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14章 開蹚喜 (6)
    「老駕子,二駕子,你們咋在這裡辛苦。俺已經備上酒席,剛從郜家寨起出來的海參,四海莊有名號的蒸酒,桿裡的十幾個駕桿,桿頭都候著兩位大駕呢。請老駕子入席吧。」

    狄靖塵輕歎了一口氣。整個下午黃金來都在曬穀場上轉悠,盯著蹚將依照他仁義的標準濾葉子,他根本沒有機會與黃金來說上話,也不好去找香五爺與王春發他們共商大計。好容易濾完葉子,黃金來帶著他與丑娃登上四海巖頂的小亭眺望地勢,這才得到談論出路的機會。看黃金來當老駕桿當得這般起勁,狄靖塵真擔心他樂不思蜀,忘了尋找白狼寶藏的大業。沒想到這好容易等來的私密空間,又讓雄雞唱給攪了。

    「跪下!」黃金來一聲暴喝,一臉阿諛的雄雞唱,臉上頓時失了血色,雙腿一軟跪了下去,等待黃金來責斥。

    「蹚將干了十幾年,越干越回去了!」黃金來照著臉就是一個大嘴巴,將面前名震豫西的蹚將頭子打得齜牙咧嘴。不過雄雞唱卻像個小孩一樣耷著腦袋老老實實的跪著,不敢多說一句話。

    「你還是跟過老白狼的人,自己出來帶桿子,咋就恁般不仁義。連窮人家的葉子也拉。」黃金來又是一腳,踹得雄雞唱在地下打滾。

    左邊的小磚房裡突然傳來女人尖銳的悲號。黃金來兩眼一瞪:「這又是咋回事?」

    不等雄雞唱回答,黃金來帶著狄靖塵匆匆走向小磚房。狄靖塵聽聲音,大約猜出了八九分。果然,當他們走近草房的時候,幾個蹚將拎著褲子哼著小調正往外走,見是老駕桿來了,他們拔腿就要跑。

    「都給俺跪下!」雄雞唱的一肚子委屈正沒處發洩。狄靖塵看了一圈,連同一個扛著粥桶要往屋裡送飯的小跟班,一共有五個蹚將跪在路邊。

    「葉子閻王。」黃金來一腳踢開房門,吼了起來。

    「老駕子,俺是這裡的花票閻王。」一個頭上裹著黑紗包巾,獐頭鼠目的小個子站出來回話,他褐色短衣下的褲頭也沒繫上。

    「打到門外頭去。」雄雞唱一臉猙獰,將花票閻王拽出房子,「老五,你算是趕上了。兄弟一場,老哥哥會給你留個全軀的。」

    話聲剛落,門口槍聲一響,小個子倒在血泊之中。

    「這快票的規矩咋辦,你曉得吧?」黃金來冷酷地盯著雄雞唱。

    雄雞唱顫抖地跪在黃金來面前,等待責罰。

    「曉得咋辦就好辦。」出人意料地,黃金來並沒有再責打雄雞唱,他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聲,就踱向飄著酒香的堂屋。看來折騰了一個下午,又罵又打又踹人,新任的老駕桿也餓了。

    看清了黃金來走進大堂,雄雞唱一躍而起,黑著臉走向跪在路旁的蹚將。一個蓄著落腮鬍的大漢正要起身辯解,雄雞唱猛然拋出盒子炮,一梭子彈打得五個人血肉模糊,連送飯的小跟班都不能倖免。發洩了火氣,雄雞唱收起盒子炮,頭也不回快步走向堂屋。

    「三當家的就是這脾氣。」狄靖塵的小跟班辛五低聲解釋,話語裡還打著顫,「高興的時候稱兄道弟,不高興的時候胡亂刑人,還不准收屍,要放到臭了才扔進河裡。整個一沒心沒肺的活閻王。」

    屋裡傳來陣陣抽泣。狄靖塵心裡一動,轉身進屋。

    在老白狼的年代,女票被稱為「快票」,意思是要盡快取贖脫手的票子。女葉子在山寨裡待久了,即使贖了出去,貞潔也要受到質疑,所以老一輩蹚將的規矩,女葉子要力求快進快出。講究一點的蹚將,拉女票的時候還要一併拉個老太婆,在寨中與女票住在一起,以便日後為女葉子的清白作個見證。然而,快票的紀律只能適用於有錢贖票的女葉子。那些沒錢贖票的,自然就成為蹚將們淫樂的玩物。「快票」只是那些出得起高額贖金的有錢人家太太、小姐的優遇。

    到了這幾年,蹚將風氣敗壞,不再講仁尚義,女葉子的下場就更為淒慘了。新一代蹚將稱女葉子為「花票」,傳統的「快票」一詞幾乎不再使用。快票既然成了花票,少婦長女一旦落入蹚將之手,幾乎沒有人能逃過被糟蹋的命運。

    這座小磚房不過十尺見方,高約六尺半。窗戶給木板釘死,地下鋪著的一層稻草潮濕不堪,似乎從來沒有換過,屋裡瀰漫著一股排泄物,血腥味與潮氣合成的惡臭,令人作嘔。麥秸鋪成的房頂已經被雨打出了繁星般的小口子,燦爛的夕霞從參差的小口子透了進來,使小屋籠罩在詭譎陰森的暈黃裡。狄靖塵瞇起眼睛,將屋裡的女票掃視一圈。約有二十個女葉子有老有少,個個衣衫襤褸,緊緊地抱成一團,縮在小屋東角,驚恐地看著面前的狄靖塵。

    狄靖塵想要安慰幾句,但是才張開口就傻住了。他現在是政府追緝的要犯,海棠寨裡的二駕桿,他要拿什麼身份安慰這些飽受蹂躪的無辜婦女呢?

    小屋南側的一陣窸窣引起狄靖塵的警覺,一位身材頎長的少婦僵臥在牆邊,一頭如雲般的秀髮遮住了少婦的臉龐。狄靖塵上前伸出手,想探探少婦的鼻息。

    「淫賊去死吧。」少婦猛然一翻身,左手裡握著的一截磨尖了的竹僉已經插入狄靖塵的左肩。

    「二當家的!」辛五一聲驚呼,拔出刀上前照著少婦要砍,狄靖塵連忙喝止。

    少婦的意志雖然堅定,但是體力已經在兩天裡的驚嚇與長途奔波中耗盡,一支近三寸長的竹僉只刺進不到半寸。

    狄靖塵拔出淺插在肩膀上的竹僉,喚來一旁守門的蹚將:「贖票之前,誰也不許動花票。這屋裡地上的草立刻換了。至於這女人……」經過行刺,狄靖塵對塞縮在牆角的少婦反而心生好感,「送到我屋裡去。」

    「二當家的,這不中。」辛五附耳低語,「桿裡的規矩,誰拉的葉子就是誰的,只在贖金裡分成。無緣無故,不好將葉子奪走。」

    狄靖塵也聽說過蹚將有這個規矩,這是蹚將在破圍拉票時人人爭先的動力來源。如果拉來的葉子共有,個別蹚將難免惰懶不前。再狠的老駕桿也很少在葉子的歸屬上斷手下蹚將的財路,以免挫傷了蹚將的士氣。

    「這是誰的葉子?」狄靖塵問道。

    「這是塗四拉的票。」看門的小蹚將趨前辨識,這個機靈的傢伙剛才躲在屋後,得免於難,「塗四這趟只拉了個花票,他說是有一個月沒沾女色了,拉個花票過過火。」

    「塗四人呢?」蹚將之間也可以贖票。狄靖塵的褡褳裡還有從清涼寺抄來的兩張100銀元銀票與十來塊洋錢,憑著新任二駕桿的威風,他打算作個霸王生意,逼塗四廉價出讓。

    「這短命鬼原本在曬穀場幫忙濾票子。剛濾完就過來尋歡,結果樂得太過,駕鶴歸西了。」小蹚將指著門外一具被雄雞唱一槍打爛下身的屍體。

    「那就把人背到我屋裡去。」狄靖塵拔出盒子炮握在手上揚了揚,「誰要再動屋裡的花票,這傢伙可是不認人的。」

    蹚將的酒席不好喝,因為隨時會喝成鴻門宴。即使是黃金來,也只是禮貌性地沾幾口,一旁警戒的醜娃,手從來沒離開過槍把。一桌酒席吃下來,狄靖塵仍然飢腸轆轆。不過山寨裡的生活卻大出狄靖塵意料之外。桿裡資歷較深的蹚將清一色住在四海莊,過著富裕人家的悠閒日子,只有葉子閻王帶著資淺的小蹚將留在山上的破廟裡看守葉子。為了表示尊崇,雄雞唱指定全四海莊最氣派的一座三合院給黃金來一行居住,狄靖塵的住處則是西面的一個廂房。

    「二當家的,俺奉了三駕桿的令,為您老佈置了新房,您老的新娘已經安置在西廂房裡了。三駕桿親自關照,要讓二當家的在寨裡的第一夜過得快活自在。」

    辛五擠眉弄眼,一臉賊樣:「都打聽清楚了,這女人名叫柳繡蘭,是郜家寨郜三爺前年在漢口納的姨太太,人長得忒俊,又是識字的女人,是男人沒有不動心的。可惜俺們把郜老三做了。不然就這花票楚楚動人的小模樣,至少能叫價1000大洋。」

    辛五一臉饞樣,賊淫地笑著。狄靖塵瞪了辛五一眼,辛五識相地離開了。

    蹚將玩姑娘也有講究。遇上合意想要多玩一陣子的,就美其名為「拜堂」,而且拜堂的講究一項不少。狄靖塵記得,在從老洋人手中收復阜陽的時候,城裡劫後餘生的百姓們最津津樂道的蹚將逸事,就是蹚將們的「天天過年,夜夜搬親」。這種婚姻自然不會長久,雖然有拜堂夫妻之名,但是在蹚將玩膩之後,飽受蹂躪的新娘仍然是個貼帖勒索的花票。

    辛五確實會辦事,一個西廂房佈置得像個新屋似的,還弄來兩個老媽子在屋裡伺候。狄靖塵救出來的少婦已經換上一身大紅嫁服,披著紅蓋頭坐在床沿,一個老媽子在一旁緊緊看著。因為蹚將們經常「結婚」,所以這些道具都是經常準備著的。

    狄靖塵哼了一聲,兩個老媽子會意,連忙退了出去。

    「姑娘,你把蓋頭揭下來吧。」狄靖塵好聲好語地安慰著,「我是個官,不是出來蹚的。郜芳圃是我拜把的弟兄,你就是我的嫂子,我不會為難你的。」

    大紅的蓋頭微微抖動著,蓋頭裡的人似乎正在抽泣。狄靖塵微微一笑,他粗聲大氣地拉了把凳子,遠遠拖到一邊坐下,以示沒有靠近柳繡蘭的意思。果然,柳繡蘭漸漸停止了抽泣。狄靖塵鬆了一口氣。

    狄靖塵看得很清楚,在柳繡蘭大紅嫁衣的袖管裡,微微隆著一小塊。看形狀大約是把剪子或髮簪。既然這新房是雄雞唱親自關照佈置的,這把剪子也必然是雄雞唱的禮物。他今晚要是喝多酒亂了性,或者美色當前不能自制,必然要成為風流鬼。這樣除掉他,連黃金來都無話可說。

    透著月光,窗外微微可以見著人影。狄靖塵微微一笑,那必然是埋伏在屋外的殺手,預防著柳繡蘭力弱失手,等著裡頭一有動靜就進來結果他。

    狄靖塵端著油燈,滿屋子找了一圈。雖然這是蹚將的住所,但原來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宅子。果然,他在八角桌下找著一本被蹚將拿來墊桌子的三國演義。

    狄靖塵苦笑一聲,自言道:「關雲長秉燭夜讀左傳,我今晚開燈夜讀三國。」

    7

    狄靖塵懷裡揣著一天辛苦掙來的八個銅元,輕快地走上回家的道路。在他背後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狄靖塵剛一回頭,一個大漢已經站在他面前,光禿無發的腦袋上有一道由腦門劃到下顎的猙獰刀疤。狄靖塵想要喊,卻喊不出聲音。

    「拿去,這是腰牌。」狄靖塵感覺到大漢將一個冷冰冰的物件塞進他懷裡。他拿起來一看,這不正是被他埋在老槐樹下的黃金牌子嗎?

    「小鱉娃,這是俺的腰牌,這是俺的腰牌!」大漢緊緊扼住狄靖塵的咽喉。狄靖塵想喊,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小貴子,這個人有沒有交給你什麼對像?」大漢猛然倒在地上,香五爺與黃金來趕上來扶住狄靖塵。熟悉的香氣讓狄靖塵放鬆下來,他感覺自己安全了。

    「盼望狄施主馬到成功,破除此障。不過施主可要當心菩薩蠻呀!」悟朗和尚出現在狄靖塵面前,他伸出禪杖,指向狄靖塵。

    「狄大哥。」悅耳如銀鈴般的聲音讓狄靖塵心裡一驚,這又是誰?狄靖塵猛然睜開眼睛,天空已經轉成魚肚白。

    原來是一場夢。

    狄靖塵望向床褟。柳繡蘭依然坐在原處,不過已經換上一身樸素的灰襖黑褲。柳繡蘭人長得並不妖媚,清秀的面龐帶著聰敏的靈氣,不過一對清澈的丹鳳眼卻閃爍著慧詰的光采。

    「昨晚沒吃上飯吧。」柳繡蘭嫣然一笑。狄靖塵發現八角桌上擺著一盤冒著熱氣的白面饅頭,暗暗佩服柳繡蘭入微的觀察力。柳繡蘭靜靜地坐在一邊,優雅地掰開一塊饅頭送進嘴裡。

    狄靖塵會意一笑。饅頭是安全的。

    「小貴子,起得這麼早。」香五爺頭頂斗笠,身著蓑衣,笑吟吟地走進屋裡。剛要坐下,柳繡蘭已經拿起刷子,搶著為香五爺刷去一身的露水。看來香五爺晚上在戶外著實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香五爺說道:「小貴子昨個晚上表現很好。你香五爺為了你可是一個晚上沒閉眼呀。」香五爺向窗外一比,「刺客就埋伏在門外的月桂樹下,一直守到五更天要亮了才走,一共來了三個人。他們就是等著裡頭的動靜進來乘機了結你的」。

    「香五爺,您昨晚也在屋外頭守著?」年屆六旬的老人,頂著初春的料峭寒風在屋外為自己守了一夜,狄靖塵非常感動。

    「你黃大爺早就看出來了。原本他想自己來的,但又不方便。蕭老九沒定性,昨晚又喝多了。你香五爺只好代勞。我就坐在二進的八角亭裡頭,看守了一整晚上。不過……」香五爺仰起頭喊了一句,「下來吧。」屋頂上一陣響動,躍下三個矯捷的人影,每個人都是一身漆黑的夜行衣靠,肩著一口大刀。

    「他們才真是累壞了,在你屋頂上守了一整夜。」香五爺說道。

    三個人邁步進屋:「狄官,受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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