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任何一項藝術都有它的一個原則:太整齊了往往就會顯得單調,變化太多就會變成混亂。在整齊與變化之間作一個適當的安排,來求得一個平衡點。所有的藝術都要考慮到一個這樣的美學原則。我們舉一首唐詩作例子,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如果我們把每一句減掉一個字,它的意義完全一樣。「少小離家老回,鄉音無改鬢衰。兒童相見不識,笑問客從何來?」這樣的六言詩並不好,因為它太整齊單調了。六言的太乏味了,七言的有偶有奇、有正有反,整齊中有變化,變化中又有約束使它整齊,這就是詩的一種藝術,詩的韻律,詩的節奏。這也是作詩所必須遵循的規則。
詩畫相映
詩與畫同是藝術,而藝術都是情趣的意象化或意象的情趣化。徒有情趣不能成詩,徒有意象也不能成畫。情趣與意象相契合融化,詩從此出,畫也從此出。
——《詩論》
同作為人類的藝術結晶,詩與畫經過各自的發展與交融,互異又互補,延伸著藝術的精神和生命,共同追求著「美」的藝術表達,從「形」到「神」,從「物」到「心」,景與情,境與意,詩與畫關係是如此緊密,「詩中的畫」和「畫中的詩」是對藝術研究者和愛好者的雙重吸引。
談詩與畫的關係,不能不提到王維,只因為蘇軾對其詩與畫的評論,「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味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不僅是因為王維詩中的禪意與畫境,還因其對中國水墨山水畫的開創性貢獻。王維獨創潑墨山水,發揮了水墨在山水畫中的重大作用,把中國山水畫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形成了中國獨有的畫類形式和獨特的藝術表現形式,與西方的風景畫相區分。
區別之一:詩中有畫。
朱光潛先生說過,詩畫同是藝術,而藝術都是情趣的意象化或意向的情趣化。詩和畫都是人類對自然對生活的藝術表達方式,自古詩畫同源,它們統一於人的審美感知和個人所具備的審美表達能力。郭熙在《林泉高致》云:「更如前人言,『詩是無形畫,畫是有行詩。』哲人多談此言,吾之所師。余因暇日,閱晉唐古今詩什,方始縱橫中度,左右逢源。」董其昌云:「詩在大癡畫前,畫在大癡詩外。」王維或許不是最先將詩與畫結合的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至今為止把詩與畫結合得最完美的人。「詩人與畫手,蘭菊芳春秋。又恐兩皆是,分身來入流。」王維並無分身之術,但正如蘇軾在《題王維畫》中所說,「摩詰本詞客,亦自名畫師。平生出入輞川上,鳥飛漁泳嫌人知。山光盎盎著眉睫,水聲活上流肝脾。行吟坐詠皆自見,飄然不作世俗辭。高情不盡落縑素,連山絕澗升重幃。」他既是一個稱職的詩人,也是一位不錯的畫家。畫意在王維詩中的體現就是他對詩的情與境的營造。例如他的《寒食汜上作》:「落花寂寂啼山鳥,楊柳青青渡水人。」後一句完全可以入畫。又如《終南山》畫,「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兩句又將人物的動態也融入了畫意。他許多詩中的斷句,畫意則更濃。《青軒詩緝》中「遠樹帶行客,孤城當落暉」之「帶」字、「噹」字極佳。這一聯畫出了孤城擁斜陽,行人依稀見的景色,非得畫中三昧者不能下此二字。
長期的貶謫與隱居,加上王維自身特有的畫家素質與禪學修養,使他對山水的審美感受力有很高的靈敏性和深刻性,筆下的景物達到了與自然契合無間的程度。正因為如此,後人多重視的是王維的山水之作。例如他寫的落日夕陽之景,黃昏時的光影變幻,雲色濃淡,時常引發讀者的詩情畫意。「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寫出了邊塞古詩的藝術典型。《送邢桂州》分野中鋒變,陰晴眾壑殊。」是最難著筆又分陰陽向背的青綠山水是一幅色澤鮮明的畫卷。而「渡頭余落日,墟裡上孤煙」「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都藝術地表現了落日時的景色,此時也亦是詩人詩情最濃的時候吧。王維詩中的畫意多來自清新而得自然之天趣的。但有時他也寫得相當日落江湖白,湖來天地青」,描述的整個大地彷彿被白光青色充滿,「壯闊,如「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天波忽開拆,郡邑千萬家」。
有詩人那種澄心關照的審美態度,才有王維詩中的禪意,從靜觀自然中獲得美趣,從而他寫出的詩往往具有禪境、畫境。如《鳥鳴澗》「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寫出了無限的靜感。正如皎然所說「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穴不鳴,乃謂意中之靜」。王維參禪悟到妙處時也說「悟寂為樂,此生閒有餘」,此種閒適之趣即為「禪趣」。可見禪寂,由王維之化,已然成為了一種藝術觀照,一種審美態度。
區別之二:畫中有詩。
畫中有詩的情況,始自中國山水畫。
清代布顏圖《畫學心法問答》曰:「蓋山水畫學,始於唐,成於宋,全於元。」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載,魏晉時利用俯視的角度來表現縱橫的山川,這些都是後來山水畫的基本表現技法。雖然稚嫩,但是為山水畫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南北朝時期,山水畫勃然興起,出現了一批山水畫家、山水畫作以及第一批山水專論。據史料記載的有《剡山圖》、《吳中溪山邑居圖》、《九州君山圖》、《秋山圖》、《大山圖》、《山居圖》、《山江樹圖》等。我們可以從宗炳的《山水序》,王微的《敘畫》等山水論中認識到當時的山水畫發展情況。
宗炳提出山水畫的「暢神」功能,提出「人以神法道,山水以行媚道」的觀點。畫家眷念自然山水,飽游沃看,寓自然萬趣於心,用筆墨巧妙地表現,「類之成巧」,觀畫時「目亦同應,心亦俱會」。其論及景物遠近與視覺關係有,「崑崙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則其行莫睹;迥以數里,則可圍以寸眸,誠去稍闊,則見其彌小」。同時他還論及了山水畫的一些具體表現手法「豎劃三寸,當千仞之高;橫墨數遲,體百里之迥」。同時,宗炳亦「好山水,西陟荊巫,南登蘅岳,困結於衡山,懷尚平之志」。在他年老的時候,不能再遊歷於自然山水,但他用畫筆表現他心中的山水,「凡所經歷,皆圖於壁」,「臥以游之」。而王微提出了情與景的關係,「望秋雲,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
五代、宋、元時期是中國山水畫成熟並全面發展的時代。此時出現山水畫的主流,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筆墨」理論,「三遠」畫理和思想的建立,以及重視心跡與精神的文人畫理論,如「蕭條淡泊」,「閒和嚴靜」,「蕭散簡遠」,「參禪識畫」,「平淡天真」,「高古」等的提出與形成。至元代山水更向逸取發展。代表人物五代有荊浩、李成、范寬、董源、巨然等,北宋出現了衛賢、郭忠恕、黃文貴、高克明、許道寧、郭熙、王冼等山水畫家,還有如蘇軾、「三宋」(宋道,宋復古,宋子房)、晁補之、米芾父子,南宋則有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南宋四家」以及趙伯蕭、趙伯駒、蕭照、馬之和、梁楷等,「皴法大備,形成山水之極峰」。明清山水大家有戴進,沈周,吳偉,唐伯虎,文徵明,仇英等人。
在文人山水出現以前,「詩是無形的畫,畫是有形的詩」,人們看到的詩與畫主要是它們的異,朦朧的意識到詩與畫內在的同。達·芬奇說,詩是聽覺的、抽像的藝術;畫是視覺的、形象的藝術。在直接的表達美感的形式下,畫是勝於詩的。這極大地提高了繪畫在西方的地位!但在論及詩與畫的關係時,他認為詩與畫的區別就如想像與實在之間的影子和投射影子的物體之間的關係,這就人為地提高了畫的地位,而將詩放於畫之下,認為詩用語言把事物陳列在想像之前,而繪畫確實地把物象陳列在眼前,使眼睛把物體當作真實的物象接受下來。詩缺少一種形似,不是像畫一樣依靠視覺產生形象。他甚至提出一個艱難的選擇:既然繪畫為啞巴詩,那麼詩也可以叫瞎子畫,哪一種創傷更重,是瞎眼,還是啞巴?
這與中國的詩話比較就有些不同,中國在「和」與「同」的思想的指導下,看到詩與畫的差別,是為了更好地將它們融合在一起。清代沈宗騫認為「畫與詩,借詩人陶寫性情之事;故凡可以入詩者都可以入畫」。畫家意識到詩與畫各有所長,各有其短,於是直接將詩題跋到山水畫裡,以互補其短。南宋吳龍翰云:畫難畫之景,以詩湊成;吟難吟之詩,以畫補足。」詩中本就有畫,現在畫中也有了詩,這使詩與畫親密的結合成為可能。宋代的文人參與繪畫,大都題詩在畫前或跋在畫後。中國的題畫詩,把文學和美術二者結合起來,在畫面上,詩和畫,妙合而凝,契合無間,渾然一體,成了一幅美術作品的構圖上、意境上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
詩情畫意,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可以說是世界藝術史上的一種極其特殊的美學現象。關於詩畫結合的開端,過去論者意見不太一致。有的人認為可以上溯到魏晉南北朝,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卷》便是古代詩畫相結合的典範之作。有的人認為題畫詩濫觴於宋代,理由是宋代以前繪畫作品大都缺少題跋。錢杜的《松壺畫憶》便說:「唐人只小字藏樹根石罅,大約書不工者,多落紙背。至宋始有年月紀之。」中國畫和題畫詩都是一種獨到的藝術形式,它們雖為美術和文學兩個範疇,但畫為視覺的藝術,詩為語言的藝術,兩者在構思立意上有著不可替代之妙。清代孔衍拭《石村畫訣》說:「畫上題款詩,各有定位,非可冒昧,蓋補畫之空處也。如左有高山右邊宜虛,款詩即在右。右邊亦然,不可侵畫位。」以上「補畫之空處」、「不可侵畫位」這兩句話,就是給題詩款在畫面上,下了極明確的定義。「補空」二字,也就成為畫家題詩款時的一個謙虛名詞了。
這裡,題畫詩和單為破除畫面上單調與平凡所加的題款亦是有區別的,前者因畫不能盡意,借詩以名其意,詩畫互相補充、互相闡述,稱之「畫寫物外形,詩傳畫中意」。後者通常都是為便於查考,只題上作者名號和作畫年月,有的大約詩不美、書不工,以避開弱點所至。題畫詩溢滿著畫幅的風采,因此長於文辭書法的畫家,常將長、短不一的詩文搬到畫幅上去,使其產生一種詩繪並工、附麗成觀的藝術效果。畫家為題畫詩創作所發生的美感,常在鄭重的注意和研究之中。有的在一幅畫畫成之後,再考慮詩句的長短與題詩的地位如何與畫面相配合。有的則在一幅畫的落筆前,也將題畫詩的地位同時醞釀在內,或因先有長詩預先多留空白,為題寫之用。誠然,詩文有精粗美醜之分,書法有工拙高低之別,若詩跋繁蕪,書法不精,這類畫作大都會被人們淡忘。
據中國美術史記載,宋元時期普遍出現題畫詩形式時,中國畫即披上了濃厚的文學色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便成了賞析文人畫的一種創作追求或審美理想。畫家既作詩又作畫,不僅能起到開闊視野的作用,而且能起到豐富畫面的意念和啟發觀賞中國畫的想像作用。
孤寂詩人
詩人所以異於常人者在感覺銳敏。常人的心靈好比頑石,受強烈震撼才生顫動;詩人的心靈好比蛛絲,微噓輕息就可以引起全體的波動。常人所忽視的毫釐差別對於詩人卻是奇思幻想的根源。一點沫水便是大自然的返影,一陣螺殼的嘯聲便是大海潮汐的迴響。在眼球一流轉或是肌膚一蠕動中,詩人能窺透幸福者和不幸運者的心曲。他與全人類和大自然的脈搏一齊起伏震顫,然而他終於是人間最孤寂者。
——《談美》
每天我在寫著詩歌,可卻不知寫些什麼?除了思念就是苦痛,好像人間沒有快樂。人生如夢多少牽袢,詩人心裡總有寂寞,憂國憂民又有情愁?化作首首天上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