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點9:簡化一切
1993年夏天,大約5000人聚集成不同的小團體,在華盛頓特區參與降低暴力犯罪的國家示範計劃。他們在兩個月內,以兩星期為班次,輪換靜坐在國會大廈,試圖以此降低暴力罪行。這個計劃的組織者約翰哈根林預測,通過他們的努力,犯罪率將下降20%。然而,羅伯特帕克在他的著作《巫毒科學》中報告說:「那兩個月內的謀殺率達到了史無前例的新高。」但是,在一次新聞發佈會上,哈根林聲稱靜坐取得了成功,將犯罪率降低了18%。來自《華盛頓郵報》的一名記者立即詢問:「和什麼進行比較?」哈根林回答說暴力犯罪的發生率比沒有靜坐活動時預測的比率低18%。記者繼續追問:「但是你怎麼能預測沒有靜坐活動時暴力犯罪的發生率?」
如果沒有靜坐活動,華盛頓特區的犯罪率是否也會降低?也許。但是這次「降低」是否和靜坐活動有關?要相信它們有關,你就應該相信,如果沒有靜坐活動,那個夏天的暴力犯罪率必須比實際犯罪率高出18%,儘管事實是,這麼多年來,發生靜坐的那個夏天的暴力犯罪率一直都沒有被超越。
華盛頓特區靜坐團體的故事是本章的一個重要示例:我們的世界觀會導致我們難以客觀地評估證據。依照靜坐團體領導哈根林的預測,這個計劃已經失敗:和夏天平均犯罪率相比較,他們沒能將暴力犯罪率降低20%。事實上出現了相反的情況,犯罪率上升到了新高的紀錄。然而,哈根林聲稱計劃取得了成功,堅持認定能通過複雜的計算方法得出「如果沒有進行靜坐犯罪率將會是多少」。當我們真的想要相信某些事情導致了其他事情發生時,我們一定能找到方法來證實。
◎童年養成認定「前因後果」的思維模式
但是在本章,我會更關注靜坐團體故事中表現出的另一個問題:人們怎樣能確認事情的原因?怎樣認識到犯錯了?兒童的思維再一次會給我們一些啟發。4歲的德斯蒙德正在觀察他的保姆克萊爾做沙拉。克萊爾在往盛滿綠色蔬菜的碗裡切胡蘿蔔片,當她提起刀準備切另一片時,德斯蒙德伸手去拿了一塊。幸運的是,小刀只是差點切到了德斯蒙德的手指。但是,當克萊爾在水龍頭下清洗砧板時,德斯蒙德抗議說:「我只是想拿一片胡蘿蔔!」克萊爾驚訝地意識到,德斯蒙德認為她是有意切他的手指以示懲罰。
如果德斯蒙德能向我們解釋他的想法,他會怎麼說?可能會這樣:「當第一件事情發生後,另一件事情隨之發生了,第一件事導致了第二件事的發生。」這種直覺型的推理在3、4歲兒童中非常常見,他們的邏輯假設是:先出現的是原因,後出現的是結果。
作為成人,我們不斷地使用這種推理,並且,在很多情況下這種推理是有效的。但是,它也存在缺陷。第一個缺陷就是過於簡單化。當我們以這種方式思考時,就好像某件事的發生能由一個簡單、明晰和即刻的原因來解釋。成人都知道,要解釋某件事的發生,單一的原因往往是不夠的。有一句俗語說:最後一根稻草也可能壓死駱駝。它告訴我們微小的事件也會導致驚天動地的變化,但是我們卻不能僅僅用「最後的稻草」(導火索)來解釋某件事。然而,人們卻往往不能從多元的角度來看待原因,總是接受最簡單的解釋。
這種推理還有第二種缺陷。德斯蒙德沒有考慮到「切手指」只是一個偶然事件,跟克萊爾對他偷拿行為的態度沒有任何關係。無論兩件事發生的間隔有多麼短,我們在確定它們的因果關係之前,都應該先確定兩件事之間有內在的聯繫。也許,兩件事同時發生僅僅只是一個巧合,一種隨機事件:偶然。
◎跳出尋找模式的習慣
人類的思維習慣於尋找模式,不同的模式對某人來說可能特別重要。當面臨一些不尋常事件時,我們總是立即想看到這些事與什麼相像,通過這種方式來理解它們。我們會詢問之前發生了什麼,以此來找到原因。如果我們早晨起來時胃疼,一定會懷疑前一天晚上吃過的咖喱有問題。我們會很自然地用我們的懷疑來解釋,也很自然地就不再質疑是否還有其他的原因。同樣,我們也不會考慮咖喱是否真的和胃疼有直接關係,或者它僅僅只是一個巧合。就像其他盲點一樣,我們的模式化思維在許多方面作用巨大,但同時,也會導致一些問題。我們怎麼能辨別到底哪種模式有意義呢?
舉個例子來說,相信數字命理學的人能從不同數字中讀出大量的意義,比如某段文章中單詞的數量和大小在他們眼裡都有不同意思。他們在閱讀時加進的關係意義並不是常見的意義,比如,他們說這些數字和另外的數字有比例關係,這是因為寫字的人為了形成特殊的弧而有意為之。數字命理學家尋找暗含的意義,而這個意義則暗示著某些塵世之外的現象。例如,一些人讀諾查丹
瑪斯(16世紀一位不太引人注意的法國醫生,他用錯綜複雜的四行詩體寫出了幾百種預言)的作品並得出結論說他是個預言家,用四行詩隱秘地預測了未來的世界。但是,從他的著作中翻譯出來的這些數字關係到底是有意義還是僅僅只是巧合?
在《為什麼人們相信奇怪的事情》這本書中,作者邁克爾捨默提供了一個生動的例子來解釋為什麼人們很容易將巧合的數字關係說成有內在意義。數學家馬丁加德納試圖分析華盛頓紀念碑的尺寸關係,他發現紀念碑的特徵中數字5頻繁出現,其高度是555英尺5英吋;基座是55英尺的方形;從基座到窗體的高度是500英尺;如果你用基座的尺寸乘以60(這是每年12個月的5倍),答案是3300——這個數字是紀念碑頂石的重量(磅)。在上部,刻著紀念碑的名字「Washington」,正好十個字母,是5的兩倍,並且,如果用頂石的重量乘以基座的尺寸,答案接近光速(以英里/秒計)的數字。
這些事實非常奇特,但是它們是否真的有內在意義?它們的確會讓我們對紀念碑設計者的潛意識意圖感到好奇,但是這些數字之間存在的關係是否能引發我們相信某種預兆或不可預見的力量?作為一個很容易找出數字關係模式的數學家來說,加德納的回答是否定的。
當我們盡力避免隱藏原因導致的盲點時,有兩個關鍵步驟。第一,我們要詢問:事件的真實原因是否比我們已經識別的原因更複雜?第二,我們應該質疑:這些事件的發生是否真的有內在意義,或者只是一個巧合?我們將依次來瞭解上述兩個關鍵步驟。
◎事實——原因具有複雜性
像德斯蒙德一樣,大多數人使用簡單、單一原因模式來解釋事件。假如在最近幾個星期中,媽媽不停地嘮叨要兒子開始申請自己心儀的大學,他們的爭吵逐步升級。是什麼導致了爭吵升級?媽媽可能會說,她之所以嘮叨是因為兒子仍然沒有實際行動。然而,兒子可能會作出完全相反的解釋,他可能會講,媽媽越是嘮叨,他自己就越沒有動力;而父親可能會想,妻子嘮叨兒子,兒子停滯不前都是因為他們擔心自己的工作不穩定,他可能這麼評價:「因為擔心我可能會丟掉工作,所以老婆的脾氣會有些急躁。而兒子可能也是擔心如果我失業,他就沒有足夠的錢上大學,所以為什麼要考慮上大學的事呢?」
這個例子的重點在於,即使當事件之間存在聯繫,也很難分清楚到底是A導致了B,還是B引發了A,或者A和B兩件事都是由另外一個因素C所引起。很有可能上述三種解釋都正確,正是因為這三種因素共同起作用才導致問題發生。
如果再進一步深究,不同原因之間的關係往往更複雜。當存在多種原因時,是否所有的因素都同等重要?例如,某人聲稱酗酒的原因有1/3來自遺傳,1/3習得於飲酒文化,另外1/3是因為生活壓力。他指出,每個因素都對酗酒的形成有基本等同的影響。但是各種原因中必定有某個是主要原因。例如,骨骼小的女性更可能患骨質疏鬆症,在這種情況下,骨骼小就是一個先決因素,而不僅僅只是影響因素,它和其他可能影響因素作用並不等同。
因為人們總是忽視原因很複雜這個事實,所以當研究者經常變換說法,尤其是談及健康問題時,人們會變得很惱火。人們抱怨說:「開始,他們說雞蛋膽固醇含量高,所以很恐怖;現在,他們又說吃雞蛋沒問題!」在這些評論中,「他們」是指那些將研究結果公之於眾的科學家。當新研究不斷地推翻舊觀念時,那些遵從舊觀念的人們就會不滿。如果研究結果都這麼不可靠,為什麼不用拋硬幣的方式來決定吃什麼對身體有益呢?
當女性健康行動研究所(Women'sHealthInitiative,簡寫為WHI)逐一聯繫參與他們全國範圍研究的女性,並告訴她們停止激素替代治療時,出現了最尷尬的局面。WHI試圖證實,激素替代治療不僅能減少女性絕經期問題,如潮熱,而且還有其他的作用,如防止骨質疏鬆和心臟病。然而,經過最初幾年的研究數據積累發現,進行激素替代治療的女性不僅有更高的心臟病發作率和心肌梗死發病率,而且,乳腺癌的患病率也更高。
許多人對該結果報告的反應是疑惑,為什麼一開始科學家們會犯如此的低級錯誤?如果目前的研究結果正確,那麼早期研究者提出的觀點就是錯誤的,醫生們開給女病人的4500萬份雌激素處方也就是錯誤的用藥建議。在這件事情中,你可以看到愚蠢和缺陷的對決:要麼科學家是愚蠢的,他們在這件事上完全錯了;要麼他們就是錯誤地慫恿醫生開出傷害患者的處方。
當你相信自己的健康或所愛的人的健康受到了威脅,你很難不作出如此苛刻的評判。但是,事實是,身體系統的運行是一個極其複雜的過程,很多過程都難以直接觀察。我們要根據觀察來推斷疾病的原因,而原因必然是多重的、多方面的。例如,在苦魯病的案例中,身體裡有感染原看起來是患病的必要和充分條件,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感染原,你不會患上苦魯病,而每個有感染原的人都會得病。相反,許多疾病,如軍團桿菌病,就包含有病毒原,但是病毒本身並不必然會導致疾病。許多人體內有病毒抗體對抗嗜肺性軍團病桿菌,雖然他們暴露在病毒環境中,但是從來不會患病。這樣,軍團桿菌病就由兩個原因共同導致,第一個原因是必要因素(病毒入侵人體),沒有這個因素,人將不會患病。第二個原因可能有很多種情況,它可能是一種特殊條件,比如肺氣腫,或者是一個更普通的因素,如免疫系統虛弱。
策略:列出並分析各個原因
◎策略1:列出可能原因列表
一位高中歷史老師為了駁斥學生們將原因簡單化的自然傾向,他提供了一個案例,一個男人工作到很晚,雨夜開車回家的途中發生車禍,撞到了一棵樹上。他問學生:「你們能想出多少種可能導致車禍發生的原因?」學生們提出了很多可能原因,從路滑到由於工作到深夜所以憤怒而導致開車分心等各種原因都有。然後,老師繼續問:「大家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原因比這個人發生車禍的原因要複雜多少?」
這是個很棒的問題。它讓我們吃驚,並讓我們停下來思考。要克服自己總是只抓住第一個原因這一盲點,首要的方法就是詢問自己:「我想要解釋的事情的原因比這個人車禍的原因要複雜多少?」如果我們的答案是要複雜得多,那麼我們就會停下來思考更多可能的原因。
◎策略2:分析原因
一旦獲得了可能原因列表,我們就可以問自己,是不是這些原因一起導致事情的發生,而遠遠不是A導致了B那麼簡單?根據因果之間可能存在的不同關係,我們可以問如下問題:
◆是否存在一個主要原因,也就是根源性的原因,它比其
他任何原因都更具基礎性?
◆是否可能根本不是A導致了B,而實際上是B導致了A,或者A和B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它們相輔相成地彼此影響?
◆是否存在第三種隱藏的原因,它才是A和B的真正內在原因?
◆當我們確定A是原因後,我們能否確定,沒有B的情況下A仍然是個必要的原因?
◆我們能否確定,如果A單獨出現它就能導致B,還是必須有其他條件存在?這些條件可能是什麼?
◆最後一個,但是也是最重要的問題是:是否可能A、B和C的同時發生只是一種巧合,也就是說,這些事件的發生跟A、B、C毫無關係?
最後一個問題非常重要。如果我們認為某些事情之間有意義聯繫,而實際上只是巧合,或者如果我們認為某些事情發生在一起是巧合,但是它們卻的確有聯繫,我們就會看不到真正的原因。為什麼要確定某些事情是否巧合如此困難?
巧合因素:是巧合還是包含內在聯繫
還記得辛西婭和關於塔特王詛咒的文章嗎?訪談者也問了辛西婭下面的問題:
訪談者:假如在某人去世的瞬間,整個城市突然斷電。那麼這兩件事之間有聯繫嗎?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
辛西婭:是的,有聯繫。不,可能沒有聯繫,因為我知道紐約斷電是因為暴風雨。一個人死亡導致停電的現象很少見,這可能是種超自然現象。我要看一些書才能確定。
訪談者:假如在這個人死的時候,不只是停電,而且有條狗一直在哀嚎。你覺得這三件事之間有關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