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如何走過 第25章 論歷史 (1)
    在《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1卷中我已很詳細的表達和詮釋了為什麼對於認識人的本質來說,歷史沒有文學的貢獻大,這是因為我們可以從文學那裡得到更多真正的教誨。亞里士多德曾經說過,「詩歌、文學藝術比歷史更具哲理和價值。」看來他也認識到這一點。不過,在此我向讀者說一說我對歷史的一些拙見,當然目的是為了避免人們對歷史的價值產生誤解。

    在任何種類的事物當中,事實無窮無盡,單一、個體之物不計其數,我們無法把握它們之間各種各樣的差異。對繁雜的這些只需要瞅一眼,就會讓樂於求知的大腦感到陣陣暈眩;這些求知者也就會清晰地意識到:無論自己怎麼去調查、探尋都無法從茫然無知的厄運中逃脫。但是此時科學出現了:種類繁多的事物被科學區別開來,把這些事物按照特性和特徵分別歸入各種門類,依次納入種、類的概念之中。至此,科學點燃了我們認識普遍事物和特殊事物的明燈。這種認識囊括了很多單個之物,因為它適用於所有的事物,所以我們也不用逐個考察個別的事物。科學用這種方式讓喜歡探究鑽研的人嘗到安慰和滿足的甜頭。之後,種類繁多的科學結合在一起,現實生活中的各個單一的事物全都被覆蓋了,因為這些單一的事物紛紛被各個科學吸收和歸納到自己的系統之內。但是駕馭各門科學的卻是哲學,因為哲學是一門關於最普遍、最重要內容(揭示事物最普遍的一面)的科學,它有可能提供給我們對事物的說明和詮釋,而其他的學科則只是一個準備工作而已。

    歷史因為沒有其他科學所有的優勢,所以無法躋身於科學行列:它缺少科學把已知的事物加以總結、分類的基本特性。歷史唯一可以做的只是羅列已知的事實而已。所以,歷史並沒有一個體系,這是它與其他別的科學不一樣的地方。因此,歷史是一門知識,但不是一門科學。歷史只是直接領悟單一、個別的事物,它永遠都無法從普遍中認識個別。我們可以把歷史比喻成沿著經驗的實地匍匐而行,而真正意義上的科學卻飛翔在經驗之上,因為科學得到了概括事物的概念。憑借這些概念就可以把握個別的事物,並在某一時間內預見到事物在一定範圍之內的多種可能,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對將來要出現的事情做到心中有數。科學屬於概念的體系,科學討論也始終圍繞著事物的類別,而歷史則是討論單個的事物。所以,歷史只能是關於單個事物的科學,可這樣的稱謂本來就是彼此矛盾的。從「科學討論始終圍繞著事物的類別」這一句話,我們不難得出這樣一個推論:所有科學討論的始終是永遠存在的事物,而歷史所探討的則是只存在過一次、之後不再延續的事物。

    其次,由於歷史所談及的是全然單一或個別的人與事,而這些單一、個別的人與事據其本質,也無法深究到底,所以,對這些單一事情的認識歷史理解得不全面也不透徹,欠徹底。同時,歷史還要在嶄新的、平凡的每個時間裡瞭解到它自己仍然不知道的東西。如果有人提出疑義,認為歷史也把特殊的人或事物涵蓋到普遍性之下,因為不同時期,不同的政權更替,以及很多重要的社會變遷……所有在歷史脈絡上有自己相應位置的東西,都是普遍性的事物,而所有持上述意見的人,他們的錯誤在於歪曲地理解了普遍性的概念,因為我們所提到的歷史的普遍性是主觀的普遍性,意思就是說,這樣的一種普遍性只是由於缺乏對事物的個別認識和瞭解所導致的,不是客觀的,也就是對事物進行多方面的深入瞭解和思考之後所得出的概念。

    在歷史中,即使是最具有普遍性的,就其本身來說也只是單一的、個別的事物,換句話,某一長的時間段裡或某一大的事件中:特殊、個別的時間段或者事情與這長的時段或者大的事件的關係就好像部分與整體,而不是實例與規律,就好像一切真正的科學一樣,因為科學不僅僅是羅列事實,更多的是提供概念。因此,在科學領域中,當我們正確地掌握了普遍性的概念之後,就可以確切的判斷出現的個別、特殊的情況。比如說,假如三角形的普遍法已經被我們熟知,我們就可以根據這法則羅列出隨便出現在我身邊的一個三角形所特有的性質。明白了適用於所有哺乳動物的普遍規律之後,比如,它們都有兩個心室、七塊頸椎骨,另外還有肺部、隔膜、膀胱、五感官等,如果現在我們手上有一個剛剛捉到的、還沒有認識也沒進行解剖的蝙蝠,我也能根據哺乳動物的共同特徵說出蝙蝠的一些情況來。但是歷史並不是這樣的:在歷史中,普遍性只是我們認識事物的主觀看法,而不是概念中客觀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我們假如稱其為普遍性的話,那只能算是比較表面和膚淺的普遍性。

    因此,我大概知道發生在17世紀的一場宗教戰爭,也就是「三十年戰爭」,但對這一概念性質的探究並不能讓我更詳盡地闡述這場戰爭的情況。歷史普遍性和科學普遍性之間的比較同樣反映在這一事實上:在真正意義上的科學裡,個別、特定的事物是最確切、最可靠的,因為是透過直接感官和感知對這些東西有所瞭解認識的,而普遍的真理首先是從直接感官、感知那裡抽像得出的。因此,在普遍真理裡面的一些事物有的時候可能是一種錯誤的假設。但是,在歷史中卻有著相反的情況:最普遍的也是最確切和最可靠的。比如,每個時期、朝代,曾經爆發的革命、戰爭的年代以及太平的日子。與此相比,個別的事件跟其相互間的聯繫卻不是很確切,越仔細研究個別的狀態和情形,對它的瞭解就越模糊、不確定。

    因此,雖歷史的敘述越專門就越有意思,但是也變得越不可靠,在很多方面也越接近杜撰。另外,要掂量掂量自我吹噓的歷史實用主義到底有哪些價值,只需要回憶一下:我們生活中的事件,要想知道其相互間的聯繫,儘管這方面的資料已經很充足,但是有時候也需要二十幾年的時間。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在偶然和變故不停干擾、目的意圖又被遮掩起來的情形下,想把動因各自發揮的作用結合起來是很困難的。只要歷史自始至終只以個別的事物、單一的事實作為自己所關注的對象,並且把這些對像看做獨一無二的真實,那麼歷史跟哲學就正好相反,因為哲學側重於事物的普遍性,其關注的對象很明確,那就是同樣存在於每一個別之物的事物的普遍性。所以,在個別事物中哲學永遠只看到屬於普遍性的那一面,個別事物所發生的現象變化則被忽視了。「哲學家是普遍性的朋友」。

    歷史告訴我們,不同的東西會出現在不同的時間裡,但哲學則側重於幫我們獲得這一個見解:過去、現在、將來,在任何時候都是同一個東西。一般來說,人類生活的實質,就像到處都可以見到的大自然,在某一時間裡完整地存在著。所以,要徹底探究人類生活,只需對其作深度的理解。但是歷史卻希望用長度和寬度來代替深度。就歷史而言,某一個現時此刻只是斷片,必須用過去作為補充,但是過去卻是無盡的,並且在這之後接著又是無盡的將來。哲學頭腦與歷史頭腦形成對立的原因,就是因為前者極力深究,後者則希望把事情一個個細數到底。在歷史的每一頁都只顯示著同一樣的事物,雖然外在的形式不盡相同。但是如果有人認不出蘊藏在這樣或者那樣外在形式下的同一事物的話,那麼儘管他把所有的外在形式都看遍,也很難對這同一樣的事物有所認識。國家、民族歷史的篇章究其根源只是以名字和年號互相區別開來,裡面實質的內容永遠是相同的。

    所以,只要理念是藝術的素材,概念是科學的素材,那麼藝術和科學所致力於的就都是永恆存在並且永遠以同樣方式存在的事物,而不是現在是、以後又不是,現在是這樣、以後又是那樣的事物。所以,藝術和科學最為關注的是被柏拉圖認為是真正學問的唯一對象的事物。相比較之下,歷史的素材只是個別、零星的事物,還有包含在其中的種種偶然、變故,是只存在一次、之後永遠都不再出現的事物,是撲朔迷離、變幻莫測的人類世界,在這裡,小小的變故常常可以改變一切。從這種觀點來看,歷史的素材好像並不值得我們對其仔細、勤奮的察看和思考。正因為這考察的對象是那樣的短暫,我們就應該選擇並非短暫的事物作為考察的對象。

    最後,經黑格爾那扭曲思想、毒害精神的虛假哲學所引起的風氣,即力圖把世界歷史解釋為一個有著預先計劃的發展實體,或者用這類人的話說,要「有機地構築起歷史」——其本源其實就是一種不精細、不高雅的唯實主義。這樣的唯實主義把現象看做是這一世界的自在實質,誤認為現象及其形態和事件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此外,上述努力鬼使神差地得到了一些神話基本觀點的贊同,這些基本觀點在一開始就已經作為前提被確定了下來。如果情況不是如此的話,那麼人們就會提出這樣的一個問題:這樣的一幕劇到底是為了哪一個重要人物而演出的?因為既然只有個人,而不是人類整體,才具有真正意義上直接的統一意識,那麼可以推理出,人類生活進程的統一體僅僅是一種虛構。另外,就像大自然只有物種才是真實的一樣,物類只是抽像,同樣,在人類世界中也只有個人及其生活的整個過程才是最為真實的,民族及其生活則只是抽像的概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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