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光潛講美學 第18章 美的創造 (3)
    這是《激情燃燒的歲月》大結局中孫海英飾演的石光榮對褚琴說的一句話。

    「你等我幹啥啊,等著我和你吵架呀?」

    最後那集戲,總使人有一種非常滄桑的感覺。褚琴和石光榮一輩子都在吵架,但就在老伴被搶救的時候,褚琴卻突然覺得如果沒有石光榮,她肯定活不下去。恩恩愛愛是夫妻,吵吵鬧鬧也是夫妻,可誰都沒有想到,一部《激》戲卻真的使孫海英和呂麗萍走到了一起。

    孫海英出生在遼寧歌劇院家屬大院裡,生下來一百天就被母親抱著上了後台。特定的成長氛圍使孫海英嚮往舞台做演員,但他自身條件並不出眾,所以從事文藝工作的父親一直反對他走這條路。但是孫海英沒有放棄,他一直在尋找機會。

    17歲那年,孫海英考上了西藏軍區話劇團,踏上了西去的列車。伴隨著軍旅生涯的開始,孫海英在西藏軍區話劇團開始了自己的演藝之路。三年後,「文革」到來,孫海英的好友徐少華被打成反革命投進班房,孫海英因給戰友說情,被認定為徐少華的團伙。為免受迫害,孫海英退伍並離開西藏,他的這位戰友因受到迫害,最後成了精神病患者。

    離開西藏軍區話劇團之後,孫海英曾在丹東話劇團待了一年。之後,在瀋陽新華書店當搬運工。後來,孫海英再一次參軍入伍,來到福建軍區話劇團。兩次入伍讓孫海英在部隊足足生活了十一個年頭。孫海英轉業後來到瀋陽市司法局。工作期間,他還是個體演員。

    1989年他進入瀋陽話劇團,回到了舞台上。進團後,他成為話劇《喧鬧的夏天》的主演。此後,在《金戈鐵馬》、《雙旗鎮刀客》、《走出西柏坡》、《藍色妖姬》、《笑傲江湖》等電影電視劇中擔當角色。

    《激情燃燒的歲月》演出結束後,十月孫海英與倪萍出演了一部電影《美麗的大腳》。孫海英飾演一位鄉村電影放映員。與此同時,孫海英接下了電視劇《林海雪原》中楊子榮的角色扮演任務。

    孫海英的成名主要源於他在《激情燃燒的歲月》中成功飾演了石光榮。這部電視劇讓46歲的孫海英浮出了水面。二十年前他在自己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穿軍裝的父親》中演一個有姓沒名的群眾;二十年後,他在《激情燃燒的歲月》中飾演了一位穿軍裝的父親,也由此成名。

    第一次和孫海英搭檔演戲時呂麗萍早已家喻戶曉,但孫海英卻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儘管現在二人已成夫妻,但當初導演勸呂麗萍上戲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孫海英是誰。「現在觀眾流多少淚,那時我就流了多少淚。我是被石光榮這個人物感動的。當時我最擔心的是誰來演男主人公,我那時的感覺是中國男演員裡沒人能勝任這個角色。當導演、製片人告訴我『孫海英!』時,我頓時就傻了,不知道這人是誰。導演說他去年獲了梅花獎,我沒好意思再盯著問,可心裡一直犯嘀咕。」呂麗萍的話很樸實。

    「在我與馮鞏拍《誰說我不在乎》時,《激情燃燒的歲月》就先在內蒙古開拍了。等我趕到雲南昆明時,《激情燃燒的歲月》已經拍了很多了,第一天上戲我都是些邊邊角角的戲,得空就在那兒看孫海英演。一看,我就傻了,他在那兒給人家送菜,吆喝著:『我這是有機肥。』那神態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做戲,就跟真的似的。我當時就覺得自己有距離,得努力,得向人家學。」

    都說孫海英在《激情燃燒的歲月》中憑借自己高超的演技征服了呂麗萍封閉的心靈,不知事實是否如此,但通過以上的話語可以看出,呂麗萍這個資深的演員對孫海英在《激》戲中的表現是非常地認可和崇拜。提起孫海英的演技,她更是由衷地讚不絕口:「他是非常優秀的演員,他的戲太棒了,與他合作太舒服了。」呂麗萍說,因為孫海英演技如此之高,拍戲時又如此投入,以至於在拍老年戲的時候,她自己都有點「攆不上了」。

    孫海英塑造的石光榮這一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就在一個「像」字,他把人物演活了。而這個「像」正是孫海英追求已久的境界。

    朱光潛先生認為,文藝的難事在造境,凡是人物性格事變原委等都要借境界才能顯出。境界就是情景交融、事理相契的獨立自足的世界,它的真實性就在它的融貫整一,它的完美。「完」與「美」是不能分開的,這世界當然要反映人生自然,但是也必須是人生自然經過重新整理。

    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

    孫海英塑造的石光榮從手眼身法步哪個方面講都十分真實,真實是孫海英始終追求的目標。與他合作過三次的導演王延松作為他藝術上的知己,對他的藝術追求瞭如指掌。

    「『像』是每個演員都追求的目標,他這麼多年一直在不斷地努力,經歷了許多坎坷,也有過退卻,但他最終沒有放棄。他這麼多年一直在積累,是石光榮給了他釋放的機會,而這個人物又能完全展現孫海英的追求,所以他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他塑造的人物像擊穿了各個年齡段的觀眾之間的壁壘,做到了老少咸宜。這個『像』就是人的質感,孫海英讓觀眾在『像』上一致認可了他。還有,這個戲不是炒出來的,是踏踏實實做出來的,它一次次的重播就很說明問題。

    「其實,仔細想想孫海英用的是什麼招數呢?是傳統,是遼寧人藝正宗俄羅斯表演學派的傳統,還有就是他的家庭。他生活在藝術之家,父親曾是遼寧人藝院長,家庭遺傳基因,東北文化,再加上這麼多年的藝術積累,還有不斷地實踐,為這個真實,他忽略了很多的東西,不斷地鍛煉技能,糾正偏差,甚至經歷了許多痛苦。種種因素讓孫海英一下子冒了出來。」

    王延松的話顯然說到了孫海英的心坎上。「是的,我追求的東西居然沒人相信,人家說你不追求名利,不可能,幾年前有記者採訪我,我就這樣說過,可人家也不相信。我的藝術追求從一開始就遭到我周圍人的質疑,我爸就質疑,但我認準了就走下去,我不在乎。我也不常和別人溝通,可能也不配和名人切磋。我的藝術觀不可能改,也不想改,尤其是遇到這樣一個好作品就更有理由實踐我的藝術觀了,而且我準備了這麼多年,克制了多少慾望,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有時是挺殘酷的,但我就是永不妥協地修煉自己。」

    孫海英的豐富經歷對他幫助很大,他在軍隊十一年,當過搬運工,後來又考上話劇團。他說正是這些經歷讓他體會到善意和愛意的重要。

    「1962年,日子多苦,我吃過榆樹皮、榆錢、槐花和橡子面,穿的都是補丁褲子。1969年12月的一天,我13歲,我們家下放到農村的第一天,我就把老鄉家的狗帶出去玩,我特喜歡小動物,可是我卻把人家的狗給軋死了,我嚇得要命,不敢回家。那時,如果在城裡你損壞了人家的東西,所有的人都得指責你。可老鄉一直安慰我。我被爸爸暴打了一頓。但我卻從此特別尊重農村人。還有我在西藏當兵的時候,去牧民家體驗生活,我和一個戰友住在一個老阿媽家,我們社會調查回來,老阿媽必給我們準備一壺青稞酒,放在鋪邊上,按當地習俗必須喝光。我們剛開始不知道,第一天晚上我們沒喝完那壺酒,結果第二天,有人告訴我們老阿媽不高興了。此後,我倆把那一壺酒喝光了,12斤呀,我們醉得不行。這些經歷在我演石光榮回蘑菇屯時,一下想起來了,所以我演那段戲時十分投入。這兩件事讓我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善良。」

    體會,或者說是經驗,均來自於生活。就像朱光潛先生說的,大約文藝家對於人生自然必須經過三種階段。頭一層,他必須跳進裡面去生活過,才能讀懂其中甘苦。孫海英當了11年兵,對軍隊生活相當熟悉,再飾演軍人就好比將他的軍旅生活重複演繹,自然駕輕就熟;其次,他必須到外面觀照過,才能認清它的形象。孫海英拿到劇本,細細揣摩,相當於脫離到生活之外冷靜觀察,搖身一變成了軍旅生活的旁觀者,這一過程的經歷顯然是以軍人身份所不能體會到的,正好以一個局外者的視角對其軍旅生活空白的部分作了必要的補充;經過這樣的主觀的嘗受和客觀的玩索以後,他最後必須把自己得到的印象加以整理,整理之後,生糙的人生自然才變成藝術的融貫整一的境界。《激情燃燒的歲月》成功了,孫海英認為文藝作品就該弘揚有人性的主旋律,給觀眾以激情。這是境界。這種境界,到了觀眾那裡,被拋棄了所有華麗的詞藻和修飾,只剩下簡簡單單一個字,那就是「像」。這就夠了,這是孫海英們最終的追求,也是藝術的最高境界了。

    用孫海英自己的話來說,「不錯,『像』確是最高的評價了,觀眾看得極為準確。演完石光榮這個角色,觀眾給予了這麼高的評價,普遍得到了認可,讓我十分感動,我感到觀眾實在是太厲害了。有很多人給我送報紙,讓我看觀眾和媒體對我的認可,這種認可是我事前想到的,因為這個作品太厲害了,它出來以後和我想的一模一樣。人們說到我時,一般都用『名不見經傳』或『大器晚成』來形容,確實是這樣,雖然飾石光榮被觀眾認為『像』而引來無數讚譽,這點我不能否認,因為我做出來了我想做的,但比我想的要過。我沒有飄飄然,倒是觀眾的讚譽讓我有點懷疑我是不是真的那麼好。我沒覺著我成了,只要觀眾承認就行了。有人說,偷著樂去吧。不,我幹嗎偷著樂呀,我高興。」

    現在,孫海英出名了,但他卻說自己怕這個,因為他已經過了想出名的年紀了。他現在的想法是:「演自己喜歡的角色,並帶給觀眾愉快,這就夠了。」

    朱光潛先生還有話說,寫實主義所側重的是第一階段,理想主義所側重的是第三階段,其實這三個階段都是不可偏廢的。

    孫海英成功的事例也許就是最好的說明吧!

    融情于思

    一般人常以為由「情」可以直接到「辭」,不想到中間須經過一個「思」的階段,尤其是19世紀浪漫派理論家主張「文學為情感的自然流露」,很容易使人發生這種誤解。

    ——《無言之美》

    按照朱光潛先生的觀點,一切藝術都是抒情的,都必表現一種心靈上的感觸,顯著的如喜、怒、愛、惡、哀、愁等情緒,微妙的如興奮、

    頹唐、憂鬱、寧靜以及種種不易名狀的飄來忽去的心境。

    《文心雕龍》的《熔裁》篇裡有這幾句話:「草創鴻筆,先標三准。履端於始,則設情以位體;舉正於中,則酌事以取類;歸余於終,則撮辭以舉要。」

    朱光潛先生認為,這段話用現代話來說,就是行文有三個步驟,第一步要心中先有一種情致,其次要找出具體的事物可以烘托出這種情致,這就是思想分內的事,最後要找出適當的文辭把這內在的情思化合體表達出來。文藝先須有要表現的情感,這情感必融會於一種完整的具體意象,即借那個意象得表現,然後用語言把它記載下來。

    這個說法就對第二個步驟進行了強調,而這是一般人所常忽略的。尤其是19世紀浪漫派理論家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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