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10章 開蹚喜 (2)
    香五爺輕手輕腳地走到狄靖塵身邊,拍了拍狄靖塵的肩膀:「小貴子怕不怕?」

    狄靖塵傻傻地看著香五爺。在黃金來露出身份的一刻,童年的美好回憶,濃郁的鄉情,都成了一場虛空。狄靖塵已經不知道能再相信誰了。

    「有你黃大爺在,沒事的。」香五爺呵呵一笑,若無其事地為狄靖塵扶正偏向一側的頭巾。

    2

    郜家寨的大火燒了一整夜,微寒的晨風裡帶著刺鼻的焦味。狄靖塵站在已經成為一片焦礫的寨門前,凝視著老友的頭顱,熱淚盈眶。「芳圃,我來晚了。」狄靖塵心裡說道。

    「小貴子。」不知什麼時候,黃金來走到狄靖塵身邊,「你已經下了水,幾百雙眼正盯著你。出來登架子的,絕不能感傷,絕不能軟弱。」

    自從露出了真實身份,平時憨厚木訥的黃金來立刻恢復一個精明強幹的土匪頭子本色。從搜查財物人質,檢整武器,捕殺郜家寨地保民團大小頭目,封鎖對外道路,安排運輸工具到部署對縣城方向巡緝營動靜的警戒,黃金來的幾十道指令一絲不紊。狄靖塵一時之間實在不能接受黃金來的變化,不過黃金來卻似乎樂在其中。作為一個強悍的土匪頭子,黃金來絕不容許被自己封為二駕桿的狄靖塵表現出一絲軟弱。

    黃金來是對的,狄靖塵的感傷果然引來殺機。一個報號約克夏的桿首不懷好意地湊到黃金來與狄靖塵跟前。約克夏身高不到五尺,齜著一口被大煙燻黑的齙牙,他身上穿著一套鮮紅帶繡花的花袍,胸前還加了件繡著福娃戲水的錦面綠棉襖,不過狄靖塵已經見怪不怪。蹚將大多不講究衣著,只求衣料結實暖和,所以對擄劫來的綾羅綢緞從不浪費,花花綠綠的一身女裝經常是蹚將裝束的一大特徵。

    約克夏原本是雄雞唱的二駕桿,在雄雞唱俯首歸順之後,丑娃與王春發一行都被黃金來要去當貼身的保鏢,雄雞唱乘機派定約克夏帶十幾個弟兄當狄靖塵的貼身護衛。約克夏是個大老粗,不懂得相機行事的前提是忍辱負重,他反而明擺著對狄靖塵的不服,派來不到一個時辰,言語之間已經狠狠酸了狄靖塵幾次。

    狄靖塵看約克夏湊上來,心裡燃起怒火,這廝大約又是來冷嘲熱諷的。果然,約克夏學著軍營裡的模樣向狄靖塵打了個千,旁邊的蹚將們雖然不敢放肆,但是一陣壓抑的竊笑仍然衝擊著狄靖塵的威信。

    「老駕子,您咋就叫個菩薩蠻?好怪的名字。」對新來的老駕桿,約克夏似乎也不大服氣。他滿臉堆笑,親熱地向黃金來靠過來。

    黃金來微微一笑,親熱地伸出手搭在約克夏的後背:「我咋就叫個菩薩蠻呢?」

    約克夏臉色一變,失去了血色,原本閃著狡黠的賊眼突然呆滯起來,右半身輕微地抽搐著,張大的嘴巴似乎想要說些話,但只能聽到喉嚨裡乾澀的咕嚕聲響。

    黃金來鬆開攬住約克夏的右臂:「因為俺就中意這名字。」

    約克夏雙腿一軟,撲倒在地下無力地抽動著。一把三寸長的鋒利青子深深扎進約克夏的後頸,只留下雕工精細的象牙柄。

    「大哥你咋了?」一個裹著青布頭巾的小個子喊了起來,伸手就要拔佩在腰上的馬刀。狄靖塵認得他是約克夏的妻弟左小傻。不過站在小傻身邊的一個報號巴克夏的高個子動作更快,在約克夏倒地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經摸上腰間的木盒。

    但是黃金來的動作更快,在鬆開約克夏的同時,他的左臂不經意地一揮,準備拔刀的左小傻一個踉蹌,仰面摔倒在黃金來面前。他的雙眉之間開了一個彈珠般的小洞,烏黑的濁血緩緩地從他口鼻之間淌出來。狄靖塵回頭一看,黃金來手裡握著一把鍍了銀面的八音子,一縷青煙尚未化盡。

    左小傻的突然倒地讓正要解開木盒扣子的巴克夏遲疑了半秒鐘,這半秒鐘決定了他的命運。

    黃金來並不打算用手中的小八音結果巴克夏,他輕墊一步,整個人向前一竄,輕巧的動作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近五旬的老頭。在雙足著地的同時,沾著約克夏鮮血的右手掌順勢握住巴克夏的喉嚨。黃金來輕輕一個反手,巴克夏悶哼一聲,整張臉漲成豬肝色,跪倒在黃金來面前。

    「老駕子,饒了他吧!」另一個約克夏的夥計林老膻一邊喊著,一邊右手要掏傢伙。不過他已經嚇得雙手發軟。在格鬥中這是致命的錯誤。林老膻的右手往下一擄,說明了他的敵意,但是他的手掌卻在纏著紅布的刀柄上打了個滑,沒有握上刀柄。

    黃金來若無其事地放開已經喊不出聲音的巴克夏。巴克夏無力地撲倒在黃金來身上。黃金來輕鬆地托住巴克夏約有兩百斤重的身軀,左手向前一掏,順勢抽出巴克夏腰間機頭大張的盒子炮。狄靖塵注意到那是一把十響頭把盒子,不但電鍍的精鋼槍身有如鏡面,而且還有快慢機,是盒子炮之中份量最大的精品。就在林老膻摸空刀把的那一刻,黑黝黝的槍口已經對正了他的胸膛。

    「老駕子」回過神的林老膻開口正要求饒,但他的話還沒出口,槍子已經在他後背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好大的勁!」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醜娃,臉上也流露出恐懼的神色,狄靖塵也看傻了,表面上看黃金來並沒有使多大的勁,但是巴克夏的整個喉頭卻給捏碎了。

    黃金來饒有興味地撥弄快慢機,調整到單發點放的位置。「出來帶桿子,心要黑,手要毒。不管是跟了多久的弟兄,取性命絕不能手軟,出來蹚的都是壞良心,破圍子拉葉子更不能心存仁慈,一讓他們看你不起,馬上會出亂子。小貴子你記住了?」黃金來操著家鄉話,教育他的二駕桿,每講一句話就開一槍。等他話全說完,一排子彈正好打光,原本雄雞唱派在他們身邊的十四個蹚將只剩下一個嚇傻了的活口。狄靖塵認得是牽馬的辛五,是約克夏手下最沒有殺傷力的「馬樁子」。

    「回去告訴你們三駕桿,他派來伺候狄二駕桿的人,老駕桿不中意,全部打了。讓他再派一碼子人過來伺候。」

    辛五連滾帶嚎地逃了開去。

    「老駕桿息怒,都是小孩子們不懂事,俺這就給二當家的換一批懂事的。」雄雞唱氣喘吁吁地跑上山崗,還沒跑到黃金來跟前就喊了起來。

    「姒老三,說你胡碴你還真他娘胡碴,蹚了這麼些年,連葉子都不曉得咋個拉法。」黃金來板著臉,開口就罵。

    雄雞唱臉色蒼白,垂手站在黃金來面前不敢說話。

    「葉子要挑那些衣服乾淨手腳沒繭的拉,財主家才叫得出好價錢。你咋拉了一堆窮人家的?你想開多少錢?他們贖得起票嗎?」黃金來越說越氣,「你早年也是跟過老白狼的,老白狼的規矩你不懂嗎?窮苦人家出來的娃子,咋就這般胡碴。」

    對黃金來連珠炮般的斥責,雄雞唱只敢唯唯稱是。等黃金來罵夠了,雄雞唱涎著臉奉承著:「老駕子教訓的是,俺這就去重新濾葉子。」

    「不用了,把葉子拉回你的寨子,我親自看著濾。」黃金來說道。

    雄雞唱連連稱是,又從懷裡掏出一桿象牙雕成的精美旱煙槍:「您老提個神?」

    「來幾個弟兄拖人。」黃金來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正眼不看一旁鞠躬哈腰的雄雞唱。蹚將們立刻靠了過來,將一地屍首迅速拖走,一個細心點的蹚將還挑來一桶水,衝去草地上的血跡。微帶血腥味的小山崗又恢復了寧靜。

    3

    「二當家的,前面不遠就是四海巖,俺們寨子就在山上。」

    重新派來伺候狄靖塵的辛五是個十六歲的小孩子,聰明伶俐,很懂得察言觀色。雄雞唱這次學乖了,只派來一個認真伺候的聽差,不再存有異心。畢竟他只是一個帶著兩百多人的小桿子,一次打掉十三個,還包括他原來的二把手與三把手,雄雞唱能有幾撥人夠黃金來折騰。

    「四海巖。」狄靖塵心裡一動,當年他殺雄雞唱全家的時候,姒大娘就供出雄雞唱的老巢在四海巖。不過全豫西就沒有叫四海巖的地方,他還以為是姒大娘信口胡謅。他仔細觀看這座傳說中的土匪營寨,心裡暗暗感歎,難怪找了兩年找不出來呢。

    四海巖並不是什麼險峻的山峰,只是一個海拔不到五十米的不起眼小山丘。山丘之下就是寶豐縣南官道上的大村四海莊。到了莊口,海保正已經站在莊門口迎接,臉上的笑容依然慇勤。不過狄靖塵敏銳地觀察出不同尋常之處。四海莊是寶豐縣曾報請河南省長明令表彰的「義莊」,這個村莊雖然只有三百多戶人家,但是逢捐派款,海家莊總是踴躍捐輸,捐納的錢款經常超過平均的兩三成。以往狄靖塵帶巡緝營來莊,總能見到寨牆上打著七八面八尺見方的大幅五色旗,但現在卻只有一面明黃色的大旗在寨牆上飄蕩著。在寨門上,河南省長李濟臣頒題的「澄廓一方」巨匾孤零零地迎接滿載而歸的蹚將隊伍,黑底金漆的大匾寓意很深,但在此時此地卻顯得格外諷刺。

    「海保正是我們老駕子姒三當家的舅子。」辛五一時嘴快,犯了大忌。不過狄靖塵並沒有為難他。他只恨自己道行太淺,這麼些年竟然讓雄雞唱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在搜查雄雞唱的時候,狄靖塵曾經率隊經過四海莊兩次,與海保正還算熟悉。海保正辦的軍差利落乾脆,糧草供應從不遲慢,所以狄靖塵也就不去為難他。四海莊的防匪團多次在全縣檢查中被評為優等,狄靖塵總以為這是四海莊不招土匪的原因,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模範村莊,竟然是悍匪雄雞唱的大本營。

    狄靖塵策馬進入四海莊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海家莊裡人潮熙攘,道旁小攤林立,滿村喧鬧,似乎正有個市集。但狄靖塵定睛一看,這些小攤上擺的並不是百貨零食,而是各種稀罕貴重的貨物。古董字畫、金銀首飾、煙土洋貨、皮貨綢緞隨隨便便地堆在路邊任人挑選,幾個攤子上甚至還擺著有明碼標價的長短槍支。

    狄靖塵的黃驃馬是郜家寨裡新牽來的,新馬眼生,不習慣村裡的熱鬧喧囂,不安地噴著焦躁的大氣。旁邊一個擺攤的孩子手裡正撥弄著一把造型精巧的小櫓子,不過他似乎還弄不清保險的功用。狄靖塵剛要喊,小孩已經扣動保險大開的扳機,轟然一聲,打掉了街邊大戶院牆上雄偉的滴水簷。狄靖塵的座馬一驚,雙蹄飛舉,將面前一個擔著挑子的大漢踹出五步遠。

    鬧市上的交通事故並沒有引起行人們太多的注意。看到被馬踢翻的大漢僵臥在地上,小孩似乎全不心動,他仍然專心地擺弄他手上的小櫓子。狄靖塵一躍下馬,攏住受驚的馬匹,順手抽出腰間的盒子炮。在馬蹄踢中大漢胸膛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大漢的面孔。

    「李麥牛。」狄靖塵喊到。李麥牛的一臉絡腮鬍是他的招牌。據說他的下顎曾挨了一槍,為了隱藏疤痕,李麥牛不得不蓄起絡腮鬍。李麥牛原本是個專靠打悶棍攔路打劫「攆條子」的小土匪,後來弄了一條打不響的長槍,才幹起搶劫商戶的「砸店」買賣。鬧老洋人的時候,李麥牛乘機拉起一桿,仗著一股不怕死的衝勁,李麥牛橫行豫西,據說有五十幾條槍。在狄靖塵到寶豐上任副領官的前兩天,李麥牛居然拉了前任副領官的票,正押著兩車財貨準備衣錦還鄉的副領官淪為肉票,家裡交了足足8000大洋的贖金才贖回一顆腦袋。清剿土匪的指揮官被土匪撕了票,成為豫西官場上的一大笑話。端賴此次壯舉,李麥牛成為豫西蹚將中牌子響亮的英雄,他那一顆人頭也是十字發百,值2000塊大洋。狄靖塵雖然千方百計地搜剿李麥牛,但是兩年來總是不見他的蹤影。他家裡人總說李麥牛已經在出征郟縣的路上得急痧暴斃。既然遍尋不著,狄靖塵也只好以李家的說詞模糊結案。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的匪中英雄居然讓他在四海莊給碰著了。

    李麥牛的挑子被馬踢翻,兩個藍布包袱滾在一邊。狄靖塵聽出包袱的份量,他上前一扯,白花花的銀元叮叮噹噹地灑了一地,一個包袱少說也有三四百塊洋錢。不過身邊過路的行人卻對一地銀元視而不見,沒有人前來爭搶。

    狄靖塵迷惑地看著街上的行人。他在《鏡花緣》裡讀過君子國的故事,沒想到這個土匪巢卻成了君子國。不過行人們的扮相卻讓狄靖塵驚訝地張大了嘴。

    要辨視眾人之中誰是蹚將,穿著是最好的入手之處。絕大多數的蹚將都是半輩子沒見過長衫的大老粗,從來不講究式樣。而且窮苦人家穿慣了土布大袖大襟大襠褲,男女裝一般不分,顏色也只有夏白冬藍灰。

    單從衣飾上看,這滿大街的攤主顧客大約有一大半是蹚將。初春的東風仍然帶著料峭寒意,及目所見,一片絳紫杏紅,藕荷淺綠。有穿女大襖搭大襠褲的,有穿女絲棉背褡搭百折裙的,有穿長衫下套女花褲的。材質有絲有棉,最多的還是綢料,緞面則是鳳凰牡丹,水紋浪花,福孩送元寶。有那一剎那間,狄靖塵又想起《鏡花緣》,感覺自己宛如身處女兒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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