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詩不只是寓言,卻可能是無數靈機的觸動者。詩不能只是「比」、「興」或「賦」,卻必通是三義的混合。凡詩都必有所賦(必有一個情景),而所賦的都必可以連類旁及(由此見彼,由有限見無限),所以都必有「比」與「興」。詩的深淺高低也就於此見出。言愈有盡而意愈無窮的,詩的意味愈深永,價值也就愈高。
——《談美》
何謂「言外之意」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時常聽到諸如「話外有話」、「弦外之音」、「說話聽聲,鑼鼓聽音」之類的俗語,這些說法實際上指的就是「言外之意」。句子的含義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句子的字面意義,也就是句中的詞按照一定語法規律組合以後所形成的意義;另一種則是句子的語境意義,它跟句子中的詞義和語法結構沒有直接的關係,是超出字面意義以外的「言外之意」,是必須依靠語境等作為補充條件才能理解和掌握的。
例如:一穿著土裡土氣的顧客來到櫃前,服務員便冷冷地說:「看清楚,這塊表可是兩千多元,如果不買(實指買不起)就別看,否則弄壞了哪兒不好辦(怕你賠不起)。」這句話隱而不露,表達超過句子本身的那種微妙的意義。因此,它叫「隱性意義」,是說話者由於各種原因不是直接說明自己的意圖,而是「言此而意彼」,有意識地把它隱藏在句子背後,而又讓受話者通過語境提供的條件,加上自身的知識結構以及個人的聯想作用而理解出來,這是相對於「言內之意」或叫「顯性意義」即句子本身能夠體現出來的意義而言的。
能夠正確地體會別人的言外之意是一項很重要的生存本領。他有助於你正確判斷時勢、掌握全局,爭取處理問題的主動權。
一家合資企業的人力資源主管的工作經歷很好地說明了這個道理:
有一次老闆和我談話,他先是誇了我的業績不錯,認為我可以擔當更重的職責,然而又說最近行業不景氣,利潤比去年下滑得厲害,最後就問我如果我做部門主管的話會不會考慮裁員。當時我愣了一下,馬上就第一感覺說不會,因為很多同事都一起出生入死的。記得當時老闆臉色有點變,後來,我的同事升了部門主管的職。事後我才想清楚,老闆的意思就是想裁員,如果我不是憑個人感情用事,而是站在企業發展的角度去考慮,那麼升職的就會是我。
有了這個教訓之後,我遇事多了一些思量,在不違背自己做人原則的基礎上,也開始學著聽老闆的話中話。
有一次老闆要去歐洲出差,在此之前問我:你的英文和老外交流沒問題吧?雖然我對英語不那麼自信,但我聽懂老闆的潛台詞就是,如果可以的話就和他一起去歐洲,那我當然就說沒問題,果然我獲得了這次公幹的機會,而英文上的不足我就在回家後補。
和老闆一起在意大利的時候,我們拜訪一些老客戶,老闆對其中一位客戶的產品明顯很感興趣,但那產品的價格有一點高。他用咨詢的口氣問我,我給他的回答是很不錯,值得購買。其實我知道老闆已經做好了買的決定,他來問只是確定一下,我可千萬不能掃了他的興。果然,老闆興高采烈地和這家公司簽約了。
很多時候,聽著老闆的話,聯繫他前面的話語,看著他的表情,你就能知道他言外之意是什麼了。這次我嘗到了會聽話的甜頭——回國之後我升上了主管的位置。
成功的言語交際,不但要求說話者清晰完整的話語表述,也需要聽話者正確快速的話語理解。
在日常交際中,需要說話者與聽者都處在同一心理狀態下,這樣才可做到或是協調或是同步。但實際上,聽者在交際活動前的心理狀態、在活動中的心理變化無不影響著其對說話者所說話語的理解。如果交際時聽話者的心理狀態不穩定,其感知力與評價力勢必受到影響,也就無法準確理解說話者發送的話語信息。因此,聽話者要正確理解對方所說的話語,首先必須給心靈裝個「殺毒軟件」,將那些不利於交際的心理「病毒」都清除,調整好心態,確立積極的傾聽態度。要做到這一點,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入手。
一方面要排除心理干擾。
在言語交際的話語理解過程中,聽話者存在著各種心理干擾:或者是因為受外界壓力影響而情緒激動不能平靜,或者是因為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而心不在焉或著急、緊張等。這些交際心理都會干擾對話語的理解,從而影響交際的效果。
有這樣一個笑話:
朋友的兒子讀高二,有天晚上打電話給女同學,很不幸被女孩的母親接到。正為女兒成績下降而苦惱的母親一聽是個男生,就非常警惕,很不悅地問道:「你姓什麼?」
男孩兒說:「我姓魏。」對方的語氣很不客氣:「魏什麼?」男孩兒更緊張了,結結巴巴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爸也姓魏」。
因為對方說話的語氣很不友善,男孩兒心裡很害怕,精神也就高度緊張起來,對方說「魏什麼」,本是詢問男孩的名字,可是男孩兒聽成了同音的「為什麼」,誤以為是質問他姓氏的由來,為什麼姓這個姓。這樣的問題,除非是朋友之間閒聊,一般在陌生人之間是很少會問的,其實如果男孩兒不是這麼緊張,只要按照人們說話的常理來推測,那麼他就會明白對方問話的意思了。
另一方面要消除心理定式。
心理定式是影響人們認知的主觀心理傾向,是聽話者對於經驗的依賴到了不自覺的無意識狀態而形成的。心理定式會產生先入為主、以點帶面和以己度人三種消極影響。所以在交際中,要想正確理解話語,就必須消除它們。
首先要克服先入為主。先入為主使聽話者帶有成見地聽取說話者發出的話語信息,以至於聽話者往往聽而不聞,不能客觀地領會話語信息。先入為主而形成的成見會影響人們話語理解的客觀性,導致理解偏差。所以,在言語交際中,聽話者必須克服先入為主,克服成見。
其次要避免以點帶面。在交際中,說話者的外貌、性別、地位、身份等都可能使聽話者對說話者以點帶面,形成某種偏見。生活中,以貌取人的現象很常見。而有時候,我們如果對一類人中的某些人有一個良好印象或不良印象,我們會不自覺地將這一印象推而廣之,給這一類人中的其他人也貼上相同的標籤。
一個大學生租了一間房,他想給房東太太一個好印象,於是編造說:「您知道嗎,夫人?我從原來住的地方搬出來時,那個房東哭著喊著不讓我走。」
「你住在我這裡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新房東太太說,「在我這裡,房客都是預付房租的。」
大學生本意是想說自己是個很好的房客,因此以前的房東非常喜歡他,捨不得他搬走。而房東太太或者因為以前租她房子的大學生常欠房租,或者是從其他人那兒聽到過類似學生欠房租的事情,因而在她看來,大學生都是常常拖欠房租的,現在這個學生也不例外,他以前的房東之所以「哭著喊著」不讓他走,乃是因為想追回拖欠的房租。這種心理定式使房東曲解了大學生的話語,很有可能使交際陷入尷尬境地,甚至僵局。
由上觀之,在言語交際中,聽話者還必須注意避免以點帶面,以免形成偏見,影響對說話者話語的正確理解。
再次要力避以己度人。聽話者以自己所關心的事情、自己的想法為理解的出發點,以己度人,這會使話語理解出現偏差,影響交際的順利進行。
最後要爭取心理相容。
爭取心理相容是指在言語交際中,聽話者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包括具體的知覺、態度、感情以及直覺等,都會投入傾聽的活動中去,盡量拉近與說話者的思想情感距離,做到與說話者的心理相容、不牴觸,這樣才可能更有效地理解話語。
總之,交際中的話語理解活動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一種心理活動,在這一活動中,聽話者的心理準備狀態,影響著他對說話者話語的理解。這些影響有積極的,也有消極的。在言語交際中,我們必須調整心態,剔除各種不利因素,以積極傾聽的心態,領悟說話者話語的意義,使言語交際更為有效地進行。
確立了正確的傾聽態度,還有講究正確的傾聽方法,在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特定場景下,有些話不便明說,或不能明說,這時人們往往會採取含蓄隱晦的表達方式,這些話中的意思就是要求聽者根據一定的語氣、場合或者某種思維的痕跡來推斷揣摩出來。
結合語境,挖掘言外之意。
語言表達是一門藝術,有時說話人故意把真實的意思隱藏起來,但是說話人並不是故弄玄虛,答非所問,而是在關鍵的語句中有所暗示。關鍵語句中可能包含有比喻修辭,也可能包含有思路的引導。那麼聽者就應該結合說話的具體語境來挖掘重點詞句的真正內涵。
一位不知名的畫家向著名畫家門采爾訴苦說:「為什麼我畫一幅畫只需要一天工夫,而賣掉它卻要等上整整一年呢?」門采爾很嚴肅地說:「倒過來試試吧,親愛的!」
門采爾的言外之意便是,向他訴苦的畫家在創作上花的工夫太少。他所說的「倒過來試試吧」,其實就是一個思路的引導,結合前面的語句,我們就可以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畫一幅畫用一年時間,那麼賣畫就只要一天時間。門采爾是含蓄地批評畫家在創作上用的時間太少了。
注意一語雙關,還原語言本意。
表達言外之意的重要手段是雙關,表面說甲,而暗中指乙,言在此而意在彼。雙關分諧音雙關和語義雙關。諧音雙關指的是用音同或音近的條件使話語具有雙重含義。比如「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情)卻有晴(情)」句中的「晴」和「情」構成諧音雙關。語義雙關是利用詞句的多義性在特定語境中形成雙關。
一次,鋼琴之王李斯特到克里姆林宮去演奏。演奏開始了,沙皇還在和別人說話。於是,李斯特停止了演奏。沙皇問他為什麼不演奏了,李斯特欠了欠身子說:「陛下說話,我理應恭聽。」
李斯特已經開始了演奏,而沙皇還在說話,李斯特說「陛下在說話,我理應恭聽」,表面上是說陛下你在說話,作為臣民應該停下演奏認真聽你講話,而實際上是說,陛下你開小差,不注意聽我演奏,這是對我的不尊重。李斯特是言在此而意在彼,既維護了沙皇的顏面,不會開罪於沙皇,又委婉地批評了沙皇,一語雙關,用得很巧妙。
以上說的都是生活中的領會言外之意,再回到詩中就是領會詩的「以有限寓無限」。正如朱光潛先生所舉的例子: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本是寫尋人不遇,突然在最容易看見的地方看見了他,仍是一種情詩。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裡說古今成大學問、大事業者須經過三種境界,而最高境界如此,意蓋指「一旦豁然貫通」,熊十力先生說哲人明心見性的過程如此,意蓋謂「道在邇人諸遠」。這兩說都非辛詞的本意,而辛詞在這兩位學者的心中衝動了靈機,引生了這兩層意義,雖非本意,卻仍不失其為妙悟。這兩句詞還可能在許多資稟修養不同的人們的心中引生許多其他不同的意義。這就是所謂「以有限寓無限」。
欣賞詩如欣賞一切其他藝術,不能純然是被動的接受,有所取即必有所與,所取者詩的言中之意,所與者自己的胸襟學問,內外湊合,才成為自己所瞭解的那首詩,才使詩有言外之意。
所以嚴格地說,詩只是存在於創造與欣賞的心靈活動中。欣賞也不是被動地接受,它是再造,所以仍有幾分是創造。創造或欣賞的心理活動如果不存在,詩也就不存在。有這種心理活動,意象情感與語文才綜合成為一個完整有生命的形體,產生「知」與「感」的作用。
欣賞一首詩既然就是再造一首詩,每次再造既然要憑當前情境和自我的性格經驗,而這兩個成分既然都隨時變化,每次所再造的詩就各是一首新詩。生命永不會復演,藝術的境界也就永不會復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