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勞倫斯都在忙著給大丞相寫一封熱情洋溢的信。現在,需要花兩枚銀幣而不是一枚銀幣才能寄出去。這個僕人已經認識到自己地位的重要性,每當勞倫斯把第一枚銀幣放到他手中時,他總是執拗地伸著手臂不縮回來,靜靜地盯著他,直到勞倫斯在他手中放上第二枚銀幣。對於這種厚顏無恥,勞倫斯除此之外,別無他策。
那天晚上,沒有收到回信,但早上時,一開始,他以為最終得到了一些回復,因為天剛微亮時,一個個子高大、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精神抖擻地走進他們的院子,後面跟著一些穿黑衣服的衛兵。他發出一種聲音,然後走進了花園,此時,勞倫斯正和泰米艾爾一起寫另外一封信。
新來者很明顯是某個官銜的軍官,穿著華麗的、鑲邊的皮大衣,剪得很短的頭髮就能夠把土耳其飛行員從戴穆斯林頭巾的同伴中分辨出來。這個人肯定極富才能,他的胸前戴著閃閃發光的珠寶飾物,這在土耳其人中,是很少被授予的榮譽的唯一標誌,勞倫斯認出了這是尼羅河戰役後,納爾遜勳爵授予的獎章。
這個軍官提到了貝扎伊德的名字,這讓勞倫斯猜想他是喀裡克龍的男上校,但他的法語不太好。開始時,勞倫斯覺著他為了讓自己聽明白,聲音有點太大了。他詳盡地說著,語氣也跳躍起來,後來,他開始向負責警衛的龍們說了起來。
「但我沒有說任何不是事實的話。」泰米艾爾輕蔑地說,勞倫斯仍然在苦苦思索這些噴湧而出的話中的重點時,發現這個軍官被深深地激怒了,他那噴湧而出的話語更多的是在發脾氣,而不是因為不善於語言表達。
這個軍官實際上是在泰米艾爾的牙齒中揮動著拳頭,用法語對泰米艾爾粗魯地說:「他撒了很多謊,而且……」說到這裡,他把手放在喉嚨上,這個動作根本不需要翻譯。結束了語無倫次的講話後,他轉身氣沖沖地離開了花園。剛剛本來聚在一起的龍怯懦地躍到空中飛走了,很明顯,他們一點也沒有接到看守泰米艾爾的命令。
「泰米艾爾,」一陣靜寂,勞倫斯說道,「你對他們說過什麼?」
「我只是告訴了他們關於財產的事情,」泰米艾爾說,「他們如何獲得錢財,如果他們想要得到它的話,不需要參加戰爭,但可能要做更多的工作,比如他們正在甲板上做的工作,或者其他種類的勞動,那些勞動可能更有趣,這樣他們能夠賺更多的錢來買珠寶和食物,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在城市中逛逛。」
「噢,上帝。」勞倫斯呻吟著說道。他能夠想像得到土耳其軍官如何看待這些交談,他們的龍表達出不想參加戰爭的願望,而是從事泰米艾爾根據他在中國的經歷而建議的其他職業,比如說詩人或者育嬰龍。「請馬上讓剩下的龍走吧,否則的話,我敢說土耳其軍團的每個官員都會一個接一個過來責罵我們的。」
「我不關心他們是否過來,」泰米艾爾固執地說,「如果他留下來,我還要對他多說一些,如果他關心他的龍,他就會願意讓他得到更好的待遇,讓他擁有自由。」
「你現在不能讓他們改變自己的信仰,」勞倫斯說,「泰米艾爾,我們在這裡是客人,非常接近懇求者。他們會拒絕給我們龍蛋,使我們到這裡來所經歷的千辛萬苦付諸東流,你肯定也看到了他們在我們的途中設置了那麼多障礙,我們沒有理由再給他們任何只能使事情變得更加困難的理由。我們必須贏得主人的好感,而不是冒犯他們。」
「我們為什麼要以龍為代價和他們談判,」泰米艾爾說,「畢竟龍蛋是他們的,事實上,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不和他們談判。」
「他們不照看自己的龍蛋,或者看管他們的孵化,你知道他們把龍蛋留給他們的上校,放棄了對他們的管理,」勞倫斯說,「另外,我應該高興向他們演講,他們非常通情達理,幾乎不比他們的主人差。」他有點失敗地補充道:「但儘管事情如此,我們仍然受土耳其人的控制,而不是他們的龍。」
泰米艾爾沉默了,但他的尾巴迅速地抽搐著,表明他的情緒很激動。「但他們從來沒有機會明白他們自己的狀況,也不知道可能會有更好的狀況。他們和我在看到中國的龍之前一樣無知,如果他們不能懂得更多,怎麼會有什麼改變呀?」
「你這樣做除了會讓他們不快樂,並冒犯他們的上校外,不會產生任何改變,」勞倫斯說,「但無論如何,我們回家和參加戰爭的職責必須放在第一位。在英吉利海峽,也就是我們這一側,有一條喀裡克龍就意味入侵和安全的區別,意味著戰爭平衡的打破。我們不能不去權衡這樣一個潛在的優勢。」
「但是……」他停了下來,用爪子邊撓撓前額,「但是一旦我們回家,情況會有什麼不同?如果給予龍自由,人們會難過,這將不會干預英國的戰爭,也不會阻止我們從這裡拿龍蛋。或者如果一些英國龍不再想戰爭了,也會對戰爭造成損壞。」
他非常好奇地向下看了看勞倫斯,等待著一個答案,勞倫斯沒有回答,事實上他正好也這麼想,他不能撒謊說不對,也不能面對直截了當的答案。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能讓泰米艾爾滿意,他繼續沉默著。泰米艾爾的翎頜慢慢地垂了下來,在脖子上變平,捲鬚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們到家後,你也不想讓我說這些事情吧,」泰米艾爾平靜地說,「你只是在迎合我嗎?你認為這些都是愚蠢的,我們不應該提出任何要求。」
「不,泰米艾爾,」勞倫斯慢慢地說,「一點兒也不是愚蠢,你在這個世界上擁有追求自由的權利,但是有點自私。是的,我必須這麼說。」
泰米艾爾退縮了,困惑地縮回腦袋,勞倫斯看了看自己緊握的手,現在也沒有一點兒放鬆,他必須為自己不可避免的延誤付出代價,高昂的代價。
「我們正在打仗,」他說,「我們一方處於絕望的境地。但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一個資源兩倍甚至更多於我們大不列顛群島的國家的首腦。你知道波拿巴一旦集結起進攻力量,他就會再次發動進攻。如果他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征服歐洲大陸,可能會在第二次進攻中取得更大的成功。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自己的利益開展一場運動,會對戰爭中付出的努力造成嚴重的損害,因此,在我看來,除這個沒有別的說法。職責要求我們要把對國家的關心置於個人之上。」
「但是,」泰米艾爾用從巨大胸膛裡發出的最小的聲音反抗道,「但這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利益,而是為了所有龍的利益,我迫切地希望產生這種變化。」
「如果戰爭失敗了,你以這種損失為代價取得的進展有什麼意義呢?」勞倫斯說,「波拿巴會對整個歐洲施以****,不論是人或者龍都不可能擁有任何自由。」
泰米艾爾沒有回答,頭耷拉到前腿上,身子蜷曲起來。
「親愛的,求求你,耐心點。」經過一段漫長而痛苦的沉默後,勞倫斯說。他心痛地看到泰米艾爾情緒消沉,希望能夠收到自己的話。「我向你發誓,我們已經開始了。一旦回到英國,我們會找到樂於聽我們話的朋友,我希望我也能夠號召他們,並產生一點小小的影響。這裡有許多真正的進步,」他有點絕望地補充道,「實際的改善,這些可以在不影響戰爭進展的情況下獲得。用這些例子來公開這個方法,我相信你很快就會為你更慷慨的想法找到更樂於接受的人,僅僅花費點時間就可以獲得更好的成功。」
「但是戰爭必須是第一位的。」泰米艾爾慢慢地說。
「是的,」勞倫斯說,「原諒我,不應該為了這個世界讓你這麼痛苦。」
泰米艾爾微微搖了搖頭,傾過去,用鼻子愛撫了他一下,「我知道,勞倫斯。」他說,然後站起來,向那些仍然聚在他身後的其他龍看了看,向他們說了些什麼。看到他們再次飛起離開後,他伸長脖子,低了下來,把身體蜷曲起來,在柏樹的陰涼地下深思。勞倫斯走進房間,坐了下來,透過窗戶格子看著他,想知道泰米艾爾是否會比留在中國更加快樂。
「你可以告訴他……」格蘭比說,但他停了下來,搖了搖頭。「不,不能這樣,」他表示同意,「我對不起,勞倫斯,但我不明白你如何能夠使這件事情變得美好。你不會相信,如果我們向國會要求資金,只是為了維護一兩個營地,或者為龍們提供更好的待遇,甚至我們只是為他們建一些涼亭的話,國會上就會有什麼樣的醜陋表演,我們會親手挑起國內的第二次戰爭,至少會產生這種結果。」
勞倫斯看了看他,「這會減少你的機會嗎?」他平靜地問道。不管怎樣,一年多不在國內,不在那些能夠決定哪個上尉擁有駕馭龍的機會的高級軍官的視野內,並不是件好事,因為每枚龍蛋都有十個人,甚至更多的人在盯著。
「我希望我不是一個那樣自私的人,為了這件事情找個借口,」格蘭比說,「我從來沒有聽說一個永遠為龍蛋而焦慮的人會得到一枚蛋,請不要這麼想。那些像我一樣進入軍團的新兵會走自己的路。有很多龍是被繼承下來的,上將願意讓那些來自空軍家庭的人來繼承。但如果我有一個兒子,或者有一個侄子,當然現在我也會竭盡全力幫他們一把。對我來說,在像泰米艾爾這麼優秀的龍上服役,我已經非常高興了。」
但他的話裡,仍然無法掩飾住渴望的口吻。當然他想擁有自己的龍,勞倫斯確信在像泰米艾爾這樣一條大型戰爭龍上做第一上尉通常意味著一個非常好的機會。為格蘭比考慮並不是辯解,這種辯解可能會對泰米艾爾自己造成完全不公平,對於勞倫斯來說,這意義更加重大。在海軍服役中,他自己曾經是影響巨大的受益人,更多的受益是因為自己的價值,他認為公正對待自己的軍官是一種榮譽。
他走了出去,泰米艾爾已經退到了花園深處。當勞倫斯最後走到他身邊時,泰米艾爾仍然平靜地蜷縮身體坐在那裡,在面前的地上扒出了深深的溝,暴露了自己內心的悲痛。他的頭耷拉在前腿上,眼睛瞇成一條縫,望著遠方,翎頜平貼在脖子上,神情悲傷。
勞倫斯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希望看到他不那麼悲傷,如果不會再傷害他的話,他寧願再次對他撒謊。他走得更近一點,泰米艾爾抬起頭,看了看他。他們都沒有說話,但他走到泰米艾爾身旁,把手放在他身上,泰米艾爾在前腿處為勞倫斯騰出個地方,讓他坐下來。
附近,被關在鳥籠的夜鶯正在唱歌,很長時間,沒有別的聲音打擾他們,接著艾米麗穿過花園叫喊著跑了過來,「先生,先生,」她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們身旁說道,「先生,請過來,他們想把鄧恩和哈克利帶走,絞死。」勞倫斯吃驚地從泰米艾爾的臂彎處跳了起來,向宮殿的樓梯衝過去,泰米艾爾也坐了起來,焦慮地把腦袋放在陽台的欄杆上。幾乎所有的隊員都出來了,聚在弓形的迴廊裡,和自己的警衛和另外幾個宮廷宦官亂哄哄地爭執、扭打著。還有一些拿著金柄彎刀,穿著華麗服飾,更加風度翩翩的人,他們的喉嚨突出,很明顯不是啞巴,看得出這是職位更高的人。他們一邊咄咄逼人地罵罵咧咧,一邊把那些瘦弱的飛行員推搡在地。
鄧恩和哈克利正處在矛盾的尖峰上,氣喘吁吁地和那些抓住他們的身材高大的人扭打在一起。「你們這麼做到底是什麼意思?」勞倫斯放聲大吼道。泰米艾爾也跟著發出隆隆聲,以示強調。戰鬥漸漸平息下來,飛行員退了回去,警衛吃驚地向上看了看泰米艾爾,如果他們可以的話,早就跑了。他們沒有鬆開俘虜,但至少並沒有打算馬上把他們拖走。
「那麼,」勞倫斯陰沉著臉說,「鄧恩先生,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和哈克利抬起頭,沒有說什麼,本身這就是一個答案。很明顯,他們進行了某種形式的嬉戲,惹惱了警衛。
「去把哈桑穆爾塔法帕夏叫來。」勞倫斯對他們的一個警衛說。他認識這個小伙子,又重複了幾次這個名字,這個人猶豫地看了看其他人。突然,一個宦官對警衛發佈了命令。這個人身材高大,穿著華麗,戴著雪白的高頭巾,頭巾和黑色的皮膚形成了鮮明對比,頭巾上還用一顆相當大的鍍金寶石裝飾著,看上去樣子非常奇怪。聽到命令,啞巴們最後點了點頭,撤到了樓梯下,匆忙朝宮殿的其他場院散去。
勞倫斯轉過頭,說:「鄧恩先生,馬上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