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和人還是不一樣的,」勞倫斯回應道,「此外,女人還要生小孩,照顧小孩。這和你們下蛋孵蛋、繁衍後代是一個道理。」
泰米艾爾眨眨眼,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你們不是孵出來的嗎?」他好奇地問道,「那你們怎麼生下來的?」
「哦,失陪了,波拜克在找我,我先走了。」說完,瑞雷急忙離去。勞倫斯憤怒地看了他幾眼,要知道他才剛剛吃了足有自己四分之一重的食物。
「我無法向你解釋這個過程,我自己也沒有小孩,」勞倫斯回答道,「天色不早了,如果你想要明天上天飛行的話,今晚最好好好休息。」
「也是,我困了。」泰米艾爾打了個哈欠,把自己長長的分叉的舌頭舒展開來,吸了口氣,「我想天氣還會這麼晴朗,應該很適合飛行。」它邊說邊趴了下來。「晚安了,勞倫斯,明天你什麼時候來?」
「早餐過後吧!我聽從你的安排。」勞倫斯保證道。他輕輕地撫摸著泰米艾爾,直到他安然入睡。他的皮毛很溫暖,也許是來自廚房的溫度,在長時間的運作之後,廚房的烤爐終於也熄火了。看到泰米艾爾眼睛緊緊地閉上了,勞倫斯回到了後甲板。
除了那些站崗的人員之外,其他船員們不是回屋了,就是在甲板上打盹。夜色涼爽宜人,勞倫斯一路走,一路舒展筋骨。站崗的是年輕隊員特瑞普,他打著哈欠,偷偷地打盹,看到勞倫斯經過,急忙站好,一臉尷尬。
「晚上好,特瑞普!」勞倫斯忍住笑。這年輕人表現一直不錯,不再是當初那個被家人寵壞的懶孩子。他的袖子短了點,露出了一大段手腕。後背曾裂開過多次,最後不得不襯上一塊藍色帆布加大,顏色跟其他部分不太一致,看上去背部似乎有條奇怪的條紋。一頭卷髮被太陽曬成了黃色,估計他的母親也認不出他了。
「是的,長官。」特瑞普熱情地回答道,「食物很美味,最後,他們給了我好多軟糖麵團。真遺憾,我們不能常常吃到這些東西。」
面對這個愉快的年輕人,勞倫斯暗暗歎了口氣,要知道他的胃到現在仍然不舒服。「站崗的時候別睡著了啊!」勞倫斯告誡他。盛宴之後,年輕人不受到誘惑倒讓人覺得奇怪,勞倫斯不想見到他因此而受到處罰。
「不會的,長官!」特瑞普壓下了一個哈欠。「長官,」接著,他略帶緊張地低聲問道,「我想問問您,您認為中國幽靈不會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是吧?」
「特瑞普,我敢肯定你在站崗時不會遇到幽靈的,除非你在大衣口袋裡藏了些什麼。」勞倫斯冷冷地說。特瑞普笑了,不過依然有點緊張,勞倫斯不禁皺起眉頭。「你聽到什麼了嗎?」勞倫斯問,他很清楚流言會對船員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不,沒有什麼。只是——好吧,我覺得我看到了人,當我旋轉氣壓計時。但我肯定,他一下子就消失了,我敢說他是個中國人,臉色極為蒼白。」
「這很簡單。你看到的是一個傭人,他不會說我們的語言,也許是害怕受到責罵,所以很快閃開了。我希望你不要迷信,特瑞普,人們必須忍受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對長官們來說卻是一種缺陷。」勞倫斯嚴厲地說,希望堅定地阻止年輕人傳播謠言,當然,如果這能讓年輕人整晚保持清醒的話,自然更好。
「遵命,長官!」特瑞普鬱悶地說,「晚安,長官!」
勞倫斯繼續在甲板上悠閒地巡視,運動讓他的胃變得舒服起來,他剛想要再走一圈,但看到氣壓計降了下來,而且也不想起得太晚讓泰米艾爾失望,於是決定回去。當他走向前艙時,背部突然受到重擊,他身子一斜,失足摔了下去,頭朝下沿著樓梯掉了下去。
他下意識地用手抓住了扶手,搖晃了一陣後,終於找到了樓梯,重重地踩在上面。他極其憤怒地朝上望去,差點又沒站穩,他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醜陋無比,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上帝保佑!」他真誠地祈禱道,不過他認出那人是馮力,永瑆的僕人,這下總算是緩過氣來。馮力頭朝下地掛在艙口蓋上,離地一段距離,看上去極為奇怪。「你到底在幹嗎?」勞倫斯質問道,一邊抓住他晃個不停的手,將它放到扶手上,這樣他就能穩住自己的身子了。「現在就不會晃動了吧?」
馮力只是盯著勞倫斯,一言不發,然後用力站穩了。當他經過勞倫斯的時候,慌忙爬下樓梯,很快就不見蹤影,消失於下甲板中國傭人的住處了。那速度完全可以用「消失」來形容。他穿著深藍色衣服,一頭黑髮,在黑夜中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看來,不能怪特瑞普。」勞倫斯大聲說道,對這年輕人越發寬容起來。說完,他繼續向住處走去,心仍然跳得厲害。
第二天,勞倫斯醒來,大叫不好,於是急忙拔腿就往甲板跑,發現前主桅倒在甲板上,斷成了兩段。巨大的帆蓋住了半個前甲板,泰米艾爾一臉痛苦和尷尬,「我不是故意的。」他低沉地說道,這跟他平常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接著又打了個噴嚏。不同的是,這回他把頭偏向了一邊,不過這威力還是激起了一陣波浪,水花濺到了左舷上。
凱因斯帶著醫務包爬上了甲板,他將耳朵湊近泰米艾爾的胸口。「嗯……」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繼續聽了幾處不同的部位,勞倫斯終於等不及了,不耐煩地催促他。
「不用說,這肯定是感冒了。除了等他復原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當感覺到要咳嗽的時候,就給他服咳嗽藥。現在,我來看看是否能夠聽到相關血管的流動,」凱因斯茫然地說,「我們不懂解剖學的知識,真遺憾一直沒有樣板能夠用於解剖。」
泰米艾爾一聽這話,趕忙縮了回去,噴著鼻息。他有點故意地將黏液都噴到了凱因斯的頭上。勞倫斯及時閃開,只能為醫生感到抱歉,他確實說錯話了。
泰米艾爾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很好,依然可以上天飛行。」說罷,他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勞倫斯。
「現在,你先飛一些短的距離吧——如果你不覺得累的話——下午再接著飛。」勞倫斯一邊建議道,一邊看著正試圖清理臉上的黏液,但卻顯得徒勞的凱因斯。
「沒必要這樣,天氣很溫暖,如果他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像平常一樣飛,不用太在意!」凱因斯揉了揉眼睛說道,「只要你把自己綁牢了,否則他打噴嚏的話,會把你甩出去的。」
最終,泰米艾爾還是如願以償,進行了長途飛行。他們越飛越高,越飛越靠近海岸,「忠誠號」被拋到了後頭,只剩一個小點,此刻海洋變成了鑲著寶石的玻璃。年代久遠的懸崖,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再那麼突兀,斜立在海中,青綠依舊,崖底灰石密佈,劈開片片海浪。一小片白色的沙灘沿海延伸著,因為面積不大,所以無法泰米艾爾在此降落。不過森林卻是無邊無際,他們在內陸飛了近一個小時,仍然沒飛到盡頭。
這就像是在空曠的海洋中飛行,單調極了,讓人感覺孤單。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取代了海浪拍打的聲音,只帶來另一種不同的寂靜。泰米艾爾急切地尋找著每一個傳來動物叫聲的方向,這聲音打破了寂靜,但地面密林覆蓋,什麼也看不到。
「這裡不住人嗎?」他問道。
可能是因為感冒的緣故,他的聲音很小,勞倫斯為了不打破這寂靜,輕聲回答道:「是的,我們已經深入內陸。即使是實力最強大的部落也只是沿著海岸居住,從來不會冒險深入內陸。那裡有太多兇猛的巨龍和野獸,很難對付。」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陽光很強烈,勞倫斯半睡半醒,頭漸漸地垂了下去。泰米艾爾沒有覺察,繼續飛著,緩慢的速度並沒有讓他感到不耐煩。最後,勞倫斯終於被泰米艾爾的噴嚏吵醒,太陽過了最高點,他們看來是要錯過午飯了。
勞倫斯提議他們該返航了,泰米艾爾沒有異議,加快了飛行速度。他們飛得太遠了,已經看不到海岸,只能靠著勞倫斯的指南針往回飛,在無盡的叢林中沒有任何陸地標誌可做引導。海洋的曲線終於隱約可見,當他們穿行於波浪之上時,泰米艾爾打起了精神。「雖然我生病了,但我一點兒也不累。」泰米艾爾說道,然後打了個噴嚏,將自己彈起30英尺,那聲音就像大炮開火一樣。
直到天黑,他們才回到「忠誠號」。勞倫斯發現他們已經錯過了吃飯時間。除了特瑞普之外,另一個水手在前一晚上也在甲板上看到了馮力,而且情形也是一模一樣。勞倫斯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有關幽靈的事已經在船上傳開了,而且不斷地被誇大。不管勞倫斯怎麼解釋都無濟於事,船員們都相信了:三個船員發誓說他們前一天晚上看到幽靈在前主桅的露台上跳舞,這預言著船的厄運。另一些中部崗哨聲稱見到幽靈在繩索上飄蕩了一整夜。
劉豹在一旁添油加醋,在第二天登上甲板詢問了事情的緣由後,他搖了搖頭,認為幽靈的出現是一種跡象,說明船上有人對女人做了不道德的事。這麼一說,幾乎波及到了船上所有的人。他們嘟囔著,抱怨外國幽靈太過敏感。在飯桌上,大家焦慮地討論著這件事。每個人都試圖讓自己和同事相信他不可能是那個罪犯,他對女人犯得錯微不足道,是無辜的。只要一回國,他就跟那個女人結婚。
雖然懷疑並沒有集中到任何個人身上,但這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而這個不幸的人活著便失去了價值。與此同時,船員們晚上都不怎麼願意值班了,甚至拒絕在甲板上單獨站崗,所以瑞雷試圖為船員們樹立榜樣。勞倫斯大聲斥責艾倫,他是勞倫斯的下屬中第一個傳播這個流言的人,過後沒人敢在他面前再提這件事。但飛行員更願意在泰米艾爾附近站崗,而且成群結隊地出入他們的住處。
泰米艾爾對於船員們過分在意這件事有點不適應,他發現人們的恐懼感已經上升到不可理解的程度,對於未能親眼見到幽靈而這麼多船員都見到過,泰米艾爾多次表示了失望。可是大部分時間裡,他不是睡覺,就是在打噴嚏。他試圖隱瞞自己開始咳嗽的事,不願意服藥。自從自己顯出生病跡象以來,凱因斯就在廚房裡配出了一大罈子的藥,船上到處都是藥的惡臭。可是第三天,他的病不可抑制地發作了。凱因斯和助手將藥罈子搬到了龍甲板上——這是一種黏稠的、呈褐色的混合膠狀物,表面浮著一層橘黃色的脂肪。
泰米艾爾往壇裡望去,不太高興地問道:「必須要喝嗎?」
「趁熱喝,最有效,」凱因斯命令道,毫不通融,泰米艾爾只好緊閉雙眼,低頭喝藥。
「啊,好難喝!」他吞下一口藥後,忍不住叫道,連忙抓起一旁為他準備好的水,倒入口中,好多水順著他的脖子流到了甲板上。
「這藥我喝不下去了!」他放下水桶,痛苦地說。可是連哄帶騙,最終他還是痛苦之極地喝光了藥,然後是一陣作嘔。
勞倫斯站在他身邊,關切地撫摸著他,不敢再說什麼。他原本建議暫停一會再讓泰米艾爾繼續喝藥,而凱因斯堅決反對。泰米艾爾最終喝完了藥,趴在甲板上,「我再也不生病了,一定!」雖然不是太高興,但咳嗽果然停止了不少,那一夜他也比較容易入睡,呼吸也不那麼吃力了。
只要泰米艾爾一生病,勞倫斯就夜夜守在他身邊。泰米艾爾安靜地睡著,有機會一睹船員們為了避免幽靈而作出的可笑努力:兩個人一起巡邏,蜷縮在甲板上的兩盞燈籠周圍不敢睡覺。甚至值班官員們也不自在地聚在一起,每次走過甲板去轉動氣壓計和敲鐘時,都滿臉驚恐,面色蒼白。
除了做其他事分散注意力之外,沒有什麼辦法能消除這件事帶來的恐懼。可是似乎希望不大,天氣始終晴朗,沒有機會遇到狂風暴雨,更沒有機會遇到敵人,進行戰爭,任何一艘不希望戰爭的艦船都可以輕鬆地超過他們。勞倫斯並不是真正希望碰到這樣的機會,現在船上的境況恐怕只能靠岸了才能解決了,旅途中的休假有希望驅散這一流言。
泰米艾爾在睡夢中使勁地吸氣,半醒過來,咳嗽幾聲,痛苦地歎著氣。勞倫斯一隻手撫摸著他,另一隻手翻開膝蓋上的書,身邊的燈籠投來暗暗的亮光,直到泰米艾爾再次沉沉地睡去,他才慢慢地讀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