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勞倫斯回答道,他感覺有點難為情,但還是要承認自己想從泰米艾爾這裡尋求舒服和安逸,「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和你在一起,而不是一個人睡覺。」
但是泰米艾爾沒有看出裡面有什麼不平常。「只要你感到溫暖就行。」說完,他小心地動了動身子,把翅膀向上挪了一點兒,將風隔離在外面。
「我覺得非常舒服,請你不用擔心。」勞倫斯在龍空闊、結實的前腿上伸展了一下身體,拉了拉身上的毯子說,「晚安,親愛的。」他幾乎馬上陷入了疲勞之中,隨著睏倦感的到來,刻骨的、痛苦的厭煩之情也消失了。
早上,天剛濛濛亮,泰米艾爾的肚子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把勞倫斯和他自己都驚醒了。「噢,我餓了。」泰米艾爾睜開明亮的大眼睛,飢渴地看著牧場的鹿群說。此時,鹿都驚恐地聚集在遠處的牆腳下。
勞倫斯爬起來說:「你現在去吃早飯吧,我也回去吃早飯。」在轉身離開前,他拍了拍泰米艾爾。他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見人,幸運的是,那會兒天還早,客人們還未起床,他沒有再碰到讓他更尷尬的事情,順利地回到自己的臥室。
他迅速洗漱完,穿上飛行服,一個僕人幫他捆綁起一個簡單的行李包,收拾妥當後,他走下樓去。女僕仍然在往餐桌上擺放早餐的盤子,咖啡壺也放在了桌子上。他希望避開所有的人,但讓他吃驚的是,伊迪絲已經坐在餐桌旁了,儘管她從來沒有起過這麼早。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衣服整潔光鮮,頭髮用一個金色的結捆紮起來,光滑整齊,但她雙手緊握在一起,放在大腿上,看得出她的內心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她沒有吃飯,面前只有一杯茶,甚至茶也沒有喝。「早上好,」她假裝輕鬆的樣子,瞥了瞥僕人說,「我可以為你倒杯咖啡嗎?」
「謝謝你。」他只能這麼回答,然後在她旁邊坐下來。她為他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一勺糖和一塊乳酪,非常適合他的口味。他們僵硬地坐著,既不吃東西,也不說話,直到僕人準備好飯,離開房間。
「我希望在你走之前有機會和你單獨聊一聊,」最後,她看了看他,平靜地說,「我非常難過,威爾,我想沒有什麼別的選擇吧?」
他花了點時間理解她的意思,她是指駕馭龍,進入空軍。儘管對於訓練他也很焦慮,但他已經不再把新的處境看做是一種折磨。「是的,我很清楚我的職責。」他簡短地說。在這件事上,他可能不得不忍受來自父親的指責,但他不會接受來自他人的指責。
但最後,伊迪絲只是點了點頭,「我一聽說這個消息,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她說,好像確認似的又點了點頭,剛才不安地絞在一起的雙手停了下來。
「我的感情不能改變我的處境。」過了許久,勞倫斯才說。很顯然,她不會再說什麼。從她不再有的溫暖中,他感覺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稍後,她將會指責他沒有信守承諾,而他將成為再也不被她理解的人。「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說一句話,我會保持沉默。」儘管這樣說,他仍然無法抵制心中的憎恨,他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中有一種不習慣的冷淡,就像一個奇怪的聲音提出了一個建議。
她迅速而吃驚地吸了口氣,尖銳地說道:「你怎麼能這樣認為?」他本來想說什麼,但她馬上接著說,「我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嗎?我因為你選擇充滿危險和不適的職業責備你了嗎?如果你進入教會,當然會過上好日子,現在我們可能和孩子一起舒服地生活在自己的家中,又何必花那麼多時間擔憂你在海上的日子?」
她語速很快,之前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飽含感情,因為激動,她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她的話非常公正,他不能不去審視這些話,對於自己的憎恨感到很尷尬。他把手伸向她,但她仍然繼續說著:「我沒有抱怨,是吧?我一直在等,我有耐心,但我等待的生活至少應該比那種遠離我的朋友和家庭、只能分享你的一點關注的孤獨生活要好吧?我的感情就像他們一直認為的一樣,但我沒有那麼強悍,可以只依靠孤獨的感覺來獲得幸福,來面對生活中各種可能的困難。」
最後,她停了下來。「請原諒,」勞倫斯帶著深深的愧疚說,她說的每句話聽起來都是公正的責備,「我不應該這樣說,伊迪絲,我讓你陷入了這麼悲慘的境地,請你原諒。」他站起來,鞠了一個躬,當然他現在不能再和她待在一起了,他說:「我必須懇求你的原諒,請接受我對你最衷心的祝福,祝你幸福。」
她也站起來,搖了搖頭,「不,你必須坐下來,吃完早飯,」她說,「你還有很長的一段旅程,至少我不餓。不,我向你保證,我得走了。」她略微顫抖地向他伸出手,笑了笑,她可能是想和他禮貌地道別,但如果那是她的本意的話,最後並沒有成功地表現出來。「希望你不要往壞處想我。」她低聲說,然後盡可能快地離開了房間。
她以後再也不用焦慮不安了,他也不再悶悶不樂了。相反,他只是感覺有點愧疚,為曾經對她冷冰冰的態度,為沒有向她盡義務而內疚。就這樣,在一個有著令人尊敬的天資的紳士女兒和一個沒有期待但有著美麗前景的海軍軍官之間形成了理解和默契。他因為自己的行為降低了自己的地位,他無法否認可能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會贊成自己在這件事上對職責的判斷。
她要求得到更多的關心和愛護,至少比飛行員能給予她的多,這並不是無理取鬧,考慮到泰米艾爾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和情感,他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提供給妻子,甚至不執行任務時,也很少有機會為妻子做點什麼。如果要求她為了自己的舒適而犧牲她的幸福,這樣就太自私了。
他沒有心情也沒有胃口再吃早飯了,但他不想改變自己前進的方向,於是,他在盤子裡裝滿了東西,逼自己吃下去。他並沒有感覺孤單,伊迪絲剛走一會兒,蒙太古小姐就從樓上走下來,穿著非常優雅的騎馬裝束,這一裝束更適合穿越倫敦而不是穿越鄉村慢跑,不過,這套衣服很好地展示了她的身材。走出房間時,她滿面笑容,但當看到餐廳裡只有他一人時,她馬上皺起眉頭,在桌子頭上找了個位置坐下。不久,伍爾威也在她身邊坐下,也穿著騎馬的裝束。出於禮貌,勞倫斯朝他們點點頭,不再去注意他們之間無聊的談話。
他剛剛吃完飯,母親走了下來,看上去是匆匆穿上衣服的,臉上仍然寫滿疲倦。她焦慮地看著他,他向她笑了笑,希望安慰她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成功,因為他的不快以及為了反對父親的不滿和眾人的好奇而全力將自己保護起來的神色仍然掛在臉上。
「我必須馬上走了,你願意過來看看泰米艾爾嗎?」他問她,這樣的話,他們至少可以有幾分鐘時間單獨相處。
「泰米艾爾?」艾倫代爾夫人茫然地說,「威廉姆,你不是指你把龍帶到這裡來了吧?上帝,他在哪裡?」
「他當然在這裡,要不的話我怎麼旅行呀?我讓他待在馬廄後面的空地上,就在那個廢舊的牲畜牧場裡,」勞倫斯說,「他現在可能已經吃完飯了,我讓他隨便吃點鹿。」
「噢!」蒙太古小姐說,她正在偷聽,很明顯,她對飛行員的好奇超過了對他們的反感,「我從來沒有看過龍,我們可以去看看嗎?太好了!」
儘管他想拒絕,但又不可能拒絕,因此帶上行李後,四個人一起向田野裡走去。泰米艾爾正坐在那裡,看著晨霧漸漸在鄉村上空消失。儘管距離很遠,在寒冷灰暗的天空下,他的身影仍然非常巨大。
勞倫斯停下來,從馬廄裡拿起一個木桶和破舊抹布,在前面帶路,伍爾威和蒙太古猶猶豫豫地跟在後面,他的母親則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走到了泰米艾爾旁邊。
當泰米艾爾低下頭,讓勞倫斯擦洗時,他好奇地看了看這些陌生人,此時,他的臉上到處都是鹿的血,地上有三四個鹿角,他張開下巴讓勞倫斯洗了洗嘴巴角落裡的血漬,「我盡力在那個池子裡洗澡,但水太淺了,泥都進入我的鼻子裡了。」他向勞倫斯辯解道。
「噢,他會說話!」蒙太古小姐驚叫道,緊緊抓住了伍爾威的胳膊。兩個人看到他若隱若現的白色牙齒,向後退了幾步。泰米艾爾的門牙已經比人的拳頭還大,並且有著鋸齒狀的邊。
泰米艾爾一開始也被嚇了一跳,不過他睜大了瞳孔,非常溫和地說:「是的,我會說話。」然後他又對勞倫斯說:「也許她願意到我的背上,四處看看?」
勞倫斯無法壓抑自己一閃而過的惡意。「我相信她願意,過來吧,蒙太古小姐,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種害怕動物的懦弱的人。」
「不,不,」她向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地說,「我已經耽誤伍爾威先生太多時間了,我們必須去騎馬了。」伍爾威也結結巴巴地把這當做借口,兩人立刻迅速逃走了,離開時差點被絆倒。
泰米艾爾驚愕地看著他們離開,「噢,他們只是害怕,」他說,「我想她就像一開始的沃雷,我不明白。」
勞倫斯掩藏住自己私底下的勝利感,拉著母親往前走。「一點也不用害怕,沒有一點危險,」他溫柔地對母親說,「泰米艾爾,這是我的母親,艾倫代爾夫人。」
「噢,一位母親,太特別了,不是嗎?」泰米艾爾低頭仔細地看了看她說,「很榮幸見到您。」
勞倫斯拉著她的手摸了摸泰米艾爾的嘴,最初她只是試探性地觸碰柔軟的皮,之後馬上就信心大增,開始撫摸起龍來。「啊,我真是太高興了,」她說,「多麼柔軟啊!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對於這個表揚和撫摸,泰米艾爾發出高興而低沉的隆隆聲,勞倫斯看著他倆,內心馬上湧出無限的幸福。看到母親對自己認為最有價值的事情產生好的印象,明白自己正在履行的職責,他馬上放下心來,覺得世界上的其他人幾乎不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了。「泰米艾爾是一條中國龍,」他告訴母親,口氣中充滿了無法掩飾的自豪,「所有品種的龍中最珍貴的一種,也是歐洲唯一的一條中國龍。」
「真的嗎?真是太好了,親愛的。我想起來了,我曾經聽說中國龍的行為方式與眾不同。」她仍然急切地看著他,顯然是想問個問題。
「是的,」他盡力回答道,「我認為自己非常幸運,我向你保證,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哪天帶你飛一下,」他補充道,「感覺非凡,沒有什麼可以與之相比。」
「噢,飛行,確實,」她鬱悶地說,然而看上去她還想進一步問些問題,「你很清楚我甚至不能騎馬,我怎麼能到龍背上?我敢肯定我不能。」
「可以把你很安全地綁好,就像我這樣,」勞倫斯說,「泰米艾爾不是一匹馬,他不會把你弄下來的。」
泰米艾爾誠摯地說:「噢,是的,如果你掉下來,我敢說我肯定能把你抓住。」這些話並不是最能安慰人的話,但他帶她飛的願望很明顯,總之,艾倫代爾夫人看著他笑了。
「你真是太好了,我沒有想到龍會這麼有禮貌,」她說,「你會好好照顧威廉姆,對不對?比起其他孩子來,他總是讓我更擔心,他經常不斷給自己惹上麻煩。」
泰米艾爾說:「我向你保證,不會讓他受到傷害。」聽到母親這樣描述自己,聽到泰米艾爾這麼說,勞倫斯多少有點憤慨。
「我想我們耽誤得太久了,再過一會兒你們兩個會讓我無地自容,」他彎腰吻了吻她的臉說,「媽媽,你可以給我寫信,我們將在拉干湖的隱蔽訓練營地進行訓練,泰米艾爾,你能坐起來嗎?我把硬紙盒給你纏上。」
「或許你可以把鄧肯寫的那本書拿出來,」泰米艾爾跳起來問,「《海軍三叉戟式戰機》,我們還沒有讀完這場輝煌顯赫的戰爭,你可以在飛行時讀給我聽。」
「他給你讀嗎?」艾倫代爾夫人好奇地問。
「是的,你知道,我自己拿不起來,書太小了,我無法自己翻頁。」泰米艾爾說。
「你誤解她的意思了,她只是聽到我被迫讀書感到吃驚而已。小時候,她總是勸我坐下來讀書。」勞倫斯翻箱倒櫃地邊找邊說,終於找到了這本書,「媽媽,你肯定很吃驚我怎麼成為一名學者了,因為他總是貪婪地獲取知識。我準備好了,泰米艾爾。」
她笑了起來,退到了田野邊上,站在那裡看著他們,用一隻手遮了遮眼睛,泰米艾爾把勞倫斯舉到背上,飛身騰到空中。巨大的翅膀拍打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在視野中消失,然後花園、房頂也都消失在山巒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