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大門的設計極為簡單,」泰米艾爾吸了口氣,接著說道,「只是在籬笆上加上根木閂,很容易就能舉起來轉到一邊,然後把門打開。尼提德斯能做到這點,因為他的前腳最小。當然,難度在於如何將圈裡的羊圈在裡面。我們第一次打開圈門的時候,羊群都跑出來了。」泰米艾爾補充道:「我和麥西莫斯不得不花了好長時間追趕它們,把它們重新關到羊圈裡去。一點兒也不好玩。」說著,泰米艾爾坐了起來,看著勞倫斯,一臉憤慨的樣子。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勞倫斯問道,「我真得沒聽明白。這只是你自己的主意嗎?那麥西莫斯呢?那麼羊呢?天哪!」勞倫斯試著克制自己,水手們向他投來了詫異的眼光,泰米艾爾則擺出一副勝利的姿態。
「信上還有什麼消息嗎?」看勞倫斯寫完回信後,泰米艾爾冷冷地問。
「沒有了。所有的龍都在問候你,」勞倫斯終於恢復平靜,「你該感到欣慰,他們都生病了。如果你待在那裡的話,你也會生病的。」看到泰米艾爾略顯沮喪時,勞倫斯連忙補充道。
「如果能待在營地裡,我不介意是否生病,不管怎樣,我一定會從沃雷那染上這病的。」泰米艾爾沮喪地說。他抬頭望去,小灰龍正在睡夢中擤著鼻子,鼻涕泡隨著呼吸在鼻孔裡一張一縮,口水流到了半張著的嘴邊。
勞倫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轉換了個話題,「你有什麼消息要傳回去嗎?我要回信了,詹姆斯能幫忙帶回去。恐怕這是我們通過龍信使傳信的最後機會,之後很長時間也許都沒有機會了。我們的信使很少會到遠東地區去,除非是有特別緊急的事件。」
「向他們轉達我的關愛之情吧!」泰米艾爾回答,「另外,告訴哈考特上校和蘭頓上將,那並不叫偷。哦,對了,還有告訴麥西莫斯和莉莉關於中國龍們寫得詩的事情,這詩實在是太有趣了!也許他們也想知道。同時告訴他們我學會了如何上船,還有我們已經穿越了赤道。當然,還有關於海神的事。」
「夠了,夠了,這些夠我寫一部小說了。」勞倫斯急忙打斷他,輕鬆地站了起來。謝天謝地,他的腳終於康復了,再也不需要像老人一樣在甲板上蹣跚而行。他拍了拍泰米艾爾,問道:「船進港之後,我們要跟你待在一起嗎?」
泰米艾爾喘著氣,親切地用鼻子碰碰勞倫斯。「謝謝你,勞倫斯,這樣真好。還有,除了給你的信中提到的消息外,我還想知道詹姆斯帶給其他人的消息。」
回完信時,已經是三點了。勞倫斯和客人們在不同尋常的舒適氣氛下共進晚餐。平時,勞倫斯總是保持著正式的禮儀,格蘭比以及上尉們都跟隨他的習慣。瑞雷及其手下則依自己的規定和海軍習慣行事。不過他們吃飯時都穿著厚厚的寬毛衫,戴著整齊的領帶。而詹姆斯則帶有飛行員與生俱來的本性,不拘小節,詹姆斯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去外套,嚷道:「天哪,這裡可真悶。勞倫斯,你快要窒息了吧?」
勞倫斯為了不使詹姆斯感覺不適應,也跟著把外套脫了,格蘭比立刻也照做。在吃驚之餘,瑞雷和哈蒙德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只有波拜克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顯然是不願意這麼做。晚餐氣氛熱烈,直到大家都聚集到龍甲板上,抽著雪茄,詹姆斯才公開自己帶來的消息。在這裡,泰米艾爾也能聽到,而且巨大的身軀使得剩下的船員們無法聽到。勞倫斯命令飛行員到前甲板去,只剩下孫凱一人。他如同尋常一樣,站在龍甲板的一隅,能否聽到對他來說沒有太大意義的消息。
詹姆斯有很多關於陣型的消息要告訴大家。幾乎所有地中海戰區的龍都被分配到了英吉利海峽,如果拿破侖軍隊受到大陸上勝利的激勵,試圖從空中發動進攻的話,萊提菲凱特和伊科斯科西厄斯以及他們各自的編隊將構建無懈可擊的防禦體系。
「這樣調整之後,恐怕就不太能夠阻止他們進攻直布羅陀海峽了,」瑞雷說道,「我們必須密切注意土倫的戰況,也許能夠在特拉法爾加戰勝20艘敵艦,但現在拿破侖擁有了歐洲大陸上的每一片森林,能夠建造更多的艦船。希望政府能注意到這點。」
「該死!」詹姆斯記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坐直身子。之前,他將雙腳架在圍欄上,椅子隨之向後傾斜。「我真蠢。你們一定不知道皮特首相的事吧?」
「他康復了嗎?」哈蒙德焦急地問道。
「他去世了,」詹姆斯答道,「差不多兩周之前的事了,人們說是休戰的消息殺了他。一聽到休戰的消息,他就臥床不起,最終再也沒能起來。」「希望他能安息。」瑞雷祈禱道。
「阿門!」勞倫斯深受震驚,皮特年紀並不大,甚至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年輕。
「皮特是誰?」泰米艾爾問道,勞倫斯停下來向他解釋了首相的事,接著問道,「詹姆斯,你知道誰將組織新內閣嗎?」勞倫斯想知道不管是通過溫和或激進的方式,如果新首相認為中國應該區別對待的話,這對自己和泰米艾爾將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消息傳出之前我就離開英國了,」詹姆斯答道,「我保證回去後一有什麼消息,一定盡力讓你們在開普敦知道。不過——」他接著補充道,「一般來說,政府差不多六個月才會派我們南下一次。所以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著陸點太不確定了,之前曾經有信使失蹤過,他們只是試著沿著陸路飛行或者在岸邊過夜。」
次日早晨,詹姆斯出發了。在灰龍沃雷的背上,他不住地朝眾人揮手致意,直至灰龍整個消失在低垂的片片白雲之中。勞倫斯給哈考特簡短地回了信,並把早已寫好的給自己母親以及簡的信,全部交由詹姆斯一併帶走了。這幾乎是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他們所能得到的關於自己的最後的消息。
沒有太多的時間傷感,他立即找劉豹協商,該用什麼才能比較合適地替代平常用於做飯的猴子內臟。提出用羊羔腎作替代的建議後,勞倫斯緊接著又請求劉豹幫助他做另一件事。經過了繁忙的準備,時間又過了一周。中國人開始在廚房夜以繼日地忙碌著,龍甲板的溫度越來越高,泰米艾爾都有點吃不消了。中國傭人們開始打掃船上的寄生蟲,這是個永遠幹不完的活,不過他們卻堅持下來了。他們有時一天得登上甲板五六次,將死老鼠投進海裡。一旁的船員們憤怒地看著他們,要知道,在航程的末期,通常都是把這些老鼠當做食物的。
勞倫斯對宴會的情況一無所知,但仍然非常注重禮節與穿著。參加宴會前,他向瑞雷借了乘務員傑斯遜來打點他的衣著。上身穿著自己最好的襯衫,漿洗過並燙平。下身是絲質的長統襪,配上長及膝蓋的短褲而不是長褲,以及擦得油光珵亮的皮靴。深綠色的燕尾服雙肩上各有一道金色的肩章,肩章上帶著裝飾。那是他當海軍上尉時得到的尼羅河金色勳章。藍色的緞帶上別著銀色的胸針,那是近期他被選為多佛戰役上校之後獲得的。
他費了不小的勁兒才進入中國人在船上居住的區域。穿過門,避開一大堆紅色的布料,終於進入四面滿是裝飾的房間。要不是感覺到腳下的運輸船在動的話,進入房間一定會有到了陸地上的感覺。餐桌上擺滿了精美的瓷器,五顏六色,鑲著金色或銀色的邊。精心漆過的筷子隨處可見,這是勞倫斯所恐懼的,因為他不會使用筷子。
永瑆已經端坐在餐桌的一頭,樣子令人難忘。他穿著自己最正式的禮服,深黃色的絲質長袍上繡滿了藍黑相間的龍。勞倫斯坐下來,可以看到每條龍的眼中、爪上都嵌著精雕細琢的寶石。前胸處是一條比其他龍都大的龍,繡在純白底子上,眼中以及每隻腳前伸的爪子上都嵌著紅寶石。
大家都就座了,包括羅蘭和戴爾。年輕的官員們坐到另外的桌子上,個個滿面紅光。傭人們開始給各位斟酒,其他人則從走廊走來,沿著桌子擺上了一道道用大淺盤裝的佳餚。切成薄片的肉,四周點綴著深黃色的花生、櫻桃果脯,整只的對蝦,連頭和前肢都完整無缺。
永瑆舉杯向大家敬酒,其他人連忙回敬。米酒是溫好了的,很好喝,但卻容易醉。這只是個開始,中國人開始動筷子,年輕人毫不遲疑地跟著吃起來。勞倫斯環顧四周,略顯尷尬。羅蘭和戴爾對於如何使用筷子一點也不犯難,已經往嘴裡塞滿了食物。
勞倫斯試著「夾」一塊肉——用筷子叉著肉送到自己嘴中。肉是熏制的,不容易嚼動。他剛把肉吞下去,永瑆就第二次舉杯,他不得不跟著再喝。如此往復,不多時勞倫斯覺得渾身發熱、頭腦發昏。
漸漸適應筷子之後,勞倫斯試著去夾對蝦,他身邊的其他官員都盡量不去夾蝦,因為調料使對蝦變得很滑,難以夾起。夾起的對蝦左搖右晃,黑色的眼珠對著他晃動。勞倫斯學著中國人的做法,掰下對蝦的頭,吃了下去。剛吃一口,他就不得不馬上喘著粗氣,喝起水來。原來對蝦上的調料太辣了,辣得他一頭冷汗,些許調料甚至順著下巴流到了領口上。劉豹笑看著他,再為他斟滿酒,並靠了過來,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久,淺盤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的木碟,裡面裝滿了餃子,有些皮薄點,有些皮厚點。用筷子夾餃子要容易多了,也可以整個地咀嚼並嚥下。顯然,由於缺乏原料,廚師們不得不挖空心思,琢磨高招。勞倫斯發現餃子中包有海藻,此外還有羊羔腎。接著是三盤小菜,然後是一道奇特的菜。肉色粉紅而新鮮的生魚片,伴著涼的麵條與醃成暗黑色的長條形泡菜,上面撒著一層柔軟的物質,哈蒙德觀察之後發現是烘乾的海蜇。一些人偷偷地將它們挑出來,扔到了地上。
劉豹首先動筷子,勞倫斯學著他的樣子,將盤裡的食物盡力拋起,以便能夠攪拌得均勻一些。哈蒙德向大家翻譯說這樣做代表著好運的來臨,拋得越高,運氣越好。英國人也很願意交好運,不過他們的協調能力不太好,不多時,他們的制服上、餐桌上就掉滿了魚肉和泡菜。大家再也不顧禮儀了,每人一壺米酒下肚後,即使是永瑆也管不住餐桌上由於英國官員們滿身是魚肉的場景所引起的哄笑了。
「這樣的狼狽比我們在諾曼底快艇上遇到的情況好多了。」瑞雷大聲地對勞倫斯說。其他人對於諾曼底發生的事都很感興趣,特別是哈蒙德和劉豹。瑞雷不得不說得更詳細些。「我們的船在諾曼底出事了,耶羅船長將船開向了暗礁,我們最後流落到一個離裡約幾百英里的荒島上。我們派出快艇向外尋求救援,當時勞倫斯只是個二級上尉,不過船長並不熟悉那片水域,這就是我們擱淺的原因。船長自己不參與求援,也不給我們足夠的供給。」瑞雷補充道,對當時的情形仍然記憶猶新。
「一點壓縮餅乾、一袋椰子,就是我們12個人全部的食物。不過令人高興的是,我們能夠靠捕魚維持生計,」勞倫斯接著瑞雷的話說,「沒什麼好抱怨的,不過我敢肯定佛雷正是利用我不在的機會成為第一上尉的。我也許該多吃點生魚片,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勞倫斯草草地結束這個話題,心想著這樣的談話是在暗示生魚片只在窮途末路時才吃的。他個人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在現在的場合下並不適合跟大家分享。
過後,幾個海軍官員也講了自己的逸聞趣事,這是飽餐一頓之後的閒談。為了滿足中國聽眾,翻譯應接不暇,忙個不停。永瑆靜靜地聽著,不過除了正式的敬酒之外,他似乎並不打算說點什麼,但他的眼神已經不再那麼冷漠了。
劉豹無法掩飾自己的好奇,「您去過很多地方,一定有很多不同尋常的經歷吧?」他問勞倫斯,「我國的鄭和曾經航行到非洲,最後卻在第七次遠航途中死去。因此,他的墓只能是座空墳。你不止一次環行世界,難道就不擔心自己死在海上,連後代也沒有嗎?」
「我確實沒怎麼想過這件事兒,」勞倫斯有所隱瞞地答道,實際上他之前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事,「不過,畢竟很多像德雷克和庫克一樣的偉大人物,都葬身在海裡。我並不能抱怨和他們共享墳墓,當然還有你們國家的航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