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如何走過 第17章 哲學與智力 (2)
    狡黠和機警或許能使人具備成為一個懷疑論者的能力,但卻無法造就一個哲學家。不過,哲學裡的懷疑論就好像是國會中的反對派,兩者同樣是有益並且是必需的。懷疑論的產生在於哲學沒有辦法像諸如數學那樣能讓人對一切都清楚明瞭,這種情形就和人無法像動物那樣僅僅依據本能直覺做事一樣。而動物的本能直覺就好像數學,都是先驗確實的東西。因此,針對每一個哲學體系,懷疑論者始終是站在天平的另一邊,但懷疑論的份量與它的對應物相比,到底是微不足道的。它也不會真的有多麼大的殺傷力,就像硬要把一個圓圈弄成方形,那兩者的面積畢竟還是差不多的。

    如果我們知道一些事情的同時,又承認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那麼我們的所知就有了雙倍的份量和價值。這樣一來,我們知道的東西便不會招致別人的懷疑。但如果我們非要稱我們不知道的東西為知道,就像謝林哲學的擁戴者做的那樣,這種情形就無法避免了。

    發自於對事物的客觀以及直觀認識,並以符合邏輯推論的方式所表達出來的世界觀不會是完全錯誤的。這樣的世界觀至多不過是失於片面而已,例如,絕對的唯心主義、徹底的唯物主義等。這些世界觀都是正確的——其中各有各的正確。所以,在每一種這樣的世界觀裡包含的真理都是相對的。亦即,對世界的那些各自不一的把握只是在基於某一特定的立場、特定的角度的時候才是正確的、真實的,就和同一幅畫所展現出的風景只是出於某一審視角度是一樣的。若我們站在高於此類體系立場的角度來審視事情,那麼我們很快就會發現這些體系揭示的真理也只是相對的,也就是說,是片面的。

    只有將最高的、把一切一覽無遺的因素一併考慮進去的審視角度才可以給我們帶來絕對的真理。據此,如果我們把自己視為大自然的產物,這一產物不過暫時存在並終將歸於完全的毀滅,就像聖經《傳道書》中所說的那樣,那麼,這一說法就是真實的;但那種認為過去存在和將來存在都集於我身,除我之外一切皆是空的觀點同樣也是正確的。同理,如果我的想法像阿那克裡安那樣:最大的幸福在於享受現時此刻,那我也是正確的;但倘若我從虛無和痛苦中看到其有益的特性,或從一切的快感享樂中認清其危險和空虛的本質,並把死亡視為我存在的目標,那我的這些觀點在此時也是正確的。

    所有這些觀點之所以真實、正確,其原因就在於每一個符合邏輯的推理、前後相一致的觀點都只是通過我們對大自然的直觀把握和客觀瞭解用概念的形式承載和固定下來。而大自然,也就是我們的直觀之物,是從來不會說謊的,也不存在自相矛盾。因為大自然的本質就是排除這些東西的。因此,一旦在我們的思想中出現有違真實與現實情形互相矛盾的地方,就說明了我們的思想並不是出自對大自然的客觀把握。

    樂觀主義就是違背現實的一個非常具體的例子。與此相比,我們對大自然某一客觀的把握很有可能是片面和不完整的,但它只需要補足,而不需要辨正和推翻。

    對於自然科學取得的長足進步,人們總是在責備形而上學的進展過於緩慢。甚至伏爾泰也慨歎:「我們在形而上學方面的進展和古代克爾特人的巫師時期差不多。」(《形而上學雜論》)但試問又有哪一個學科像形而上學那樣面對的總是擁有職權的對手,總是遭受強勁的阻力?這些是國家特殊派遣的檢察官和全副武裝的國王衛士——後者時刻準備向手無寸鐵、毫無還手之力的形而上學撲去。只要形而上學仍受到威脅,就依然要被迫委曲逢迎那為照顧大眾低智商理解力而設定的教條,形而上學就永遠無法顯示其真正的能力,就永遠無法邁出大的步伐。我們是先被別人捆住了手腳,之後就因為無法施展拳腳而遭受別人的奚落。

    宗教把人們探求形而上學的能力奪走了,一是通過早年向人們強行灌輸教條來扼殺這種能力;二是對人們自由和不帶任何偏見地表達形而上學的觀點進行禁止,或是對此加以種種避諱。就這樣,那些對至關重要、最有樂趣和有關自己存在的事情的自由探索就被直接禁止或被間接阻撓了;另外,人們的能力也因受到嚴重的損害而從此再也無力去探尋這一門學問——人們最卓越的能力就用這種方式被禁錮起來了。

    要讓自己容忍那些與己相反的觀點並耐心對待別人對自己看法所提出的異議,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也許就是牢記這一點: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是經常對同一審視對像連續變換截然相反的看法?我們不也是會在短時間之內拋棄某一看法,而後又重拾這一看法,最後卻又接受了與此看法相反的觀點嗎?這個對象在不同光線的映照下會顯現出不同的樣子,我們由此而相應改變自己的觀點。同理,在我們發表與別人看法相反的意見時,這一說法是最能爭取別人好感的,「我以前持有的想法與你一樣,但現在……」等。

    某一謬誤的學說,不管是因其觀點有誤,還是出於人為的別有用心,其實都是只為某一特定形勢所用。因此,這一學說只會流行於某一段時間。只有真理才是永遠不過時的,哪怕這一真理曾在某一時間內遭到誤解或扼殺。原因非常簡單,只要從人的內心生發出一點點光明,從外在吹進一點點自由的空氣,那就會有人站出來宣揚或保衛這一真理。也就是說,真理的目的並不是為某一黨派服務的,因此,具有頭腦和思想的人就隨時會站出來宣揚和維護真理。真理就像是磁石,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始終指向某一確切的、絕對的方向,而謬誤的理論學說就好像是指路牌子——它的任務是指示另一塊指路牌的方向,一旦缺失了後者,那麼這一塊指路牌也就會失去它的一切意義。

    通常來說,對我們發現真理有妨礙的不是事物引誘人犯錯的虛假外表,也不是我們悟性不足直接所致,而是由於我們那些先入為主的觀念和偏見——那些虛假的先驗之物——與真理相對抗。它們就像是逆風把船隻吹向與陸地相反的方向——對此,船櫓和風帆都是無能為力的。

    歌德的《浮士德》中有兩行詩句:

    我們必須流下汗水才能真正擁有父親留下的遺產。

    下面是我對這兩行詩所作的評釋。我們自身經過努力且獨立發現的某一真理——儘管這一真理前賢早已發現,但我們事前對此並不瞭解——對於我們來說有著十分巨大的價值和作用。這是因為我們更明白自己的想法,而不只是從書本或別人那裡學到的東西。當我們這麼做之後又在那些前賢的著作中發現了相同的說法時,由於與已被大眾承認的權威說法不謀而合,自己的正確觀點就在無意中獲得了證實。由此我們就會增強對這一真理的信心,並且能夠更加堅定地捍衛這一真理。

    相比之下,如果我們最初是在書本裡看到某種說法,再經過自己的思考得到了相同的結論,那我們永遠也肯定不了這道理到底是經過自己的思考、判斷而得的,還是只是重複地說出、跟隨著別人的感覺。事實到底怎樣是有很大區別的,如果是後一種情形,我們就可能會受到影響,到頭來也許只是與前人一道得出了錯誤的見解,就像流水會很容易順著此前流出來的水道前行。如果是兩個人獨立進行運算卻得出同樣的結果,那這個結果就是可靠的;但如果一個人只是負責檢查另一個人的計算過程而已,那情形就不一樣了。

    當我們向外部審視時,展現在我們的眼前的是無法預測的世界和數不勝數的造物,而我們個體的存在好像就縮小為無物了。在著迷於事物龐大數量和宏大規模的同時,我們會推而論之,認為只有著眼於外在的,也就是客觀的哲學才是對的。對此古老的希臘哲學家甚至不曾存有一絲懷疑。

    比較而言,當我們審視內在時,我們首先就會發現每個個體其實都只是對自身感興趣;每一個體更多時候太把自己放在心上,而不是除了這些之外的其他東西。這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直接地認識自己,而對於其他一切,他卻只能是間接瞭解而已。此外,假如我們承認:具有意識和認知之物只能是個體,不具有意識的東西則只能間接的存在,那麼,所有真正和真實的存在只能屬於個體。最後,當考慮到主體是客體的條件時,我們可以這樣推論:這廣闊無垠的外在世界只因認知之物的意識而存在;這一外在世界由此是與個體的存在——這個世界的支撐物——絕對地關聯在一起。在這一意義上說,這個世界的存在就可以被看成只是個體意識裡面的佈景,是印在個體意識裡面的內容。

    如果上述這幾點我們已經考慮到了,那我們就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能夠審視內在、由直接給予的主體這一點出發的哲學,也就是自笛卡兒以後的哲學,才是走對了方向的哲學;古人卻常常忽視主要的東西。但要完全確信這一點,還需要深入自己的內在,把對本源的感覺——這種感覺存在於每一認知物——引入我們的意識。每個人——哪怕這個人多麼微不足道——都能在自己質樸的自我意識之中發現作為最實在之物的自身,而且,在這自身中,他必然認出這個世界真正的中心點;他的自身確實就是一切現實性的本源。這種原初意識會說謊嗎?最能表達這一真理的就是《奧義書》中的一句話:「我就是萬物,除我之外,沒有其他;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當然,此類看法會過渡到光明主義,甚至會到神秘主義。這是觀察內在得出的結果,而將目標投向外在的審視則要告訴我們:我們存在的結局不過就是一堆白骨。

    瞭解哲學的分類對哲學的表述十分重要。以下所述是從自我的角度出發對哲學分類的看法。

    雖然我們的經驗是哲學探究的對象,但哲學和其他學科不同,不會探究特定某一類經驗。哲學所要探討的對象是總體的、普遍的經驗自身;我們在處理這些泛泛的經驗時,憑借的是這些經驗的範圍和可能性、它的主要內容、內在以及外在的構成要素、還有它們的實質和形式。據此可知,哲學當然是以經驗為基礎,而不是出自於引申和玩弄純粹、抽像的概念。關於這一點,我在著作中已經作了詳盡的說明。既然哲學要面對和處理的是經驗的素材,總體和普遍經驗來顯現自身的媒介以及其形式和特質。就成了哲學首先必須考察的對象,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經驗賴以顯現自身的媒介就是表象功能、認識力,也就是智力。

    由此可知,任何種類的哲學都必須首要考察其認知功能及其形式和法則,以及這一認知功能在哪些方面適用和在哪些方面存在局限。這種考察因而成為了哲學的頭等問題。這樣,我們的考察就可以分為:(1)對原初和基本表象,亦即對直觀表象的考察——人們把這一類的考察命名為認識論;(2)對派生的表象,亦即對抽像表象的考察——包括這些抽像表象的形成和應用所應遵循的法則,也就是邏輯,或稱之為理智學說。這泛泛的一大類考察總括了,或者可以更精確地說,取代了前人所說的本體論。本體論學說出現的目的是為宣講總體事物的普遍性和基本特性。此前,人們因為已經具備了表象功能,所以就把同自己表象功能的形式、本質相符合併已經為自己所把握的事物的存在,看成自在之物的本質。這情形就好像透過一塊玻璃看東西,然後就把屬於這塊玻璃的顏色歸於被看到的東西。

    沿著上述考察繼續深入研究的哲學就是狹義上的形而上學,因為這種意義上的形而上學不僅僅只是讓我們認識眼前看到的存在物,也就是大自然,並且把這一存在物的各部分依照其次序聯繫起來,從總體上來考察;而且更進一步,將這一存在物看成某一既定的、有條件的現象——在這現象的背後卻隱藏著有別於現象的某些東西,也就是自在之物。這類形而上學所要尋求的就是瞭解自在之物,為達到這個目的所採用的手段有:(1)把外在和內在的經驗相結合;(2)發掘各現象的含意和這些現象相互之間的關聯,由此認識整體的現象。這就好像為解讀我們不認識的文字文章而去琢磨、研究裡面的神秘字詞。遵循這種探究方向的哲學從現象出發,至發現隱匿在這一現象背後、產生這些現象的本質為止,也就是在探索自然、物理之形以外的東西。因而這種形而上學又分為三類:大自然的形而上學;美的形而上學;道德倫理的形而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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