,沉重的槍身已經牢牢架上腳架,帶隊的棚長開始調整表尺。在機關鎗的槍口前,麥田里的蹚將更待不住了。眼見麥田里的弟兄即將成為機關鎗的活靶,一向沉穩的王春發也耐不住了,他緊張地低聲提醒狄靖塵。
「繼續打紅旗,讓弟兄們穩住。」狄靖塵冷冷地看著田野間正在上彈帶的機關鎗,對迫在眉睫的大屠殺無動於衷。
重機槍別具一格的聲響壓過了正在快速射擊的鋼槍。在一次三發點放試槍之後,重機槍咆哮起來,以六發點放的高速將上百發子彈掃向麥田。
在陝西當正規軍的時候,雄雞唱手下的蹚將們大都見過機關鎗,但是很少有人真正見識過機關鎗的威勢。不出狄靖塵所料,在重機槍開始射擊的時候,絕大多數的蹚將已經嚇得失去意識,他們只能拼著最後一股力量緊貼地面,絕望地靜待機關鎗停下殘酷的屠殺。沒有人有勇氣站起來向後跑,或者挺身向巡緝營開槍。麥田上只有機關鎗打出的重重波浪,蹚將的身影完全隱沒在麥浪之間。
「二駕桿,敵方的隊伍動了。」王春發狂喜地喊叫起來。狄靖塵矜持地微微一笑,眼前的一切與他預想的狀況一模一樣。
蹚將們沒有見識過機關鎗,巡緝營官兵也沒有。即使是從軍十餘年的吳龍彪也從來沒有與機關鎗協同作戰的經驗。所以與普通人一樣,吳龍彪依著步槍思維部署機槍,犯下常識性錯誤。將機槍部署在正面作扇形掃射,似乎是機槍火力發揮威力的最佳方法,但實際上這卻是對火力的巨大浪費。因為機槍射擊的目標是多個目標而不是各別單兵。唯有將機關鎗部署在側面,才可以利用線兵線側面人員厚集的優勢將機槍的殺傷力發揚到極致。若是部署在正面,密集的彈雨就會因為單兵之間的空隙而浪費許多子彈。戰場經驗的實證說明,一架部署在側面的機關鎗,其命中率要比正面之機槍高出七八倍。當機關鎗部署在正面的時候,射手與觀測手經常因為光影的誤導而錯判距離,在誤導之下設定的標尺很難精確捕捉到在線的散兵。而在調整標尺的時候,往往就要浪費掉大量的子彈。果不出狄靖塵的預料,軍事知識有限的吳龍彪將機關鎗部署在蹚將的正面而非側面。部署在正面的機關鎗對於目標明顯的散兵線尚且如此無力,更何況是隱身於麥田之中緊貼地面的射擊目標?
狄靖塵太熟悉機關鎗的操作了,在當軍士的時候,他曾經帶過一個機關鎗班。依照經驗,狄靖塵下令蹚將們緊貼地面,使機關鎗難以設定表尺,浪費機關鎗的火力。而在機關鎗徒勞少功的射擊之中,狄靖塵更期待著反戈一擊的機會。
「二駕桿,吳龍彪的隊形動了,下令吧。」見狄靖塵沒有反應,王春發以為狄靖塵沒聽清楚,又喊了一次。狄靖塵不耐煩地一揮手,示意王春發不要多嘴。他要好好欣賞這一刻。
巡緝營的官兵沒有與機關鎗協同作戰的經驗,擺在散兵線的中央的機關鎗一開火,步兵的散兵線就亂了套。中路的兩個棚因為機關鎗正在開火而不能前進,只能傻站在原地。而正對蹚將形成合圍之勢的左右兩翼處在危險之中。左右兩翼擔任指揮的排長與各棚頭目心裡沒有底,不知道機關鎗的威力有多大,深怕繼續挺進會誤傷。於是兩翼的四個棚不知所措地自動停下腳步。因為沒有統一的指揮,各棚停止的速度不一致,整條散兵線在敵前散亂了起來。
「黃旗-兩翼反衝鋒!」狄靖塵命令道。
王春發興奮地舞起一面鮮黃的號旗,向左右各舞三遍。這是麥田里正挨打的蹚將們苦苦等待的一刻,黃旗激發出他們求生慾望下的原始獸性。蹚將們一躍而起,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衝向巡緝營已經混亂的散兵線兩翼。而在這一刻,不得要領的機關鎗火力恰好切斷了散兵線的包圍圈,散兵線中央與兩翼原本可以相互支擾的排槍火力優勢無法發揮,只能無助地各自陷入白兵近戰。紅纓槍桿刀的近戰搏鬥正是蹚將的強項,雖然不足以扭轉戰局,但是已經徹底打破了巡緝營的火力優勢。
指揮機關鎗的一個官長舞著軍刀,徒勞無功地吼叫著,似乎想要支持已經陷入近戰的兩翼。但是絕處逢生的蹚將激發出體能的極限,他們不到半分鐘就衝過200米寬的麥田,砍進混亂的散兵線。機關鎗一個點放間的停頓,就錯過了捕捉驟然散開目標的時機。
「藍旗-馬隊隨我來。」在狄靖塵展望戰場的山巖後面,二十名精選出來騎術精良的蹚將已經拉起原本倒臥在地上掩蔽的馬匹,迅速理好鞍具。辛五快步牽來狄靖塵的黃驃馬。狄靖塵翻身上馬,取過辛五遞來的白蠟桿紅纓槍,鋼鋒一舉喊道:「衝鋒!」
突然從山林裡衝出來的馬隊直指巡緝營完全亂成一團的左翼。李得祿帶的30個蹚將已經與左翼的三棚巡兵殺成一團。當帶隊的排長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時,已經沒有時間重新組成散兵線應戰。邁開四蹄高速飛奔的馬隊只花了不到3分鐘的時間,就奔馳過四里地的麥田。
狄靖塵放緩馬速,將手裡的長槍向下一壓,直指面前的巡兵。在大蓋帽之下,一個孩子驚恐地瞪圓了眼睛,直覺停下正準備刺向狄靖塵坐騎馬腹的刺刀槍,不解地凝望著狄靖塵。
狄靖塵認得這是左隊下二棚的張符麟,郟縣人氏,是去年應募補進巡緝營的副兵。張符麟的老爹辛苦一生攢下二十幾畝地,原想栽培兒子唸書,做著筆桿上出人頭地的夢。但在張符麟考上中學的那一年,寶豐桿匪劉小五北伐郟縣,張符麟在郟縣的老家被劉小五手下蹚將一把火給點了,薄有富名的張老爹被綁作肉票。劉小五張口就是5000大洋,因為付不出巨額的贖金,傾家蕩產的張家只買回了老爹沒有腦袋的屍首。受到家難的刺激,張符麟毅然輟學,投筆從戎。不過他年齡不到十五,並不符合巡緝營的徵募標準。但是他意志堅定,屢次向徵兵官請命,甚至自願當個不支薪餉為老兵牽馬的副兵。張符麟的真誠感動了狄靖塵,他教張符麟花5角洋錢打通營裡徵兵所的司書,將年齡多填2年,這才入了營。為了掩飾他那張稚嫩的面龐,狄靖塵讓張符麟蓄起早熟的鬍鬚,以免遭到營裡老兵的欺侮。不過積極勤奮的張符麟很快就贏得了老兵的好感。為了報仇,張符麟苦練戰技。不到一年,他一手紮實的刀法與射擊成績都能與老兵媲美,沒有一個老兵忍心去欺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