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們並沒有惡意,」鄧恩說,「我們只是想,只是想……」他看了看哈克利,但另外一個步槍手呆若木雞,滿是雀斑的皮膚蒼白無比,並沒有向他提供幫助。「我們只是爬到了屋頂,先生。接著我們想我們可以看看宮殿的其他地方,於是……接著那些人就開始追我們,我們又爬上了牆,回到這裡,盡量返回到屋裡。」
「我明白了,」勞倫斯冷冰冰地說,「你認為這樣的行動很聰明,不需要向我或者格蘭比先生申請。」
鄧恩啞口無言,又低下了頭。接著便是長時間的不安、令人不舒服的靜寂。但是沒有過多久,穆爾塔法快速地從角落裡走了過來,警衛領著他,他的臉色通紅,夾雜著焦慮和憤怒。「先生,」勞倫斯先發制人,對他說道,「我的人沒有得到允許離開他們的位置,我很遺憾他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你必須把他們交出來,」穆爾塔法說,「他們必須立刻被判處死刑,他們試圖進入後宮。」
勞倫斯沒有說什麼,鄧恩和哈克利向前動了動,焦慮地盯著他的臉。「他們侵犯這些女人的隱私了嗎?」
「先生,我們從來沒有……」鄧恩開始說。
「閉嘴!」勞倫斯冷酷地說。
穆爾塔法對警衛說了說,宦官首領向自己的一個人召喚了一下,那個人非常流利地進行了回答。「他們看到了她們,還通過窗戶向她們打招呼,」穆爾塔法轉身說,「這些冒犯已經足夠了,除了蘇丹,任何人都禁止看後宮的女人,和她們進行交流,當然,只有宦官可以和她們說話。」
聽到這些話,泰米艾爾使勁地噴了噴鼻息,以至於把噴泉的水都噴到了他們的臉上。「真是太愚蠢了,」他情緒激動地說,「我不會讓我的任何隊員被判處死刑,無論如何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任何和那些人說話的人都應該被處以死刑,這好像不會傷害任何人。」
穆爾塔法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盯著勞倫斯。「我相信你不想因此而違反蘇丹的法律,去冒犯他吧,上校,我想在我們國家之間有關禮節的問題上你有一些話要說。」
「在這個問題上,先生……」勞倫斯對這種赤裸裸的施加壓力的行為非常生氣,接著嚥回了要脫口而出的話。先前懇求見面時,穆爾塔法總是稱忙碌難以脫身,無法抽出一點時間來,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能夠如此快速地過來。這句話肯定相當尖銳。
然而他控制住自己,過了一會兒,他說:「先生,我想或許你的警衛從自己的熱情而不是從事實中得到了這種情況,我敢說我的軍官一點也沒有看到這些女人,但只是向她們打招呼,希望引起她們的注意而已。這真是太荒唐了,你肯定確信,」他又強調了一下,補充道,「他們將會為此受到懲罰,但我不會在沒有一個證人作證的情況下讓他們處死,如果這個證人只是為了避免自己失職的自然願望,而不是由他們或多或少的罪行產生的結果。」
穆爾塔法皺了皺眉頭,看上去準備繼續爭辯,勞倫斯補充道:「如果他們冒犯了任何女人,我會毫不猶豫地按照你們公正的理念懲處他們,但在這樣一個不確定的情況下,只有一個證人作出不利的陳詞,一定會得獲得一定程度的憐憫。」
他沒有把手移到劍柄上,也沒有向任何人發出指示,但最多,他不得不轉動他的腦子,他開始考慮他們的位置,如何處置行李,因為大部分行李都被放在涼亭裡。如果土耳其人想要用武力抓住鄧恩和哈克利,他不得不命令所有的人直接登陸,把這些拋在後面。如果六條龍在泰米艾爾飛到高空時到達空中,也一定都會擁護他們。
「憐憫是一種巨大的美德,」最後,穆爾塔法說,「事實上如果因為這些不高興和虛假的指控而破壞了我們兩國之間的關係的話,太令人遺憾了,我相信。」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勞倫斯,補充道,「在任何顛倒的事件中,你都會承認無知的公平的預感。」
勞倫斯把嘴緊緊地閉在一起,「你可以這麼認為。」通過牙齒,他說道。他清楚地知道至少已經讓自己忍受了土耳其人這麼不充分的解釋,只要他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幾乎沒有什麼選擇,他不能看到自己的手下人因為通過窗戶親吻幾個女孩的手被判處死刑,儘管他內心非常希望折斷他們的脖子。
穆爾塔法的嘴角抿了抿,向前傾了傾頭,說:「我相信我們彼此明白,上校,我們將會把他們交給你,讓你來糾正他們的行為,我相信你會保證不再發生同樣的事件。紳士表現出一次可以說是憐憫,兩次就是愚蠢。」
他把警衛集合起來,領著他們離開了,他們這方並不是沒有微弱和生氣的反抗。當他們最後走出視野時,人群中發出了歎息聲,其他兩個槍手走過去拍了拍鄧恩和哈克利的背,不過他們馬上停止了這個動作。「夠了,」勞倫斯表情陰鬱地說,「格蘭比先生,你在日誌上記下,鄧恩和哈克利被逐出飛行隊,把他們的名字放到地勤人員的名冊中。」
勞倫斯並不是特別清楚一個飛行員是否可以這樣處罰,就像在船上一樣,但他的表情不允許任何辯解,他從格蘭比那裡也只得到了沉默。「是,先生。」傳來了一聲刺耳的話語。即使恢復了他們的位置後,在他們的記錄上也有了一次敗筆,勞倫斯希望他們能夠得到一個教訓。在遠離家鄉的這裡,他無法設立軍事法庭,他們年紀太大了,無法忍受籐條。「普蘭特先生,給這些人帶上鐐銬;弗勒維斯先生,我相信我們的皮革供給允許你準備一條鞭子。」
「是的,先生。」弗勒維斯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說。
「但是,勞倫斯,勞倫斯,」泰米艾爾打破了沉寂,他是唯一一個敢於調解的成員,「穆爾塔法和那些士兵已經走了,你現在不需要鞭打他們了。」
「他們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只是為了滿足大部分原始、肉慾的衝動而冒著犧牲我們事業的危險,」勞倫斯有氣無力地說,「不,不要再為他們說情了。泰米艾爾,軍事法庭會為此把他們絞死,精力充沛不是借口,他們更瞭解這一點。」
他表情嚴肅地掃視了一下,年輕人都退縮了。之後,他點了點頭。「他們離開時,誰值班?」他看著其他的隊員問道。
所有的人都看著地面,接著,年輕的薩利爾向前走了一步,說道:「我,先生。」他聲音顫抖,擠出了半句話。
「你看到他們走了嗎?」勞倫斯平靜地問。
「是的,先生。」薩利爾囁嚅道。
「先生,」鄧恩匆忙說,「先生,我們讓他保持安靜,告訴他只是去玩耍一下。」
「安靜,鄧恩先生。」格蘭比說。
薩利爾自己沒有辯解,他確實是一個孩子,不久前剛成為中尉,儘管青春期的他個子高大,身材瘦長。「薩利爾先生,你無法取得信任再去值班,你被降為少尉,」勞倫斯說,「去到那些樹上弄一根枝條,到我的住處。」薩利爾捂著臉走開了,手下滿是雀斑的臉紅了。
勞倫斯轉向鄧恩和哈克利說:「每人五十鞭子,你們可以認為自己非常幸運。格蘭比先生,11點鐘聲響起時,我們在花園裡集合進行懲罰,鐘聲響起時,你負責一下。」
他走進自己的住處,打了這個男孩十鞭子。這是毫無價值的讀數,但這個男孩愚蠢地從有彈性地綠色樹林上砍下了枝條,打在身上極度疼痛,也更容易劃破皮膚。如果因疼痛啜泣流淚的話,他肯定會感到非常恥辱。「就這樣,看你還會不會忘記這件事情。」在他顫抖的喘息聲還沒有化作淚水之前,勞倫斯說著,把他趕走了。
接著,他拿出最好的衣服。他還沒有比這件中國長袍更好的衣服,但他讓艾米麗把靴子擦得光潔如新,讓戴爾把領帶熨燙平整,然後在小手盆中刮乾淨鬍子,走了出去。他帶上佩劍並戴上最好的帽子,接著又走了出去,發現剩下的隊員都穿著星期天裝束集合在一起,臨時立起的光禿禿的信號旗桿深深地插在地上。泰米艾爾焦慮地站著,從一邊移到另一邊,用爪子扒著地。
「普蘭物,很對不起要求你做這件事,但是這件事情必須做。」勞倫斯平靜地對軍械維護員說,普蘭特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我會自己數著,你不用大聲數。」
「是,先生,」普蘭特說。
太陽越來越高了,所有的隊員已經集合在一起等待著,已經有十分鐘,或許更久了,但勞倫斯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改變決心。後來,格蘭比清了清嗓子說道:「迪格比先生,如果你願意,敲11點的鈴。」這是非常正式的手續,儘管聲音很低沉,但十一聲鈴聲還是響起了。
鄧恩和哈克利被脫去上衣,只穿著最破舊的馬褲,被領到柱子前。至少他們沒有讓自己蒙羞,平靜地伸出顫抖的手,讓別人把自己綁到柱子上。普蘭特悶悶不樂地站著,退後十步,用手拿住靴子上的皮帶,把他們折疊成幾英吋。看上去像是一條舊鞍具廢料,希望因為經過多次使用,已經變得柔軟了,沒有最初那麼厚,這樣至少會比新皮帶要好得多。
「很好。」勞倫斯說。馬上,周圍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中,只聽到落下的鞭子的敲打聲,喘息聲和哭喊聲漸漸變得越來越弱,鞭打仍然繼續,他們的身體也逐漸鬆弛下來,靠著腕力掛在那裡,血一滴滴流了下來。泰米艾爾不安地看著,然後把腦袋放到了翅膀下。
「我已經數到五十了,普蘭特先生。」勞倫斯說,快到四十下時,也就是這麼多,他覺著自己的人不會仔細地讀數,他的內心也被煎熬著。他幾乎從來沒有下命令鞭打超過十二下,即使作為一個海軍上校,他也很少這樣,而在飛行員中,這種處理方法更是非比尋常。由於這次冒犯影響巨大,鄧恩和哈克利仍然非常年輕,他有點擔心地責備自己,他們會因此而變得野蠻而難以管理。
但事情仍然不得不做,他們已經很明白,非常明白了,幾乎沒有幾天前,他們已經被教訓過。因此,對於這種公然的違背命令,如果不加管制的話,將會對他們造成更大的傷害。在澳門,格蘭比倒還從來沒有擔心長途旅行對年輕軍官所造成的影響。最近過多的冒險之後的長期閒散狀態,無法替代在營地裡天天都有的持續不斷的壓力,對於一個士兵來說,僅僅勇敢是完全不夠的。看到這次懲罰給其他軍官,尤其是年輕軍官產生的強烈衝擊,勞倫斯並沒有感到內疚,至少這次令人不快的偶然事件會產生這樣一個小小的好處。
大家把鄧恩和哈克利解開,匆忙地放到大一點的宮殿裡,放在凱恩斯準備好的一張毯子上,然後拉上了簾子隔開。他們臉朝下,凱恩斯緊閉著嘴,把背上血液擦去,給他們每人四分之一杯鴉片酒喝,兩人仍然有點意識呻吟著。
「他們怎麼樣了?」深夜時,勞倫斯問外科醫生。喝了麻藥後,他們平靜地躺下,現在仍然安靜地躺著。
「足夠好,」凱恩斯簡短地說,「我已經習慣於把他們當成病人了,他們只是剛從病床上起來。」
「凱恩斯先生。」勞倫斯平靜地說。
凱恩斯抬頭看了看他的臉,陷入了沉默,把注意力又轉到病人身上。「他們略微有點發燒,但這是很好的反映,他們年輕強壯,血也已經被止住了,早上時,他們就可以站起來了,畢竟很快就會好了。」
「太好了,」勞倫斯說,然後轉過身去,突然發現塔肯正站在他面前,透過一小圈燭光,他正看著鄧恩和哈克利躺的地方。他那斑紋背赤裸著,纍纍的鞭痕紅腫,周邊還有淤青。
勞倫斯非常吃驚,猛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壓抑住憤怒說道:「嗯,先生,你回來了?我沒想到你會再次出現在這裡。」
塔肯厚顏無恥、鎮定自若地說:「我希望我的缺席並沒有產生那麼大的不便。」
「只是時間太短了,」勞倫斯說,「拿上你的錢和東西,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真希望你下地獄。」
「嗯,」過了一會兒,塔肯說,「如果你不再需要我的服務,我想我最好離開,我會代你向梅登先生致歉,那麼,實際上我不必向你負責。」
「梅登是誰?」勞倫斯皺著眉頭問,他對這個名字一點也不熟悉。接著,他慢慢穿上大衣,拿出幾個月前在澳門時他們接到的信,塔肯已經給他帶來了,邊上仍然封著,有一條邊上寫著一個「M」。「你是說那個讓你給我們傳達命令的先生嗎?」他尖刻地問。
「是的,」塔肯說,「他是這個城市的一個銀行家,阿巴斯諾特先生希望能夠找到一位忠誠的送信人。唉,我很榮幸地成了這個人。」他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嘲弄,「他邀請你赴宴,你會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