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的太陽:尼采隨筆 第19章 哲學家的責任
    新品種的哲學家正走向歷史舞台——我敢於為這一新品種起上一個十分危險的名字。正像我猜到的那樣,他們也是如此——使屬於他們的種類每一處都始終保持著神秘感——這群未來的哲學家們所享有的權利,或許並非如此,應該稱自己為嘗試者。而這名字本身也不過只是一種嘗試;倘若人們願意的話,也可稱之為誘惑。

    這群未來的哲學家會與「真理」為伍嗎?很有可能會,因為古往今來的哲學家們都崇尚自己的真理,然而無疑不會成為獨斷論者。倘若將他們的真理直接變為每個人的真理,對他們而言,這樣做只會與他們為之自豪的審美相違背——這即是一切獨斷論者的最終目的與內心所想。「我的判斷即是我的觀點,同時這也是他人不能輕易獲得的權利。」一位未來的哲學家或許會這樣說。我們必須扔掉惡劣的審美,不要奢求一致的態度。倘若被旁人佔有,「利益」將不再是利益,更不用說「公共利益」了!這一詞義是自相矛盾的:因為能成為共有的東西,其價值終歸不會很大。它終將會回復到從前的站立姿勢。因為不管怎樣,偉大的事物終將留與偉大之人,深淵留與深沉之人,羸弱與戰慄留與文雅之人——總而言之,所有稀罕之物留與稀罕之人。

    我還需要特別強調,這些未來的哲學家們將是非常自由的精神,但又不僅僅是自由的精神,而是某種更高大、更特立獨行的,同時又是易於被辨識的人,是這樣嗎?然而在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對他們同樣抱有反感——就像對我們一樣,我們就如同他們的先驅與傳令官,我們自身就是自由精神!責任——這一由來已久的、愚蠢的舊見解與誤解,造成這一結果,我們人人都有份。長期以來,如同迷了妖霧一般,「自由精神」這一概念始終模糊不清。無論是歐洲,還是美洲,都濫用這一詞,這是一類非常狹隘的精神。存在於我們的意圖與本能裡的那一事物的反面便是他們想要獲得的;而鑒於那種新生的哲學家,他們更要關閉門窗了。毫不客氣地說,他們就是水準儀,這荒謬的「自由精神」就是常常用到的民主審美,並被束縛於「現代觀念」之中。總而言之,所有沒有享受到孤獨,沒有經歷過內心孤寂的人,都是粗俗的硬漢;勇氣與高尚的風俗都不應屬於他們;他們膚淺,也並不自由。

    從他們的觀點來看,人間的一切貧困與衰敗都應該歸咎於腐朽的古老的社會形式——真理有幸因這種觀點頭足倒置!真理所追求的至高目標,乃是享受盈盈綠草的牲畜們的幸福,帶有為所有人的生命謀福的安全、舒適與輕鬆;他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最悅耳動聽的歌曲與學說就是「權利平等」與「同情所有受苦之人」,苦難本身被你們說成是必須被人們清除的東西。我們卻朝向他們的反面,我們睜開一隻眼睛,憑著良心反省這樣一個問題:長久以來,那些被稱做植物的「人」,在什麼地方,又是怎樣拚命地生長的?我們的猜測是他們總是在相反的條件下生長。因而,他所在的環境的危險係數將是無限大的;他的創造力與掩蓋力(即他的「精神」)將在長期的壓制與強迫之下,發展成為雅致與冒險;他的生命意志將被抬高到與權力意志同等的高度。

    我們猜測,嚴酷、暴力、奴役,在狹路上與內心的危險、隱秘、斯多葛主義、被藝術及各式魔法所誘惑——人身上的所有毒蛇、猛獸一般的東西,作為人的對立面,都能為「人」提供種種優良的服務——說了這麼多之後,仍然覺得意猶未盡。不管怎樣,我們的陳述與沉默都得到了運用,即便處於這一切現代意識形態與群畜生活的另一個極端,成為它們的對跖者,只是或許?我們並沒有將「自由精神」當做傳閒話的精神,這有什麼可奇怪的?不管從哪方面看,我們都不想對某個精神將自身變得自由之後又被驅趕到別處去多說些什麼,但這又有何奇特之處呢?「超善惡」這一公式儘管為先,但至少使我們不會被混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與「自由思維者」——是不同的,而我們也熱衷於為「現代觀念」這一辯護士命名。在許多的精神世界中,他都能「既來之,則安之」,至少享受高規格的待遇;而現如今則是一次次從安逸的避難所中溜之大吉。

    可在我們看來,偏愛與偏見、青春、出身、偶然遇到的人與讀到的書,甚至是旅行後的疲勞都彷彿曾將我們禁錮於避難所之中;滿懷仇恨地拒絕隱匿在榮譽、金錢、地位以及感官享受中的誘惑,甚至對困苦與多樣的病痛心存感激。因為它們總使我們脫離某種準則,進而擺脫「偏見」,並對我們心中的上帝、魔鬼、披巾與體內的寄生蟲心存感激,直至成為一種惡習,由研究者的刨根問底發展到殘暴的程度;毫無猶豫地用手指對付無形之物,用牙齒和胃對付最不易消化之物,幸虧有一種「自由意志」的剩餘,而隨時準備運用銳敏的感官去從事某種手藝,實施各種冒險。

    對它們而言,誰也休想使用先天與後天的靈魂以窺探它那最終的意圖與無法企及的目的。光天化日之下的佔領者的大衣下面所藏匿的東西!難道我們將土地與浪費者等同看待了?雖然我們整天扮演著繼承人與敗家子、調停者與收稅員、守財奴與吝嗇鬼,在學習與忘卻中當家,工於心計;有時候為範疇標牌感到驕傲,有時候成為啃書本的書獃子,有時整日挑燈工作,倘若有必要的話,即便是嚇唬鳥兒的稻草人的角色也無所謂。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仍舊是天生孤獨的、愛慕虛榮的、招人嫉羨的朋友;這種孤寂是我們自身的、無論是子時還是正午時分的最深沉的孤寂——這就是我們,自由的精神們!或許,你們這些同類能夠從中悟出什麼,你們這些未來者、新生的哲學家,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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