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人視作白癡很容易,但是這並不會有多大好處,因為這對你理解那些看起來不可理喻的觀點或行為沒有任何幫助,同時也絕不會動搖對方。當我們侮辱那些和我們意見不一致的人的智商時,其實也就疏遠了他們,從而喪失了影響他們的機會。以2004年美國大選為例,此次大選過後,民主黨對選舉的失敗進行了調查,一些政治評論家指出,將那些和民主黨派觀點不一致的人視作白癡是他們失敗的一個原因。正如《芝加哥先驅報》的專欄作家約翰卡斯所說,選民在作出選舉決定時,他們「厭煩被別人指責不夠聰明而無法理解一些施政綱領的細微差別,厭煩了被嘲笑,也厭煩了被當做無知的農民。所以,在最後那個決定性的星期二,他們簡單地用選票說明『對不起』。」
當然,並不只是民主黨存在嘲笑對手和輕視對手智力的舉動,同樣,將「道德價值」作為選舉驅動力的選民也覺得被「藍州,東海岸智者」這樣的標語所嘲笑,所以他們反過來會攻擊批評他們的人。正如湯姆斯弗蘭克在他的《堪薩斯州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書中寫的那樣:許多紅州的居民嘲笑那些自詡「喝著咖啡,吃著壽司,開著沃爾沃,讀著《紐約時報》」的傑出人士根本就是十足的無知者,他們甚至連「真正的美國」是什麼都不知道,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核心在支撐著美國的心臟運轉。一些中西部的保守主義者將自由派視作愚蠢的象牙塔裡的思考者,嘲笑他們更關注保護斑點貓頭鷹,而對心臟地帶的居民如何養家餬口卻毫不在意。
看到對手提出的失去理性的觀點,自由派和保守派都深深地感到震驚。《芝加哥先驅報》公共編輯丹威克理夫在閱讀了成百上千封大選中收到的來信後,對一位讀者的觀點作出如下評論:「你是徹頭徹尾的白癡,還是僅僅因為缺乏信息?」我們的盲點影響了別人,也必然反過來深遠地影響自己的生活。它們不可否認地會影響我們理解他人的方式,或者造成對他人的誤解。
下意識地拒絕和那些我們認為「愚蠢」的人交談,其實阻礙了我們自己最需要得到的交流。2004年大選過後,《倫敦每日鏡報》刊發了題名為《59054087人為什麼會如此愚蠢》的文章,以此來嘲笑那些投票給喬治W.布什的選民。很難想像,如果我們繼續秉承這樣的態度,又如何消除干擾國家的分裂行為?如果我們繼續寫出這樣一些不可理喻甚至是白癡的觀點,又如何建立一種正常的夥伴關係,從而重獲團結一致的局面?此外,為了幫助讀者克服自身的盲點,我也希望本書能促進讀者對自己及他人盲點所帶來的影響有更深刻的意識。
很多人經常作出「別人是愚蠢的」這種判斷,有時,他們很難承認這種判斷僅僅是由於自身的盲點而作出的評論。事實上,他人的行為也僅僅是由他自身的缺點所導致的。那些缺點可能確實比較糟糕,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真正理解他人為什麼會這麼思考或行動時,我們自己也在展現著自己的盲點,至少是當下,某些東西正妨礙我們把握那些不同於自己的觀點。
◎惱怒掩蓋了一切
當他人的某些行為讓我們覺得惱怒時,我們並不一定會認為他們愚蠢。著名作家、商業培訓師芭芭拉帕赫特引用了一封寫給安蘭德斯的信,在信中一位名為傑斯敏的讀者描述了她的一次乘電梯經歷。在擁擠的電梯中,一個人不斷地左右晃動腦袋,致使頭髮總是掃到傑斯敏的臉。傑斯敏非常惱火,最後威脅她說:「如果再把頭髮掃到我的臉上,你將會很長時間都不需要理發!」
傑斯敏之所以發出這樣的威脅,是因為她認為那個女人故意用頭髮掃她的臉。但是這種可能性有多大?什麼樣的動機會促使一個陌生人用這種方法故意惹惱別人?儘管這個女人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但是這種可能性應該非常小,只要我們稍作考慮,就能明白這一點。然而,人們在這種情況下,經常都會有傑斯敏的這種反應:他們認為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這個人根本沒意識
到自己的行為,這會讓她顯得很愚蠢;要麼是這個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不但讓她顯得很蠢,還讓人覺得她不替他人著想,應該「受到譴責」。當我們自身存在盲點時就容易作出這兩個刻薄判斷中的一個。
在政治領域,人們也會輕易作出如下判斷:如果我們的政敵沒有做出愚蠢行為時,那麼他就必定是道德敗壞的。保守派認為自由派根本不關心道德價值,而自由派則諷刺保守派忽視社會公平。在作出這種判斷時,我們容易給對手貼上道德敗壞的標籤,如民主黨、共和黨、宗教右傾、左傾自由主義、現實主義者、理想主義者等。我們總是會將最惡劣的動機歸結到對手身上,也會用最糟糕的方式來解釋他們的行為。以這樣的方式來思考問題使政黨之間隔閡越來越大:指責對手道德淪陷是調和社會矛盾的一大障礙,它和征服愚蠢一樣困難。
◎意識到盲點的存在——改善的開始
在課堂上和學生們談到這些情況時,一位學生對我的觀點提出了質疑,她說:「我認為您對人的看法過於樂觀。您總是認為他人只是因為盲點,而偶然無意識地做出了一些行為,我卻認為並不完全是這樣。有時,有些人真的很壞,他們不負責任、自私、貪婪。所以我認為不能完全用盲點來解釋一切的『不良』行為。」
我同意她的觀點。我也並不認為品行問題就是盲點,歷史也已經清楚地證明,不論是集體還是個人,都有可能做出由不光彩動機引發的應受道德譴責的行為。即使我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身或他人的盲點,也不可能完全消除這個世界的罪惡。因此,如何應對滿懷惡意的人是另一個問題,在本書中我們不做探究。
然而,當我們試圖將他人的行為解釋為道德敗壞時,我希望大家能三思而後行,理由有二:第一,當我們進行詳細考察時,那些表現為簡單的貪婪、自私或懶惰的行為往往會顯露出它複雜的本質;第二,認為他人無可救藥反而會使他人的改變變得更困難。
下面是一些簡單的例子:有些人比較粗心大意,他們不會發現愛人剛剛為他洗過車,也不會注意到同事穿了孕婦裝,或者即便坐在朋友的房間裡,也不能敏銳地觀察到朋友最近才貼在牆上的照片,他們根本就注意不到這些變化。洗碗之後,他們會直接離開廚房,卻根本注意不到灶台上的麵包屑、爐子上的壺或平底鍋仍然很髒。他們的這種行為,至少可以部分歸因於「沒有注意」的盲點。但是,這些行為也可以用缺點來解釋。比如,有些人會覺得沒有注意到同事懷孕和朋友照片的人是過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妻子會認為丈夫沒注意到自己洗了車是因為他不懂得感激,而那些洗完碗卻忘了洗鍋的人則可能被認為是懶惰或做事考慮不周全。
「等等,」你可能會想,「你不能讓這樣的人依靠『盲點』這個借口而迅速擺脫窘境!」但是承認盲點會影響行為,是否就真的一定能讓人們輕易逃脫困境呢?我覺得恰恰相反。只有發現自己的盲點時,我們才會知道要做些什麼來彌補。一旦意識到朋友因為我沒注意到他的照片而頗受傷害,我就會有意識地在去他家時觀察一下他的牆面。其實,我並不只是聳聳肩說:「對不起,我沒注意是因為我對此有盲點。」相反,我對自身盲點的意識能讓我採取一些彌補的措施。
◎支持與挑戰結合是最佳改善方式
在日常生活中,善良的人們也會由於盲點而不經意地搞糟一些事情,這種情況比蓄意傷害更常見。因此,在責備他人之前,如果我們能反覆思考一下,就有機會幫助別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幫助他人發現他們的盲點有可能會使人感到受傷,因此我們要像教育專家亞瑟曲克令所說的那樣,將挑戰和支持巧妙地融合起來。如果我們反覆為朋友開脫說「她僅僅只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其實我們的重心是偏向了支持她,而沒有向她發出挑戰,讓她看到被自己所忽略的東西。另一方面,如果單純地認為朋友自私或不敏感,我們就偏向了挑戰的一面,而沒有為她提供支持以應對自身的限制。
我聽說過一位女同性戀的故事,她是公司的行政領導。一次,她和公司的高層一起開會,9個與會者中僅有她1個女性,有兩個非裔美國人,其餘的都是白人。會議中場休息時,那兩個黑人離開了會議室。他們離開後,一個名叫戴維的人立即打手勢示意其他幾人靠近他,並小聲說:「既然他們出去了,我就跟大家講個笑話。」他講了一個嘲笑非裔美國人的笑話,這個女同性戀者當時就覺得很尷尬,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鼓起勇氣打斷戴維說:「希望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因為我知道這肯定是以侮辱黑人來收尾。我也能想像,隨後你們就會開其他的玩笑,也許接下來你就會講反猶太人的笑話,可能會開玩笑來嘲諷同性戀者,而我剛好也屬於這個小群體,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你們嘲笑我之前先阻止你,並離開這裡。」說完,她起身離開會議室,緊接著,大家也都起身走出會議室,留下戴維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大聲為自己辯護說:「嘿,我根本就沒嘲笑誰的意思,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知道我不是個壞蛋啊!」
對於這個女人的勇氣,我感觸頗深。對她來說,當時如果保持沉默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她也沒有必要將自己的問題暴露出來。然而,她卻勇敢地站出來向開玩笑的同事發起了挑戰,而其他同事也紛紛通過走出會議室支持了她的行為。也許,戴維需要這樣一次強烈的刺激,才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給別人提供改過的機會
然而,在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疑慮。哲學家瑪薩諾斯鮑姆(MarthaNussbaum)認為,羞恥和道德上的內疚有著巨大的差異,道德上的內疚可以由某些行為來贖回,而羞恥則會使我們感到徹底的骯髒,根本無法挽救。假如一個孩子從她弟弟手裡搶走一個玩具,如果父母的反應是:「看你做了多麼糟糕的事情!真是個自私的孩子!真羞恥!」那個孩子一定會覺得很恥辱。面對這種情況,父母可以採取一種更好的方式,就是通過輕微指責引發孩子的道德內疚:「不要拿走弟弟的玩具!你應該學會分享。現在應該輪到他玩了。你看看,他都在哭了,跟他說對不起,然後將玩具還給他,再給他一個擁抱。」
對於成人來說,彌補並沒有那麼容易實現。但關鍵就在於,當孩子體驗到道德內疚而不是羞恥時,能學會採取「補救」措施:即能用好的行為消除不良行為。為了使孩子們的人格更健全,我們不應該強加給他們一些不可能的完美要求,而應該給予關愛,「包容他的不完美,告訴他世間充滿了原諒和仁慈的可能,無論如何,他一定是值得愛的,他的權利也應該被尊重」。
同樣,作為成人,我們也有盲點,會犯錯誤,會傷害他人或考慮不周,所以,我們也需要別人能接受我們的不完美,需要別人告訴我們犯錯誤後仍然會被原諒。犯錯誤時,如果有人向我們發出挑戰並給予支持,我們將更可能糾正自己的道德羅盤。因此,我希望戴維的某個同事能將他帶到一邊,告訴他:「戴維,我知
道你其實不是壞人——我看到大家都想讓特蕾沙當替罪羊時,你勇敢地站出來為她抱不平;我也看見你努力地教導新人;我也知道你在教堂從事義務執事的工作。在很多方面,你真的很不錯。但是你應該也已經看到了,剛才你的行為確實是不對的,這樣的玩笑傷害了大家。」
這樣的回應就給戴維提供了支持,同時也讓他看到可以如何來補救,用瑪薩諾斯鮑姆的話來說,就是「用良好的行為消除不良行為」。
在本書中,我不僅希望能幫助讀者意識到自己的盲點並克服它們,同時,當他人因為盲點而引發傷害時,我也希望讀者能以盲點的視角來尋找挑戰和支持他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