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些時候,我說話太草率了,」勞倫斯說,「尤其是用那種通常從來不向我服役的人說話的口氣,然而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向你道歉。」
「請你不要再自尋煩惱了,」塔肯一直沒有抬起頭,只是冷冷地說,「讓所有的事情都過去吧,我向你發誓我不會對這件事有任何抱怨。」
「我已經考慮過如何解釋你的行為,」勞倫斯沒有在意這種轉移,說道,「我無法瞭解你,今天晚上,你只是救了我的命,但本質上是為了完成我們的任務。如果我只是考慮你在整個冒險中行動的結果,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了。事實上,你已經非常堅定地帶領我們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危險,經常自己冒著生命危險。但是你兩次擅離職守,在充滿無數困難的環境中,帶著沒有必要的、人為的秘密離開,讓我們隨波逐流,飽受焦慮的折磨。」
「或許我沒有意識到我的缺席會帶來這樣的驚慌,」塔肯茫然地說,面對這種全新的挑戰,勞倫斯的怒氣馬上湧了上來。
「求你不要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傻子,」他說,「我更加願意相信你是曾來到世上走一遭的最無恥的背叛者,除此之外,還是一個最矛盾的人。」
「謝謝你,真是一個精彩的抱怨,」塔肯用刀尖在空中比劃出帶有諷刺性的敬禮,「但在我看來,當你不希望我的服役繼續下去時,爭論沒有什麼用。」
「不論是一分鐘還是一個月,」勞倫斯說,「我仍然會提出這些規則。我非常感謝你,如果你離開,我也非常感謝你。但如果你留下來,你要發誓,從此之後,一定要服從我的命令,不要不辭而別。我不會讓一個我懷疑的人服役,塔肯,」他迅速確認之後,補充道,「我想你總是願意被別人懷疑。」
塔肯放下刀子和磨刀石,他的笑容消失了,帶著嘲弄的神態。「你可以這樣說,如果我遭到懷疑,我會願意知道,你不會錯得那麼遠。」
「你確定做所有你能確認的事情。」
「在你看來,我是剛愎自用的,」塔肯說,「但是長久以來,我接受了這樣的教育,我的臉和血統禁止和紳士們之間擁有自然的關係,不允許主動採取什麼行動。如果我不被信任,我寧願激起公開的猜疑,被別人自由地評論,而不是懦弱地忍受在我背後不加掩飾的沒有止境的輕視和口哨。」
「我也忍受了社會的閒話,我的每一個軍官都是如此,我們不為那些思想狹窄,願意在角落裡嘲笑別人的人服役,而是為我們的國家服役。面對這些小小的侮辱,這種服役是對我們榮譽更好的保護,而不是製造最為猛烈的反對,」勞倫斯說。
塔肯激情澎湃地說:「我懷疑如果你被迫完全獨自承受這些事情,你是否還會這樣說。如果不僅社會,而且與你擁有手足情誼的人也用同樣蔑視你、看不起你的話,你的上級軍官和你的同事也這樣的話,你會怎樣做?如果獨立和前進的所有希望都與你無關,你只是一片麵包,被提供給高級僕人、或者提供給男僕和一條受訓的狗的話,你會怎麼說?」
他好像還有話說,但卻閉上了嘴,儘管他與眾不同的習慣現在看上去戴得不完美的面具,但他的臉色仍然說明了一些問題。
「我可以認為我要承擔這些責任嗎?」勞倫斯問道,他立刻感到非常憤怒和不安。但塔肯搖了搖頭。
「不,請原諒我的衝動,我所說的傷害並不比他們那些年齡的人少多少,」他的表情有點扭曲,補充道,「你對我的無禮,我不否認是我激怒的,我已經養成了預期的習慣。很有趣,至少對我如此,但也許對我的同伴並不公正。」
他已經說得夠多了,勞倫斯能夠想像出他所遭受的待遇,這種待遇迫使塔肯拋棄國家和同伴,對任何人都不心存感謝,也沒有任何人感謝他。在勞倫斯看來,這種方式完全無聊透頂,是對一個完全能夠做得更好的人的能力的浪費。他伸出手,真誠地說:「如果你這樣看待這件事情,那麼你要向我保證,把我的……我可以誠懇地發誓,我會給予任何給予我忠誠的人更多的忠誠,我想失去你會讓我非常遺憾,比以前認為得要遺憾得多。」
塔肯看著他,臉上露出不太確定的表情,接著輕輕說道:「嗯,我的行為方式很難改變,但是你願意相信我的話,上校,我想如果我拒絕的話會顯得非常無禮。」他自信地伸出手,此時,他的表情中沒有任何虛情假意的成分了。
「啊唷,」泰米艾爾把兩個人舉起來,送到花園裡,厭惡地用前爪檢查著黏糊糊的殘渣,說道,「但我不在意你們聞起來很臭,只要你們回來就好。格蘭比說你們待到晚飯時就會回來,我一定不能去尋找你們,但你們走太久了。」他把前爪伸到百合池裡沖洗時,更加悲哀地說。
「我們返回時有點笨手笨腳,不得不找個避難所,但就像你看到的,所有的困難都結束了,對不起讓你這麼焦慮。」勞倫斯說著,隨手脫下自己的大衣,直接走到池子裡,塔肯已經跳進去了。「戴爾,把衣服和靴子拿去,看看你和羅蘭能不能處理一下,把那塊香皂拿過來。」
「我不明白,如果雅茅斯犯罪了,將會產生什麼反響。」勞倫斯擦乾淨身子,穿上襯衫和褲子,在吃飯時給大家講完了這段歷險。之後,格蘭比說:「他如何能運走數量這麼巨大的金子?他應該需要船,如果他還沒有發瘋到用大篷車來運走的話。」
「他會被注意到的,」塔肯平靜地表示同意,「根據梅登的講述,金子需要上百個箱子,從商隊旅館或者造船所那裡沒有聽到有這麼大的行動。昨天,我花了一個早上進行了詢問。事實上,他可能很緊迫地找到了某條船,一半的牲畜販子正在為港口要塞運輸供給,其餘一半因為龍的存在,而被迫留在城外。」
「或許他僱傭了一條龍呢?」勞倫斯問道,「我們在東方看到過龍運輸商,他們能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嗎?」
「在帕米爾高原,我從來沒有看到龍運輸者,」塔肯說,「在西方,人們不會讓龍待在城市裡,他們只是被看作野生動物,因此無論如何不可能獲得收益。如果他們來的話,很可能被抓住,趕到繁殖基地中。」
「這並不重要,他不能靠龍運金子,如果他失去它的話,」格蘭比說,「我不相信讓一條龍運送這麼大堆金子和珠寶,然後可以要求他把金子全部還回來。」
他們待在花園裡小聲地討論著,泰米艾爾用略帶渴望的口吻說:「聽起來像是數量巨大的金子,」至少他沒有對格蘭比的話有所懷疑,「或許他把它放在城市中的某個地方。」
「要想藏起這麼大數量的金子,太困難了,而且他也不能再次露臉使用它。」勞倫斯說,「不,如果他沒有辦法帶走這些錢,他就不會不擇手段地獲得它。」
「但你們剛才已經說了,金子無法被帶走,」泰米艾爾理由充分地說,「因此,它一定還在這個城市裡。」
他們都沉默了,勞倫斯最後說:「如果大臣們沒有參與其中的話,至少他們縱容了這種行為,否則會有什麼選擇?對於這種侮辱,英國肯定會有所回應,即使希望結束與我們之間的聯盟,他們也不會故意激起一場戰鬥吧!這樣的代價肯定比金子的代價更加巨大,不但要花費金子,還要流血犧牲。」
「他們可能正忙於看著我們認為這件事情都是雅茅斯的錯誤,」格蘭比指出,「我們沒有證據去發動戰爭。」
塔肯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灰塵,他們按照土耳其的樣式,拿出地毯放在地上,因為在涼亭裡沒有椅子可以坐下。勞倫斯扭過身子向後看,和格蘭比突然站了起來,一個女人正站在小樹林的遠處一端,處於柏樹的陰影裡。她可能和以前在宮殿場院裡見的那個女人是一個人,但由於戴著厚厚的面紗,幾乎無法辨別出來。
「你不應該到這裡,」當她快速向他們走來時,塔肯低聲說,「你的女僕呢?」
「她正在樓梯那裡等我,如果有人來,她會咳嗽。」女人語氣冷冰但平靜地說,黑色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
「很高興見到您,梅登小姐。」勞倫斯尷尬地說,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即使帶著世界上所有的同情,他仍然無法認可這種秘密的幽會,更糟糕的可能是一次私奔。此外,他欠她父親的人情,但如果他們要求他幫助的話,他不知道如何拒絕,因此只好用禮節來掩飾這種尷尬,說道:「我可以向你介紹一下泰米艾爾和我的第一上尉約翰格蘭比嗎?」
格蘭比的吃驚讓她有點尷尬,「很高興認識你,梅登小姐。」他用詢問的口吻稱呼著她的名字,然後困惑地瞥了瞥勞倫斯。泰米艾爾在問候過之後,更加公開地用好奇的眼神注視著她。
「我不會再問了。」塔肯低聲對她說。
「不要說那些不能做的事情。」她把手從大衣的深口袋裡拿出來,但並沒有勞倫斯最初想像的那樣,伸向塔肯,相反,她把手平伸到他們面前,說道:「一會兒,我能夠進入國庫,但我擔心,大部分可能已經被熔化了。」在她的手掌上,毫無疑問,正放著一枚銘刻著英國國王頭像的金幣。
「你不能相信這些東方的暴君,」格蘭比悲觀地說,「畢竟,實際上我們可以稱他為賊,也可以稱他為謀殺者,就好像他想把你的頭砍下來一樣。」
當泰米艾爾被允許前行時,他表現得相當興奮。「我願意去看看蘇丹,」他說,「或許他有一些有趣的珠寶,那麼最後我們又可以回家了。但阿爾卡迪和其他龍沒有過來看他是一種遺憾。」
勞倫斯一點也沒有分享這最後的情感,只是希望能有一個好的結果。穆爾塔法打量了一下金幣,當聽到勞倫斯聲明這枚金幣是從國庫到了他手中時,他甚至沒有努力去偽裝一下吃驚。
「是的,先生,我不會告訴你消息來源,」勞倫斯說,「但如果你懷疑這枚金幣的出處的話,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就和你直接去國庫,我相信我們會找到更多的金幣。」
穆爾塔法拒絕了這個建議,儘管沒有供認這個罪行,也沒有解釋,他仍然迅速地說:「我必須和大丞相談一談。」他又一次離開了。晚上,傳來了召喚,最後,他們被帶去和蘇丹面談。
「我不想讓他臉上無光,」勞倫斯補充道,「可憐的雅茅斯更應該為此負責,上帝知道,阿爾巴斯諾特自己知道。但當我們把龍蛋帶回英國時,政府很快就會決定他們是否要為此負責,我非常明白他們在這件事上對我採取的行動會如何評價。」事實上,他猜想,甚至在龍蛋的這件事情上,對於他的行動也會有許多說法。「無論如何,我希望我們知道這件事事實上是一些大臣的陰謀詭計,蘇丹本人對此一無所知。」
兩條喀裡克龍貝扎伊德和捨瑞茲迪已經返回來了,再次護送他們去參加正式的會面。三條龍在空中幾乎還沒有怎麼飛,就已經到了宮殿,在宮殿門外第一法院前的巨大露天草坪上著陸了。在勞倫斯看來,通過這種儀式把他引導到已經睡了三晚上的宮殿中有點荒謬。他們被排成一排,一條喀裡克龍在前,一條在後,浩浩蕩蕩地穿過一翼寬的軸門,走到了場院中,站在了裝飾華麗的吉兆之門的門廊裡。大臣們都根據級銜整齊地沿路成排站著,陽光下,他們的白頭巾看上去十分耀眼。遠處,值班的馬焦躁不安地噴著鼻息,沿牆向後退去。
蘇丹的王座是用金子做成的,寬大無比,上面裝飾著打磨的綠寶石,發出璀璨的光芒。王座放在用彩色羊毛織成的華美毛毯上,地毯上面繡著鮮花和裝飾物。他的衣服更加華美,藍色和黃色絲綢製成的束腰外衣上套著裝飾有黑邊的橘色和黃色的緞子製成的長袍,劍柄上裝飾著珠寶的短劍掛在腰帶上。在他高大的白色頭巾上粘著一束堅硬的冠毛,中間戴著一顆巨大的方形綠寶石。儘管場院巨大而擁擠,但幾乎沒有任何噪聲,各個級銜的軍官互相都不說話,也沒有竊竊私語,看上去甚至還有點煩躁不安。
這一場景令人印象深刻,任何一個訪問者都會產生某種本能的反應,不敢去打破這種沉寂。但當勞倫斯向前走時,泰米艾爾突然在他身後發出嘶嘶聲,聲音馬上傳播開來,就像劍出鞘的摩擦聲一樣,聽上去十分危險。勞倫斯驚恐地轉過身來去看他,但泰米艾爾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左側,在樞密院巨塔的陰影中,蓮正蜷縮成白色的一團,躺在那裡,用血紅的眼睛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