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來,您一定有好幾個小孩吧?」劉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
劉豹提出的這個關於個人的問題,讓勞倫斯感到為難。「不,先生,我沒有小孩,」他答道,尷尬之餘別無選擇,只是回答,「我還沒結婚。」他接著補充到,然後看到劉豹面露同情之意。這一回答一經翻譯,更是引起眾人的一陣驚訝。永瑆甚至孫凱都忍不住轉過頭來看著勞倫斯。勞倫斯急忙解釋。「這事不急。我是家中的第三兒子,我大哥已經有三個小孩了。」「請允許我說句話,上校先生,」哈蒙德插話道,意在替勞倫斯解圍,「先生們,在我們國家,長子要繼承家族,而年輕的孩子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這可能跟你們國家的習慣不太一樣!」
「我猜您的父親一定也和您一樣是個軍人,是吧?」永瑆突然說道,「他是不是只有少量的財產,無法分給所有的孩子呢?」
「不是這樣的,先生。我父親是艾倫代爾男爵,」勞倫斯被永瑆的猜測激怒了,「我們家在諾丁漢郡,我認為沒人會說這是個小家族。」
永瑆看上去有點吃驚,似乎有點生氣,不過也可能他只是對著傭人們盛上的湯皺眉頭。那湯看上去很清淡,顏色淺黃,有奇怪的味道。一起端上來的還有一罐罐作為作料的醋,此外每個碗裡還有切得很短的烘乾的麵條,質地出奇地軟。
不一會兒,傭人們就上完了湯。翻譯低聲地回答著孫凱的問題,隨後代表他向勞倫斯發問道。「上校先生,您的父親是國王的親戚嗎?」
雖然感到吃驚,但勞倫斯還是很慶幸能藉機放下湯勺,因為就算他沒吃過前面的六道菜,也會覺得這湯不好喝。「不是的,先生,我可不敢稱國王是自己的親戚,我們只是住得比較近而已。」
孫凱聽著翻譯,然後更進一步問道。「跟麥卡特雷男爵相比,你們是不是跟國王關係更近一點呢?」
翻譯尷尬地譯出麥卡特雷勳爵的名字,勞倫斯並沒聽清楚,以為是說前任大使的名字呢。直到哈蒙德急忙小聲地向他重複了一遍,他才明白孫凱指得是誰。「當然,」他答道,「他才剛剛被封為男爵,當然這並不是說他不如我們榮耀。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父親是艾倫代爾第十一世男爵,這一封號可追溯到1529年。」
說著,勞倫斯感覺有點荒唐,自己居然會對自己的血統感到驕傲,而且是在旅程途中對著一群不太相識的人。要知道在家時,在熟人面前他都沒有拿這點炫耀過。實際上,他在很多問題上總是跟父親的說教相左,特別是他初次出海的意圖破產之後。但是四個星期的時間裡,天天被叫到父親的辦公室忍受相同的說教,卻對他在此之前從未懷疑過的信念產生了影響,即把他和具有令人尊敬的血統的偉大外交家作對比,是否能夠激怒自己。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孫凱和他的同胞們對此表現了濃厚的興趣,很想知道更多關於自己家族的事情。不久,勞倫斯發現自己不得不詳細述說自己家族的歷史,而這些在他這裡也只是剩下模糊的記憶。「對不起,先生們,」最後他再也忍不住了,語帶絕望地說,「如果不記下來,我也無法回憶出全部的內容。請原諒!」
這樣的回答可真是一種不幸的選擇。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劉豹馬上答道:「哦,這好辦!」說完,叫人拿來了筆墨。傭人們撤下了湯,餐桌空了出來。很快,周圍的人都靠了過來,中國人帶著好奇,英國人小心翼翼。還有一道菜沒上,但除了廚師之外,沒有人在意這些了。
感覺好像是為了懲罰自己此時的無所事事一樣,勞倫斯被迫在眾目睽睽之下,在一張長長的卷紙上畫出圖表。用毛筆書寫拉丁字母的困難,加上試圖記起各支譜系的難度,他不得不空出許多人的姓氏來,用問號代替,再做了幾個歪曲並且跳過撒利族世系後,最後總算是算到了愛德華三世。結果是,他的書法沒得到任何讚揚。但中國人交相傳閱,他們不止一次饒有興趣地討論著,雖然上面的文字對他們來說就如同他們的文字對勞倫斯一樣,沒有太大的意義。永瑆盯著圖表看了許久,依舊面無表情。孫凱最後才拿到,將紙片很滿意地重新圈起,顯然,他是為了保管這張紙條。
謝天謝地,終於結束了。下一道菜終於上來了,那八隻雞終於被一道端上來了,盛在大淺盤裡,熱氣騰騰,伴著辛辣的酒精味道。把它們擺到桌上後,傭人們拿著寬刃的刀片切成了細片。勞倫斯又一次為難地為自己添上雞肉。雞肉美味極了,嫩滑而多汁,但大家已經吃不下了,而宴會遠沒有結束。雞肉還剩了很多即被撤下,整魚馬上被擺了出來。魚是包在剁成肉泥的豬肉裡油炸而成的,大家再也吃不下了。接下來的甜點更是一樣。甜點包括油餅和裹在糖漿裡的軟糖麵團。傭人們對年輕官員格外關照,給他們盛了很多甜點,大家聽到了羅蘭痛苦的聲音。「我明天都可以不用吃飯了。」
宴會結束時,大家終於解脫了。十幾號人幾乎不得不靠鄰座的攙扶才能站起來走出船艙。那些自己無須幫忙還能自行行走的人,跑上了甲板,倚在扶手上,裝出一副留戀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在等著上廁所。勞倫斯在自己房間裡方便完之後,就上了龍甲板,去看望泰米艾爾。
他發現一名中國傭人正在給泰米艾爾餵食。傭人為泰米艾爾精心準備了巨龍喜歡的食物。母牛的內臟,肝臟和肺都剁成了碎片,拌上調料。這調料看起來像香腸。此外,還有一段腰子,烤得有點焦,上面塗著跟剛才人們吃得類似的調料。一條栗色的大金槍魚,切成厚魚片,和精緻的淺黃色麵條疊在一起,這算是泰米艾爾的第一道菜。隨後,傭人端來了一隻整羊,羊肉煮熟後重新被放回羊皮之中,羊皮早已烘成深紅色,下面架著木棍,權當羊腿。
泰米艾爾嘗了一口,驚奇地說道。「為什麼味道是甜的?」他用中國話問了傭人幾句,傭人們鞠著躬,畢恭畢敬地回答著問題,泰米艾爾不住地點頭,然後講究地吃了起來。它把羊皮和木腿放到一邊,「這些只是裝飾而已。」泰米艾爾告訴勞倫斯,一臉滿足的樣子,這恐怕是今晚唯一一個感到滿意的客人了。下面的後甲板上,傳來了微弱的嘔吐聲,似乎是一個年長一點的船員吃得太多了。「他們告訴我,在中國,巨龍們並不吃皮毛之類的東西,就跟人一樣。」
「我只希望你吃了那麼多調料後,能消化得了。」說罷,勞倫斯就有點後悔了,認識到看到泰米艾爾如此享用中國食物,自己居然會心生嫉妒,他有點羞愧,自己從來沒有為泰米艾爾精心準備過食物,除了魚和羊之外,也未作過較大的改變,更不用說什麼特殊的場合了。
但泰米艾爾打著哈欠,只是淡淡地說道:「你放心,我很喜歡這食物。」隨後他伸展開自己,活動腳爪,「明天來個長途飛行,怎麼樣?」他又一次蜷縮起來,「我一點也不覺得疲倦,我確信能夠進行長途的旅行。」
「當然可以!」泰米艾爾感覺好多了,勞倫斯自然高興。在他們離開海岸角後不久,凱因斯就花了好一段時間照顧泰米艾爾,以使其康復。永瑆並沒有取消禁止泰米艾爾上天的禁令,但勞倫斯並不願遵守它,或者請求永瑆取消它。為此,哈蒙德作了極具技巧性的安排。在凱因斯最後診斷之後,永瑆來到甲板,發表了如下聲明:為了龍天祥的健康著想,我決定取消禁飛令。因此,巨龍又可以上天了,而且無須擔心會有任何爭議。
餵食持續了很長時間,泰米艾爾從黃昏時開始吃食,現在已然是黑夜。勞倫斯躺在泰米艾爾的身邊,看著南半球夜空中不甚熟悉的星辰。夜空很明朗,他希望舵手能夠從滿天星座中,確定好船行的經度。人們都張開雙臂,慶祝著盛宴之夜,唱著歡樂的歌。勞倫斯看了一眼,確定羅蘭和戴爾並不在人群之中,他們可能在宴會結束後就回屋睡覺了。
陸陸續續地,人們一個個地離去,上床睡覺了。瑞雷從後甲板上爬上來,雙腳並用地一次只邁一級台階,滿臉通紅,倦意濃濃。勞倫斯讓他坐下,不過並沒再給他酒喝。「只能說這次宴會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任何政治人物都會認為舉辦這樣的宴會是一次勝利。」勞倫斯說道,「不過得承認的是,如果菜品只有今晚的一半,我會更加高興。也許傭人們是怕大家不夠吃吧。」
「確實是這樣。」瑞雷有些心煩意亂地答道,乾脆面帶慍色。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勞倫斯看看索具,看看桅桿,急切地問道。但一切都很正常,直覺告訴他,艦船運行良好,正常如故。
「勞倫斯,我不喜歡做一個挑撥是非的人,但是我無法隱瞞它,」瑞雷說道,「那個少尉羅蘭睡在了中國人的船艙內。我離開時,傭人通過翻譯問我,他的房間在哪裡,他們要抬他回去。」勞倫斯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所以當瑞雷說著時,他並不是十分驚訝。瑞雷接著說道。「傭人們用『她』來指代羅蘭,我正要糾正他們時,卻發現羅蘭真是個女孩。我真不知道她是如何隱藏這麼久的。」
「哦,該死!」勞倫斯疲憊地叫道,飽餐之後有點語無倫次,「湯姆,你沒把這事說出去吧?沒有其他人知道吧?」瑞雷警惕地點了點頭,勞倫斯接著說。「請你一定要保密。事實是,『長翅龍』在男性上校的指揮下,無法發揮作用。其他一些類型的龍也是這樣,不過這還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陣型中必須要有『長翅龍』,所以必須培養一些女孩來勝任這項工作。」
聽罷,瑞雷半信半疑地問道。「可是這聽上去很荒唐,你難道不是這一編隊,包括『長翅』在內的陣型的隊長嗎?」看著勞倫斯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瑞雷急了。
「你是指莉莉嗎?」泰米艾爾抬頭突然問道,「她的上校是凱瑟林哈考特,她是個女人。」
「是的,我向你保證。」看著瑞雷和泰米艾爾都盯著自己,勞倫斯回答。
「可是,勞倫斯,」瑞雷說道,感覺越發擔心,因為他開始相信他們所說的,「面對這種情況,所有感覺都要考慮到。如果把女人送上戰場,我們為什麼不該把她們帶在船上?我們可以擴充我們的人數,如果把每艘船都變成妓院,孩子們失去母親,在岸上哭泣又有什麼關係呢?」
「別這樣,邏輯並不是這樣的,」對於瑞雷的誇大,勞倫斯有點不耐煩,他並不願意面對如此誇大的理由,「我並不是說這適用於所有情形。可是如果願意為一些人而作出犧牲,換來剩下人的安全和快樂的話,我認為這也不是一件壞事。我所遇到的那些女官員,並不是因為被迫才從事這項工作。我可以告訴你,沒人會侮辱她們。」
這樣的解釋還是不能使瑞雷滿意,但他不再用慣例來否定這一特殊事件。「這樣說來,你執意讓這女孩繼續服役?」他問道,語氣不再那麼震驚,「法律允許她繼續穿著男性軍裝嗎?」
「限製法對軍隊女官員有過正式的安排,如果她們的任務得到國王的授權的話,」勞倫斯說道,「很遺憾,這件事讓你受累了,湯姆。我本希望可以不讓這件事情發生,但我知道在船上度過七個月而不露餡,這是不現實的。」他接著說。「當我發現這一事實時,我跟你一樣震驚。不過因為跟許多女軍官共過事,感覺她們確實是跟普通女人不一樣,她們被培養成軍人,你知道的,在這樣的環境下,後天將勝過先天。」
泰米艾爾抬頭聽了兩人的對話之後,越發感到迷惑。「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區別嗎?莉莉也是雌性的,但她戰鬥起來跟我一樣勇敢。」他極具優越感地補充道。
在勞倫斯作出解釋後,瑞雷仍然不甚滿意。但對於泰米艾爾的提問,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勞倫斯對此早有準備。「女人一般來說不如男人高大、強壯,泰米艾爾,女人在能力上更加無法忍耐物資的匱乏。」
「我倒沒注意到哈考特上校比你們要弱小呀!」泰米艾爾說道,從他30英尺的高度,18噸的身形來說,他當然注意不到了,「而且,我比麥西莫斯小,卻比麥瑟瑞爾大,但是這並不能說明我們不能一起戰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