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寶藏 第7章 王缶 (2)
    「狄施主,老衲修行十餘載,原以為早已戡破八十八見惑。直到今日在山門前望見施主一行,紅塵往事,千端雜思,如海濤洶湧,不可遏抑。才知道就是貪瞋癡慢的四種修惑,老衲也沒有斷盡。惑在眼前,何以見道啊。」悟朗說完失落地垂下了頭。狄靖塵卻愣住了,一位遠近有名的高僧對他作如此深刻的懺悔,可見他的到來對大師的衝擊。狄靖塵也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於是他啜了一口清茶,靜靜地等大師自己揭開謎底。

    「好茶!」狄靖塵喊了一聲好。這是南陽府一芽單葉的上好毛尖,剛上市的鮮茶用山間剛湧出的冷泉沖泡,深翠醇郁。微啜一口,一股甘香通暢全身,三天來的勞乏一掃而空,看來這清涼寺確實不是個簡單的地方。南陽府的上好毛尖與白銀等價,方圓五十里內也只有從來不招蹚將的清涼寺有如此手筆。狄靖塵冷笑著,這清涼寺果然肥得流油呀。

    狄靖塵已經看清寺裡只有小和尚七八人,看來都不通武術。即使這些和尚真存著要報官請賞的心,也沒有這個能耐,他決定讓弟兄們也進來吃頓飽飯。填飽了肚子,再籌劃如何下手。

    「大師,門外還有幾個弟兄,想擾貴寺一頓飯,請大師……」狄靖塵話還沒說完,悟朗已經急切地喚來那兩個守門的小和尚:「寺外有三位巡兵老爺,大路上還有三位齋客,都是隨狄施主一塊來的。請他們到西廂房,盛齋招待,備上臥褥,他們今晚會在寺裡休息。」

    狄靖塵心裡微微一驚,看來悟朗早就盯上他們的行蹤。不過狄靖塵並不擔心,他手下有七條熱切要蹚的大漢,幾個小和尚根本不是對手。

    「狄施主是來找老白狼的寶藏吧?」不等狄靖塵開口,悟朗單刀直入。

    「老白狼的寶藏?」狄靖塵還真沒有聽說過這回事。看到狄靖塵一臉茫然,悟朗雙頰一抽,似乎後悔失言。

    「大哥,你咋沒聽說過老白狼的寶藏?」幾句話的工夫,丑娃已經橫掃了兩隻素雞,一盤素魚與一碗做得唯妙唯肖的素肉丸子湯,還牛飲了大半壺毛尖。丑娃一抹嘴巴,說道:「老白狼當年連闖五省,破了幾十個城池,得到的財物拉回寶豐,大車隊有幾十里地。拉回來的麥色兒的丈高大佛就有十來尊,老鐵錠子洋錢裝了上百輛大車。但是藏在哪裡沒人知道。後來老白狼給官軍打死在虎狼爬嶺,家鄉裡老人說,那時官兵追得緊,老白狼還沒來得及交代這筆財物的下落就嚥了氣。」

    「麥色兒的丈高大佛。」狄靖塵雙眼一亮。在黑話裡,「老鐵」指銀子,「麥色兒」是黃金,僅是丈高的黃金大佛就有十來尊,老鐵裝了上百輛大車,做土匪做到這程度,也真是空前了。

    「難道沒人去找過?」狄靖塵好奇地問道。

    「咋沒人找!」丑娃說得興起,「大哥你寶豐來得晚。前幾年俺小的時候,像大哥這樣的冷馬,搜山清鄉可勤快了。老白狼他老家張八橋被掘地三尺,山上的林子給伐得一乾二淨,說是搜剿白狼餘孽,其實都是衝著寶藏來的。還有老白狼給割掉腦袋的虎狼爬嶺,那就在寶三里的商酒務,離張八橋他老家也就幾里地遠。冷馬也懷疑虎狼爬嶺上有名堂,搜了好多次山,聽說有些冷馬還真得了點財物。」

    丑娃惋惜地說道:「要是大哥早幾年來干冷馬,兄弟們保著大哥尋寶,一起發大財,誰還來干蹚將。」

    「你說的是張八橋?」狄靖塵問道。

    「是啊,大哥,離清涼寺只有五十里地。」丑娃說到,「俺家也在張八橋。老白狼家在大劉,俺家在憨莊,是貼鄰的老鄉。俺大爺說,那年拉回來的麥色錁子老鐵錠,隨隨便便就堆在田里,輪子落的時候一照,金光銀閃的,十幾里外下田的老鄉都看得到亮光;那熏子一塊一塊疊起來,堆成一個小黑屋子,都是北方來的上好貨色。晌午田間風一刮,熏子味大,連後山上的雀子兔兒都給迷昏了,躺了一地任人揀拾;那南方來的綢布緞子,亮閃閃的,鋪開來可以包住整座山。其他什麼綠玉翡翠,瑪瑙珠子,太太小姐們的值錢首飾衣裳,老財家的洋鐘金錶,要啥有啥。」

    狄靖塵哼了一聲,十幾里外都能看得到光,要多少金錁子銀錠?迷昏整座山的雀子兔兒,要多少大煙土?丑娃這實誠人,也有胡吹海吹的時候。

    「這是真的。」丑娃還來不及辯解,一旁倒茶的小和尚就急了,「俺家也在張八橋,住在西面的王堂村,與大劉不過幾里路。那年俺在田里捉泥鱔,眼見東面大劉那邊天亮光閃閃的。樹上的雀子還以為是天亮,叫得可歡了。」

    「聽那些跟老白狼一起出去耍桿的老鄉講,為了拉這些財貨回來,沒有水路,只好起旱。光是累倒在條子上的高腳子,就有上百頭……」丑娃還沒講完,意猶未盡的小和尚搶著****話:「真的是清一色高腳子。連一匹小驢一頭牛都沒有,俺一輩子還沒看過那麼多好騾子,夠氣派的。老白狼回寶豐那回俺是親眼看到的,那騾馬大車的車隊根本看不著邊際,用得都是財東家里拉來的好牲口。這些牲口平常嬌貴得很,喂得是麥麩細料,經不起折騰,到處倒斃,蹚將也不覺得可惜,真是造孽。」小和尚談興很大,「那年俺家門前就倒了一頭鐵青色的大騾子,這畜牲剛長上邊牙,毛色好極了,腿上夜眼底下的毛打著旋,怎麼也值個七八十塊大洋。大約是走太久了,撲通就歪在路上。那蹚將也不多說啥,直接到隔鄰王老爺家又拉上一頭大騾子,套上就走。那王老爺家的老奶奶哭哭鬧鬧地跟了兩里地。俺家可沾了大光了,俺娘醃了兩缸醬騾肉,一家老小連吃了兩個月……」

    小和尚談起醬騾肉,雙眼炯炯放光。

    「這麼多財寶,你們本地人都不動心?」狄靖塵問道。

    「咋不動心呢!」丑娃興奮地說道,「那幾天去摸老白狼東西的老鄉可多了。俺大爺乘著夜暗也摸了一個五兩重的老鐵元寶,給老白狼的一個小桿頭當場逮著,打了幾十鞭子。後來老白狼將財物全部藏了,藏東西的弟兄都是外地入桿的,本地人套不出地方,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到處挖。俺村裡就有好幾撥人去找過,但是從來沒有人找著。」

    小和尚又想再說,悟朗狠狠瞪了他一眼:「茶涼了。」平時一副慈眉善目的悟朗白眉一挑,雙眼並出猙獰的寒光,小和尚嚇得一個踉蹌,幾乎摔倒,連丑娃也被悟朗眼中的殺氣震住了,乖乖閉上了嘴。狄靖塵卻一點也不驚訝,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悟朗的表演。

    以前來清涼寺盤查的時候,狄靖塵早就注意到悟朗不是個等閒的和尚。一身袈裟難以掩飾他肩闊膀圓的健壯身段,從容莊嚴的舉止裡也不時流露出凶狠。狄靖塵記起一年前清涼寺旁三里碑的慘案,一個叫吳大魁的本地漢子被大卸三塊,扔在通往清涼寺的小道旁,頭顱被砸得粉碎。因為吳大魁曾經是白狼股的小桿首,狄靖塵親自帶隊來查,順帶也盤問了清涼寺的僧眾。就在那一次的盤查中,狄靖塵斷定悟朗絕非善類,因為在當地鄉保仔細描述吳大魁的慘狀時,寺內的所有僧眾都嚇得面無人色,只有悟朗無動於衷,甚至熱切地詢問細節。在聽到吳大魁的腦袋被砸碎的時候,悟朗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凶光。在那一刻,狄靖塵盯上了悟朗。

    「既然狄施主不是來尋寶的,那菩薩蠻咋會與施主一塊來小寺呢?」悟朗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了調。

    匡噹一聲,丑娃捧在手裡的青瓷湯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狄靖塵大吃一驚,在豫西土匪的習慣中,摔碎碗是非常大的忌諱。若是在有份量的土匪面前摔碗,甚至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狄靖塵操起半生不熟的黑話責備丑娃:「咋搞的,打破瓢子是放快的事,以後不想填瓢子了?」

    丑娃沒有回答,他臉色蒼白,傻傻地望著狄靖塵。那個在刑場上一無所懼的彪漢子顯然嚇壞了。

    「誰是菩薩蠻?」狄靖塵問道。

    悟朗似乎察覺出狄靖塵的一無所知,他猛然站了起來,端起茶碗示意一旁的小和尚送客:「施主不要追問。趁著還能走的時候,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說得輕巧。」狄靖塵一聲冷笑,從腰裡拔出一支大六輪對準悟朗。這只美國大六輪原本是周副官的愛槍,現在則是狄靖塵這支最新小桿唯一的一把傢伙。不待狄靖塵吩咐,丑娃猛然躍起,將屋裡兩個小和尚攆到牆角看定。

    狄靖塵看得很清楚,雖然這位菩薩蠻讓面前的這位與丑娃嚇成這樣,但是菩薩蠻是誰並不重要。因為菩薩蠻再狠,只要能與自己一路共患難,就是朋友。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那筆寶藏。他看出來了,眼前驚慌失措的悟朗必然與寶藏有關。

    「狄施主,您這是何苦?」多年的禪修使悟朗養成了不同尋常的定力。即使在槍口前,清涼寺的大住持依然冷靜如常,「若是缺盤纏,老衲自應周濟,但若為白狼財而動心,小僧敬勸施主勿生雜念。這裡面有十幾年來種下的苦果,菩薩蠻此次來,又將結成萬千孽障。」

    悟朗語帶禪機的忠告堅定了狄靖塵從清涼寺開張的決心。因為悟朗的語調裡並沒有驚恐或憤怒,反而帶著一絲不忍,這絕不是青燈禮佛所能鍛煉出來的心胸。只有一個見識過腥風血雨,大風巨浪的蹚將,才能在槍口之前看破一切。從不義之財下手,總比濫傷無辜好。

    「你是白狼餘黨吧。」狄靖塵畢竟沒有當過蹚將,一開口還是以前剿匪時問話的派頭。

    「施主本非道中人,何需貪嗔惹客塵?」悟朗長歎一聲,頹然坐回原處。

    狄靖塵扳下擊錘,瞄準悟朗的眉心。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看著直指自己的槍口,悟朗發出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慘笑。「狄施主想得不錯。老衲禪修十載,不想一時嗔憤,還是露出原貌,只能怪老衲業障深重,與佛門無緣。」悟朗氣定神閒地說道,「老白狼的寶藏,確實握在老衲手裡。」

    狄靖塵努力克制內心的激動,手中的大六輪輕輕一點,示意悟朗繼續往下說。

    「十幾年來,多少人為了找這筆寶藏送掉性命,但是他們連門都沒有摸著。狄施主在寶豐兩年,從未聽聞有老白狼的寶藏。今天初聞乍聽,竟然就走上正道。十方世界,攘攘乾坤,狄施主能有如此機遇,足見狄施主與寶藏有緣。其實寶藏的玄機,確實就在小寺。要找得寶藏,只有一句口訣。」

    悟朗的眼神裡帶著憐憫:「狄施主念過金剛經吧?」

    狄靖塵點了點頭。悟朗說道:「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

    「就這樣?」狄靖塵厲聲逼問。

    「十幾年來,這筆寶藏造下太多孽障,前後背著上百條人命。老衲之所以遠離紅塵,托身佛門,正是不忍再看其中的爭鬥殘殺。凡此冤孽紛擾,皆因由貪而嗔,由嗔入癡,環環相生,攪擾相循,執著於虛空邪道。老衲今日再蒙塵劫,乃知唯有斷然處置了這筆寶藏,斬除根源,才能化滅此間萬端癡迷,乃得大歡喜,而能全我佛慈悲。」話音剛落,悟朗一振衣袖,一把明晃晃的青子已經握在手裡。

    「住手!」狄靖塵一掌推翻桌子,伸手要救,但是悟朗的動作更快。在狄靖塵撲到悟朗面前之時,尖刀已經深深刺入悟朗的左胸。

    「老衲別無所求,只盼望狄施主馬到成功,破除此障,也為老衲了卻塵間業障。」悟朗的聲調平靜安詳,說完之後,他淒然一笑,一反手猛力拔出尖刀,鮮血噴出半丈高。

    狄靖塵雙手合十,為悟朗敬誦一段金剛經。

    3

    「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大哥,這是咋個說法?」也難為了丑娃,教了幾次,居然硬是把口訣給背了下來。狄靖塵苦笑地看著滿手蠶蛹的醜娃。悟朗不但是遠近有名的住持,也是個養柞蠶的專家,清涼寺出的柞蠶綢是縣城裡知名的品牌。丑娃在寺裡翻了大半天沒能尋著寶藏,一怒之下竟然砸了寺裡的養蠶場。

    「狄官,那和尚確定說了寶藏就在清涼寺裡?」王春發不甘心地再問一遍。

    狄靖塵哭笑不得地看著滿院狼藉,不到兩個時辰,王春發已經帶著弟兄們將整個清涼寺細細抄過一遍,寺裡五個和尚全都給吊了起來細細拷問。不愧是蹚將出身,弟兄們吊人的手法是標準的「吊燕飛」,和尚們被捆在背後懸空的胳膊給繩索拉得直挺,讓沉重的身體順著重力一扯,每個人的全身關節都是咯咯作響。不等拷問,五個和尚早已嚇得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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