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塔肯說,他們慢慢地來到了宮殿城牆上,夜巡的警衛剛剛過去。他抓住一個抓鉤,爬到牆上,翻了過去。對於水手來說,並不需要什麼絕技,石頭牆表面粗糙,到處都可以立足。在外面的花園中,用來娛樂的涼亭聳立在那裡,俯瞰著大海。他們穿過草地時,唯一的一個高聳的巨大圓柱體在半月的照耀下,若隱若現。接著他們安全到達了開闊的地面,走進茂密的灌木叢中,古老的殘垣斷壁上覆蓋著常春籐,磚制的拱形和圓柱形四處可見。
他們又爬過另一堵牆,但繞過巨大廣場的四周,距離太遠了,根本沒有辦法很好地巡視。接著他們沿著金角灣的海岸線繼續前行。塔肯小聲地喊了一下,一個擺渡者用一隻潮濕的小船載著他們穿過了這段海域。即使在黑暗中,進貢國的名字依然名副其實,在窗戶裡透出的燈光和船上的燈籠的光線照耀下,兩岸燈火通明,人們在陽台和露台上散步,水面上有音樂傳來。
勞倫斯很想停下來,更近距離地觀看他昨天看到的工事的細節,但塔肯幾乎沒有讓他停留,就領著他離開船塢,走到街上,他們走的方向不是去大使家的方向,而是通向古代加拉達塔的尖頂,山上站著哨兵。在瞭望塔周圍繞著這一區域有一堵矮牆,由於沒有得到有效的保護,這堵牆顯得破舊而古老。街道裡面更加安靜了,只有一些希臘人或意大利人的咖啡館仍然亮著燈,一些人坐在桌子旁,一邊低聲交談,一邊喝著甜味的蘋果茶。一個癡迷的抽水袋煙的人正向街外看去,雙唇間裊裊升著煙霧,散發出醇香的氣息。
阿瓦拉姆梅登家的房子非常氣派,比附近鄰居家的房子寬兩倍,四周都是樹林,在古老的塔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大街上的這個建築。一個女僕出來迎接他們,裡面更是富麗堂皇:地毯很舊,但是色彩豐富,依然鮮亮;牆上是鍍金的黑眼睛男人和女人的肖像。從特徵上來看,更像是西班牙人,而不是土耳其人,勞倫斯曾經說過。
梅登給他們倒了酒,女僕端著大盤的薄麵包和一盤用茄子做成的麵團,看上去辛辣又開胃。一盤濕葡萄乾與堅果混合在一起,還有用紅酒調味的棗椰子。「我的家族來自塞維利亞,」當勞倫斯提到肖像時,他說,「當國王和宗教裁判所驅逐我們時,蘇丹對我們表現得很友好。」
勞倫斯希望面前不會是特別沉悶的一餐,因為猶太人在飲食上有許多含糊的禁忌,但之後的飯菜非常令人期待:一條非常美味的羊腿,用土耳其人的方式烤過,切成薄片,在外面蓋上新的馬鈴薯,塗上了橄欖油和濃郁的藥草,香氣撲鼻。用胡椒粉和西紅柿烘烤的一整條魚,上面放上了普通的黃色調味品,辛辣無比。除此之外,還有用溫火燉得稀爛的禽肉,令人垂涎欲滴。
由於梅登的貿易經常為英國來賓服務,因此他和他的家人都能夠講流利的英語。他們坐在桌子旁,共有五個人,梅登的兩個兒子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家庭,除了他妻子外,只有他女兒薩拉留在家中。這是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女人,儘管還不到三十歲,但對於像梅登這樣一個看上去能夠提供可觀嫁妝的家庭來說,這個年齡沒有結婚,仍然顯得大了些。在外國人眼中,她的外貌和舉止都非常令人憐憫,黑色的頭髮和眉毛襯托著潔白光亮的皮膚,非常像她優雅的母親。她坐在客人的對面交流時,儘管鎮定自若、談吐自然,但由于謙恭或者害羞,她的眼睛總是注意著下方。
勞倫斯並沒有焦急地詢問,因為這樣看上去非常莽撞,他轉而講述西行的旅程,促使主人不斷地向他詢問。這是比較有禮貌的開始,但不久,主人開始真正好奇起來。勞倫斯被認為履行了紳士的職責,這使得宴會上的交談非常有趣。他們旅行過程中的奇聞軼事充滿了軍事氣息,在當前情況下顯得沒有那麼重的負擔了。由於女士在場,他省略了在沙漠和雪崩時最危險的經歷,沒有談他們遭遇牧民襲擊者的情形,儘管沒講這些,情節依然扣人心弦,大家聽得興致勃勃。
「接著,這些可憐的龍抓住了牛,然後又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他悲傷地結束了野生龍在城門外的表演,「那個惡棍阿爾卡迪走時,衝我們搖著頭,我們所有人都尷尬地停在那裡,目瞪口呆。他們心滿意足地返回去,我敢肯定,對於我們來說,沒有被投入監獄是令人吃驚的事情。」
「漫長艱難旅程之後,竟然又遭到了冷遇。」梅登驚奇地說。
「是的,真是艱難的旅程呀,」薩拉梅登沒有抬起頭,語氣平平地說,「你們都安全地渡過難關,真是令人高興。」
交談出現了短暫的停頓,接著梅登伸出手,把麵包盤遞給勞倫斯,說:「嗯,我希望你現在能感覺舒服點,至少在宮廷裡,你不必忍受我們這裡的噪聲。」
他指的是港口的建築,很明顯,這是許多苦惱的源頭。「頭上有這麼多巨大的動物,誰還能做點什麼?」梅登夫人搖著頭說,「他們製造出巨大的噪聲,如果他們扔下一個炮彈怎麼辦?真是可怕
的動物,我不希望把他們帶到文明的地方。當然,這不是指你的龍,上校,我相信他肯定舉止優雅。」她匆忙地停止話頭,頭腦有點混亂地向勞倫斯道歉。
「我想我們不應該向你抱怨,上校,」梅登出來給她解圍,「你每天都必須近距離地照顧他們。」
「不,先生,」勞倫斯說,「事實上我覺著在城市中間看到一隊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我們不允許非常接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在英國,我們必須按照特殊的路線在城市上空飛行,即使這樣,我們仍然會發出一些噪聲。泰米艾爾把這當做沉重的責難。那麼,這是一種新的安排嗎?」
「當然,」梅登夫人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我希望事情結束後,再也不要這樣了。提前也沒有一句警示。一天,當祈禱的鈴聲結束時,他們出現了,從那以後,我們的房子整天就像是發生了地震一樣。」
「人會慢慢習慣的,」梅登先生意味深長地聳聳肩說,「最近兩周有點慢了,但倉庫再次打開了。」
「是的,沒有人能這麼快,」梅登夫人說,「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們將如何安排每件事情。納迪熱,」她叫了聲女僕,「請給我遞杯酒。」只是幾乎沒有停頓,也沒有什麼可以注意的。
這個小女僕走進來,從餐具櫃上輕鬆地拿出一個玻璃瓶,遞了過來,然後又快速走開了。瓶子遞過來時,梅登先生平靜地說話,然後為勞倫斯倒了酒。「我女兒很快就要結婚了。」他用奇怪的紳士口吻,像是在道歉一樣,說了一句話。
不舒服的、等待的沉默降臨了,勞倫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梅登小姐低頭看著盤子、咬著嘴唇。塔肯打斷了沉默,舉起酒杯,對薩拉說:「祝你健康、快樂。」最後,她抬起頭,烏黑的眼睛穿過桌子看了看他。只一會兒,他舉起酒杯,隔斷了她的凝視,但時間已經夠長了。
「恭喜你。」勞倫斯接著向她舉起酒杯,打破了沉默。
「謝謝。」她說。她的臉紅了起來,但禮貌地點點頭,聲音沒有顫抖。沉默仍然繼續著,薩拉打破了沉默,略微抽動地伸直了肩膀,透過桌子,堅定地對勞倫斯說:「上校,我可以問你那些男孩子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勞倫斯非常佩服她的勇氣,但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個問題,直到她補充道:「他們不是你的隊員嗎,那些向皇宮裡看的那些男孩子?」
「噢,我想我必須得承認。」勞倫斯說,他非常鬱悶故事已經傳出這麼遠了,希望自己說這樣一件事情不會把情況弄得更複雜。他不認為後宮這個話題適合一個年輕的土耳其女士,這個問題更適合凡俗女子或者初次參加社交活動的英國劇院歌手。「他們已經為自己的行為受到了懲罰,我向你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次發生。」
「那麼他們沒有被處死吧?」她說,「聽到這些我很高興,我可以讓後宮的女人打消疑慮了。她們一直在談論這個問題,事實上,她們不希望這些男孩接受太過嚴重的懲罰。」
「那麼她們經常可以進入社會嗎?」勞倫斯總是認為像被關在監獄中的皇宮女人,不允許與外界有任何的接觸。
「噢,我是基拉,宮女的一種,」薩拉說,「儘管她們可以離開後宮進行短途旅行,但外出仍然存在巨大的困難。任何人都不允許看她們,因此她們必須被關在四****馬車中,帶上許多侍衛,同時必須得到蘇丹的准許。但作為一個女人,我可以進去見她們,然後再自由地出來。」
「那麼我衷心希望你能夠為這次闖入向她們轉達那些年輕人的歉意。」勞倫斯說。
「事實上,她們希望能夠有一個更成功的人,能夠持續的時間更長。」她帶著一絲揶揄說,看到勞倫斯尷尬的表情笑了笑,「噢,我並不是指輕率的行動,只是她們承受了巨大的煩惱,除了懶惰外,不允許做什麼,蘇丹更關心自己的改革,而不是他的心上人。」
正餐結束了,她和母親站起來,離開了桌子。她沒有向四周環顧,而是挺直肩膀走出了房間,塔肯一言不發地向窗外看去,又向房子後面的花園望去。
梅登無聲地歎息著,向勞倫斯的杯中倒了一些勁兒比較大的紅酒。端了點心進來,是一盤碎杏仁做的餅。「我知道你有話要問我,上校。」他說。
他為阿巴斯諾特服務,不但安排塔肯帶信,而且作為銀行家,就像大家知道的,是交易中最重要的機構。「你能夠想像得到我們安排的防範措施,」他說,「金子沒有被馬上運過來,而是放在幾個重兵防守的船裡,放在不同的隔斷中,所有的箱子外面都註明錠鐵,直接放到我的倉庫裡,直到所有的箱子都集合起來。」
「先生,依你所說,在所有的款項帶到這裡前,已經簽署了合約?」勞倫斯問。
梅登把手朝上伸了出來,沒有說話。「君主間的合同值什麼?在這樣一次爭議中,有什麼正義可言?但是阿巴斯諾特不認為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完備,否則的話,為什麼他要冒著如此巨大的風險,把這樣一大筆財寶帶到這裡來?如果所有的事情正常進行,完全按規則行事的話。」
「然而如果這筆錢永遠不給。」勞倫斯說。
在後任大使死和前任大使失蹤前幾天,雅茅斯拿著大使的書面指示走了進來,安排這次交付。「我一點也不懷疑這個紙條,我非常熟悉大使的筆跡,他對雅茅斯也完全信任,」梅登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年輕人,不久就要結婚了,非常穩重的一個人。我不相信他有任何秘密的行為,上校。」但他多少有點懷疑地說,聽起來他對自己的話也不是特別確信。
勞倫斯沉默了:「你根據他的要求把錢交給他了嗎?」
「送到了大使的住處,」梅登確認道,「就像我理解的,我把財寶直接運了過去,但第二天,大使就被殺了。」
他手中有簽收的收條,然而是雅茅斯簽收的,不是大使簽收的。他有點不安地把收條遞給勞倫斯,讓他看了一會兒,迅速地說道:「上校,你是非常謙恭的人,還是讓我們開誠佈公地說吧。這是我擁有的所有證據,拿走金子的人是我的手下,為我服務了多年,只有雅茅斯得到了它。在這種情況下丟失了財物,如果是小一點的數目,我會從自己的資金中拿出錢來還你,而不是失去我的尊嚴。」
勞倫斯在燈下仔細地看著這個收據。事實上,在他頭腦的某個角落裡,已經產生了一些懷疑。他把紙放到桌子上,走到窗戶旁,對於自己和整個世界都感到很憤怒。「上帝,」他低聲說,「如此猜疑地看待任何事情真是一種可怕的狀況,不,」他轉過身,「先生,請你不要抱怨,我敢說你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但如果說你編出了英國大使的謀殺者和你自己國家的尷尬,我不相信。除此之外,在這件事情上,阿巴斯諾特先生應該為保護國家的利益負責,而不是你,如果他非常相信雅茅斯,那是他用人錯誤。」他停了下來,搖搖頭,「先生,如果我的問題冒犯了你,請你說出來,我會馬上停止,但……哈桑穆爾塔法,如果你認識他,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