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的精神 第七章 我的思想微博:神性獸性人性
    有一種時髦的說法叫“活在當下”。活在當下市儈哲學流行的人際中,活在當下競相敗壞墮落的風氣裡。當下是毒流就沐浴毒流,當下是濁水就盥洗濁水。我們據此及時行樂、屍位素餐,在泥濘裡找到了陷入的理由,在荊棘中找到了刺痛的需要。活在當下就是把未來和理想交給上帝去思考。上帝說你人的不是,你沒有未來。

    曾說人是感情動物,若是感情動物怎麼會父子相殘、官民反目?曾說人是道德生物,若是道德生物怎麼會瘦肉精發財、地溝油致富?曾說人是文明的創造者,若是文明創造者怎麼會化學害人、物理造孽?曾說人是會思想的葦草,若是以思想見長怎麼會走向至善的反面、理性的敵方?很可怕,我們正在顛覆“人”的概念。

    人是什麼?根據它的一貫表現大致可以這樣概括:人是地球上可以消滅所有生物包括自己的物種;人是能夠利用高端技術進行大規模戰爭的物種;人是以自我毀滅為目標的物種;人是殘酷智慧的擁有者,由於這種智慧主要用於人類內部的殘殺爭斗,所以它又是智慧的悲劇創造者。人在神眼裡是虐他狂和自虐狂的合體。

    我們常常把人性誤解為食色,因為連古人都說“食色性也”。其實這裡的“性”僅指人的動物性而非人性。人性指的是人的道德性和社會性。高義薄雲,旱苗得雨。周急濟貧,土扶成牆。樂善好施,民胞物與。講的都是人與人的關系,是人性的構成方式。一個社會如果連互相幫助都成了奢侈品,那就沒了人性,就不是人的社會。

    自從我出生,聽到最多的便是和平,看到最多的卻是戰爭。為什麼會有戰爭?為了占領與反占領、吃掉與反吃掉?動物也會。為了仇恨與發洩、嫉妒與瘋狂?動物也會。為了欲望和私心、財富和女人?動物也會。我想人類到底比動物進化了多少?除了動物屬性比所有動物超出千倍萬倍之外,我們還有什麼可以自鳴得意?

    戰爭產生了民族主義、軍國主義、獨裁主義、法西斯主義、宗教極端主義、恐怖主義。究竟為了什麼?若是為了和平,豈不成了流血的和平?若是為了正義,豈不成了殺戮的正義?若是為了家園,豈不成了死亡的家園?悲哀就在於此:用戰爭換來和平其實就是用和平換來戰爭。人類的悖入悖出,才是真正的鋼鐵枷鎖。

    悖入悖出的意思是:用不正當手段得到的,必然會因為別人的不正當而失去。古人雲:“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神以為悖入悖出,自作之愆;殺人人殺,相酬之道,置不為理也。”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期間殺人如麻的民族英雄數不勝數。但在神的眼裡,征伐無豪傑,雪仇不英雄,不過是殺人、人殺而已。

    朋友“星明333”說,活在當下應該從佛法而來,佛祖把人生喻作白駒過隙、轉瞬即逝,應從眼前做起,珍惜光陰,奮發修行,而不是行屍走肉般無視道德責任。誠哉斯言!所以當我聽到墮落的人玷污佛法時,就會想起鳩山對李玉和的奉勸: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上帝給人設計了兩條路,一條通向善,一條通向惡。通向惡的路越來越擁擠,以至於原來的路不夠用,不得不另辟蹊徑。而通向善的路上的人卻越來越少。上帝看了說:這樣是不好的。就把一筆錢放在了善道之端。於是許多人離開惡道奔向了善道,善道頓時很擁擠。但這樣一來上帝發現,世界上沒有善道和惡道的區別了。

    真正善良的人是無路可走的。所以我常常發問:是上帝放了錢的錯誤,還是人有欲望的錯誤?如果上帝不放錢,人就不會有欲望;如果人沒有欲望,上帝就不會放錢。可如果說上帝既賦予人以欲望又發明了錢,那為什麼還要設計向善之路呢?是自相矛盾的上帝創造了自相矛盾的人,還是人因為自相矛盾才需要上帝?

    這是一個仇恨遍地的世界,沒有一天沒有戰爭、槍殺、死亡、流血。然而有人卻告訴我們,戰爭是人類進化的保證,愛與恨都是人類發展的需要。如果真是這樣,一群狗對另一群狗的撲殺撕咬,跟我們人類又有什麼不同呢?我們不是有精神信仰嗎?不是有靈魂訴求嗎?不是有愛的繁衍嗎?不是在追尋真理和真相嗎?

    人類的仇恨一般發生在兩端,一端是制造者,一端是擁有者。他制造了你的不幸,又讓你擁有仇恨以便讓你繼續不幸;他奪走了你的愛,又讓你繼續不愛;他折磨了你,又讓你自己折磨自己;他不僅讓你眼睛流淚,更讓你心中流血;他殺了人,又讓你自殺。這就是仇恨的內幕:我們不肯放棄的,竟是殺死自己的那把刀。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恨呢?無論是仇恨的制造者還是擁有者,恨的根源都在於愛。愛財產我們就去搶奪,愛領土我們就去占有,愛權力我們就去爭奪。可見世界上的愛大部分是恨的保姆,愛情、愛財、愛人、愛國往往是引發仇恨的理由。他的愛造成了你的恨,如果你要爭搶或者報仇,那就是用你的恨制止了他的愛。

    我們有無數制造仇恨的辦法,卻很少有消除仇恨的辦法,就像核威脅,你可以擁有,卻不能消除。但我們既然已經探究到愛是恨的根源,可不可以說消除恨的辦法就是消除愛呢?可不可以說解放人類的辦法就是讓人離開愛與恨的軌跡呢?可不可以說既不愛又不恨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呢?可不可以說不愛比愛更偉大呢?

    不,即使是最惡的人也不會認為世界可以沒有愛。但我們至少應該檢點我們的愛,不制造恨就得克制自己的愛。或者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去愛。然而我們生來一無所有,我們必須經過爭取乃至搶奪才能擁有自己的愛。難道我們永遠無法擺脫愛與恨的桎梏,而要成為為愛而生、為恨而死的一群嗎?

    恨的根源是愛,愛的根源是自私,自私的根源是生命本能,生命本能的根源是遺傳基因,遺傳基因的根源又是什麼——造物主、上帝、神明?很多時候我們離開了他們就無法思考。神明創造了人並教導人們彼此相愛,卻又在創造他們時賦予了恨的必然。這真是最大的荒誕:由於愛我們有了恨,且面臨無休無止的災難。

    並不是所有的愛都需要我們去否定。愛的第一層是只愛自己,第二層是愛自己也愛別人,第三層是不愛自己只愛別人。只愛自己,就會對世界充滿恨;愛自己也愛別人,就會在矛盾糾結、善惡難分中度過一生;不愛自己只愛別人,這是上帝之愛。但上帝出現時並沒有人類,人類存在時並沒有上帝。是這樣嗎?是嗎?

    我們把愛分為自私之愛與無私之愛,前者屬於絕大多數,後者屬於上帝寵愛的極少數。這是不是說我們終於找到了消除仇恨的辦法,那就是接近上帝?可如果我不是宗教徒,要尋找一個泛人類的神明,它又在哪裡?可如果我是宗教徒,又如何解釋宗教與宗教、神與神的戰爭?無神和有神到底孰優孰劣,誰來作最後的裁決?

    人類要是找不到消除仇恨的辦法,就沒有再生的希望。當自私的愛演變為貪婪和嗜血,黑暗就會如期而來。世界,讓我們從今天開始。從今天開始,我們放下武器,摒絕仇恨;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獨裁,仁慈地對待反對派;從今天開始,我們面對未來,寬容全世界。從今天開始,信上帝和不信上帝,都會有遼闊的愛。

    人類的存在有兩個永恆的坐標,一是有形的動物,一是無形的神明。我把它稱做神性、獸性、人性。用一句話概括,神性就是理想之性,它光明而崇高,體現著宇宙的最高目標和價值;獸性就是自然之性,它原始而粗樸,體現著地球的生命形態和存在的必然方式;人性處在神和獸之間,是神性的眷顧,也是獸性的濡染。

    在神性、獸性、人性中,人性最復雜。人性是神性和獸性的混合。在獸性原則的驅使下,我們貪婪、占有、瘋狂、自私、掠奪,甚而至於嗜血嗜殺。我們放縱自己,讓肉軀充滿欲望和罪孽。獸性原則塑造了人倫秩序,壟斷了物質世界。我們不僅自相殘殺,還鄙視輕賤著為師為父的獸類,對它們極盡殘害殺戮之能事。

    然而人性並不會局限於獸性的超本能發揮,因為神性是如此直接頻繁有效地干預著人性的墮落。它讓我們清淨、無私、善良、慈悲、博愛,以給予為目的,以擔當為己任。神性原則提升了人的品格,讓我們在獲得精神桂冠的同時,再也不是酒囊飯袋、行屍走肉了。眼下和未來、地獄和天堂,精神價值成了更高的理想。

    我們一談到獸性就會有一大堆貶義的詞匯,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對獸性原則必然而合理的認可。因為人脫離獸性就不是人,社會離開獸性組合就不是社會。在無可避免的人獸結構裡,弱肉強食對應著兼並收購,雄雄相爭對應著優勝劣汰,保衛領地對應著國家主權,縱欲貪食、性交繁衍等等動物性都對應著我們的日常生活。

    既然獸性跟我們如影隨形、千絲萬縷,神性的內涵就尤其重要。獸性是我們的外在表現,神性是我們的精神內核。獸性讓我們活得有意思,神性讓我們活得有意義。獸活在吃喝拉撒之內,神活在吃喝拉撒之外,所以神性的靈魂和理想對我們就是必不可少的了。不管我們信不信神,我們都應該有神性的統馭和神性的光輝。

    是不是說神性的光臨是我們不至於墮落為純粹野獸的保證?是的。是不是說這樣的保證讓我們隨時面對著天堂的提升和地獄的洗禮?是的。是不是說這樣的提升和洗禮是我們活著的幸運,不然我們會比野獸更野?是的。是不是說更野的野獸已經來臨,它迫使我們走向愛的反面,正在吞噬我們的良知——也就是神性?是的。

    那麼一個人怎樣才能獲得神性?神性是人性的父親,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光環,我們只需像頂著太陽那樣感受它的存在並因此產生美麗和榮耀。但是光環和榮耀會在瞬間丟失,比如你貪竊了別人的財物;又會在瞬間失而復得,比如你走向悔恨和補正。但如果神性喪失太久,它就會永遠回不來,而我們就會成為萬劫不復的野獸。

    我們可以是神,可以是獸,可以半神半獸。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應該驕傲地以神性為人類的終極追求,清醒地以獸性為獲取生存條件的低級本能。豐衣足食之外我們不需要更多的獸性。人一旦進入奢侈繁麗,就超越了獸性的必須階段而進入了獸性的犯罪階段。一匹野獸,戴著神性的光環,從地平線上走來,那就是人。

    欲望的自然屬性和欲望的強盜邏輯是我們必須天天面對的困惑。自然屬性保證了人類的繁衍生息,強盜邏輯制造了人類的不公、不善、不幸。而貪婪顯然是強盜邏輯的伴生物。問題是我們怎樣劃分自然屬性和強盜邏輯的界線?需要和貪婪到底在什麼程度上是截然分開的?這是我們最大的懵懂,也是人類罪錯的開端。

    翻開世界,觸目皆是欲望的泛濫,貪婪如同空氣就像影子。政治家的獨裁、資本家的壟斷,巧取豪奪、貪贓枉法、貪得無厭、貪賄無藝,非錢不行、豐取刻與,乃至發動戰爭、虐殺百姓,無一不是貪婪的作為。貪婪是我們跟上帝的較量,是人與佛的對抗。它讓我們在無惡不作之中否定了人的價值,而使欲望變成了人的代稱。

    貪婪的過程裡,我們把物質無限放大,而使自己加倍渺小。那麼貪婪是什麼?占有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叫貪婪。然而當許多人都以野獸的瘋狂撲向那些東西時,如果我們不是參與而是觀望,就會遭人唾棄。在貪婪者眼裡,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貪婪的定義應該是:有權力有機會歸己的決不放棄。

    欲望讓我們不滿足、不安分、不守成。我們是欲望的化身,又是欲望的批評者。批判就是要糾正欲望的過剩和扭曲,即貪婪。但糾正永遠弱勢而無能,因為我們常常回避這樣的事實:所謂鴻鵠之志、龍驤虎視、任重致遠、做大做強、發財高升等美麗詞藻,包裹著的其實也是貪婪。對貪婪的褒貶往往取決於貪婪的資格。

    人類沒有欲望就寸步難行。欲望創造了文明也創造了人類自身。當上帝造人也可解釋為欲望造人時,連上帝也逃不脫欲望的制約。欲望是宇宙的本源,是欲望創造了上帝,上帝又創造了世界以及人類。可見欲望是多麼古老奧博、源遠流長。我們已知的上帝也許是最年輕的上帝,上帝之外還有無數上帝。神學就是宇宙學。

    欲望是生命的本能,又是信仰的最大敵人。無欲則剛的另一面一定是無欲則亡。就在如此矛盾的兩困境地中,我們艱難選擇著,有人走向了絕望,有人走向了希望。希望者依靠信仰把世界交給心靈,讓物質融化在精神熔爐裡。它用深刻的悲觀締造著深刻的樂觀,讓我們有機會逃離,逃離!撒旦的犯罪現場就是你的欲望。

    戰爭和災難讓上帝受到考驗。人們發現萬能的上帝僅在於有望實現的范圍內,一旦超越人類的能力,上帝就一籌莫展。所以就有人宣布上帝死了。上帝真的死了嗎?如果把上帝看作是人類精神的標燈,死去的就不僅僅是神祇的關照,而是人類走向真善美的努力。最墮落的時光裡,才會有最艱辛的努力和最美好的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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