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才發現,所謂的五大高手只不過是一群傷心人罷了。開心的人各有各的開心,傷心的人卻大多一樣。
再翻開《射鵰》時,浮現在我面前的五大高手群像,不再和酷、帥、牛這些華麗麗的字眼聯繫在一起,而是和失意、落寞、孤獨、傷心、絕望這些灰色的詞兒脫不了干係。
傷心的人都是孤獨的。
所以,五大高手無一例外地孤苦伶仃。如果這是命運的捉弄還好說一點,可惜的是,他們的孤單都是自找的。
王重陽的孤單是因為太驕傲,混到他這個份上,要找匹配的姑娘已經相當不易,可他老人家倒好,放著才貌雙全的林朝英不娶,非得神神叨叨地說什麼「不滅了韃子,我就不成家」,他以為他是霍去病啊。我估計是因為他和林朝英屬於強強相碰,火花是有的,卻永遠達不到魚水相融的境界。有時候,在愛情裡面卑微一點,收穫的幸福會更多,肩膀上面還長著個脖子,就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低低頭,太驕傲的人,通常都不會活得太快樂。
歐陽鋒的孤單是因為太多疑。這裡參照一下《東邪西毒》的說法,歐陽鋒這個人生來就防範性過強,堅信他人即地獄。像這樣的男人,是很難對女人做到坦誠以待的,不管歐陽鋒和他嫂子是在她婚前還是婚後勾搭成奸的,有一點絕對可以肯定,就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歐陽鋒沒有動過帶著她遠走高飛的念頭。只是在她鬱鬱而終後,歐陽鋒才痛悔不已,為了彌補心頭大憾,只有巴巴地把名義上的侄兒實際上的私生子歐陽克帶在身邊「視若己出」。
說到這裡我不知道金庸是怎麼想的,可能想影射五大高手沒一個正常的吧,硬把一頂綠帽子扣在了歐陽鋒他哥頭上。有趣的是,這一對很容易被扣上姦夫淫婦帽子的男女,到了《東邪西毒》中卻成了唯一相愛的兩個人。是不是說明了金、王之間達成了共識:只有在非常態狀態下誕生的愛情,才是最最動人的。
段智興的孤單是因為太無情。說到這裡可能很多人都不同意,覺得這位後來出家為僧的皇帝老兒,應該是慈悲為懷仁心仁腸的。不錯,段智興從來都不是一個壞人,他只不過是一個無趣的好人罷了。
我非常同意王爾德對人物的分類:這世界上的人與其分為好人和壞人,還不如分為有趣的人和無趣的人。依我一己之見,段智興這個人,想必是有點無趣。《射鵰》中也有描寫,說他一味癡迷武功,以至於冷落了當時的劉貴妃瑛姑。
瑛姑應該算是金庸小說中最早出牆的一枝紅杏,雖說數百年以前,段智興的先祖母刀白鳳女士就開創過王妃出牆的先例,但人家那是出於報復,哪比得上劉瑛,完全是身體伴著心靈一同出軌。
看一個人有趣無趣,不妨看看他的情敵是哪號人物。我們堂堂的南帝段智興,原來是敗在一個外號叫做「老頑童」的人手裡。
周伯通很好玩很有趣,但是從女性視角來看,他無論如何不應該算做富有男性魅力吧?現場做一個調查,諸位姐妹們,你們是否願意,貴婿是一個永遠童心不泯的老頑童呢?
個人認為,既然劉瑛願意奮不顧身地愛上老頑童周伯通,那麼段智興這個人,不單是有點無趣,更是有點無情了。要知道周伯通也是個武癡,可沒見劉瑛後來鬧過什麼出牆之類的。
貴為大理皇帝,沒有後宮佳麗三千人,怕至少也會有個一兩百。段智興練武成癡,時間有限,分在劉瑛身上的時間更是少得可憐。這才給劉瑛和周伯通朝夕相處創造了諸多機會。
有些人覺得段智興後來拒絕救劉瑛的小孩,再後來又跑去出家是對她一片癡情。姑娘認為,與其說是癡情,倒不如說是面子上抹不開。段皇爺的反應,完全和正常男人戴了綠帽子的反應沒什麼兩樣嘛。
黃藥師的孤單是因為太執著。如果不是他那麼執著於「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如果他不是那麼癡迷於那本《九陰真經》,就不會落得妻死徒散,只餘下一個幼女相依為命。
作為五大高手中唯一享受過正常幸福婚姻的主兒,黃藥師的晚景卻頗為淒涼。其他人反正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樣,「我想我已習慣了孤單」,而黃藥師卻好歹有過那麼幾年的甜蜜光陰,對比起來,更覺哀傷。
洪七的孤單原因則比較單一,那就是,身為一幫乞丐的頭兒,縱使他再雪白英俊,恐怕都不是女性們的適婚對象。
首先他肯定邋遢,不管是在《東成西就》中,還是在《東邪西毒》中,我們看到的洪七,都是穿得破破爛爛的,臉上不乾不淨的,即使學友哥一再自詡「我洪七是丐幫中最年輕雪白的幫主」,也不足以使廣大女性改觀。
當然,這還不能構成單身的充分條件,畢竟,還是有丐幫幫主娶妻生子的。接著看第二個原因:
他非常地饞。這種饞絕對不同於那種見啥吃啥的好吃,精於美食之道的洪七,饞也饞得很有范兒,只有真正的美味才能誘惑他的胃。我記得洪七公在吃了黃蓉燒的菜後,略出了一會兒神,若有所思地想:「怎麼我年輕時就沒有遇到這麼一個會燒菜的女人呢?」
女人都希望自己嫁的男人有個好胃口,卻並不喜歡那種分分計較的美食家,這就涉及洪七的第三個特點,那就是挑剔。
洪七挑剔嗎?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他,總是那麼的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照說是挺可親的。但從蛛絲馬跡,可以隱約推斷出,洪七其實是一個很有原則很不肯馬虎的人,換言之,就是頗有幾分挑剔的。
這從他食不厭精的態度可見一斑,佐證則是接班人問題。五大高手中,王重陽、段智興、黃藥師都收了一大堆徒弟,歐陽鋒也悉心培養了一個歐陽克,只有洪七公,出場的時候已經鬍子花白一把年紀了,卻連半個徒兒都沒有。即使偶爾手癢指點一下後輩如穆念慈之類,卻從來沒有正式向誰傳過拿手絕招。
這麼挑剔的他,守候半生終於等來了兩個徒兒,雖說收的時候一塊是美玉一塊是頑石,可幸好最後都成材了。
洪七這輩子,在五大高手中並不冒尖,論帥拼不過黃藥師,論酷拼不過歐陽鋒,論氣質拼不過段智興,論武功拼不過王重陽。但洪七有一點卻遠遠勝過了眾人,那就是,他的徒弟是最強的。
看到郭靖的脫胎換骨,我們不得不承認,洪七公,他從表面上看來是一個乞丐頭子,而實際上卻是一個千古難遇的名師。
世有名師,而後才有高徒。在名師洪七的手下,石頭他朝成翡翠。
傷心的人都是失意的。
我們總認為武林高手肯定活得特意氣風發,結果卻發現,他們沒幾個不是懷才不遇鬱鬱而終的。為何?因為他們既然如此天縱英才,必然會志存高遠,而人的這一生,慾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五大高手其中有兩大的失意都和《九陰真經》有關,特別是黃藥師,他的人生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一本武功秘籍引發的血案。
其實黃藥師和歐陽鋒不乏相似之處,其中一點就是都比較淡泊世俗名利,只求業務精進,有點兒不通俗務的感覺。雖說歐陽鋒跟完顏洪烈瞎摻和了一陣,但其畢生志向還是做武林中的NO.1,這點和黃藥師如出一轍。
你想要什麼,偏偏就得不到什麼。歐陽鋒和黃藥師二人機關算盡,最後還是沒有把武林第一這頂桂冠攬回家。最後歐陽鋒倒是突然精進了,那是因為,他瘋了,大徹大悟了,NO.1的稱號對於一個瘋子來說,就猶如天籟之於聾子,美景之於瞎子,是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
其他三位高手則已然有點志不在武林的味道了,王重陽投身於抗金的滾滾洪流之中,洪七公一身正氣處處除暴安良,一個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一個是俠之小者,替天行道;一個願天下太平社稷安穩,一個盼人間美滿百姓安康,總之,這境界,這念想,這志氣,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武林中人可以達到的。
洪王二人再牛,也無法實現這樣的理想。為什麼呢?因為這種理想太遠大了,遠大到有點不切實際,根本就沒啥可行性。
遠居於南蠻邊陲小國的段智興,書中沒有提到過他的志向,但用腳趾頭都想得到,作為一個有志中年(那麼癡迷於練武大抵是有志的吧),他怎麼可能像李後主那樣且盡今日歡,莫憂明朝事,肯定是日亦憂,夜亦憂,時刻想著怎麼樣才能使大理強大吧。
根據當時的形勢,這樣的理想,基本上能夠稱之為幻想了。所以我私底下推斷,段智興跑去當和尚,並不是為了所謂的愛情,而是徹底地絕望了,向當時的大宋大金做出一個頹廢和放棄的姿態,好在人家臥榻旁邊再酣睡幾年。
好吧,情場失意了,職場也不得意,五大高手點兒夠背的了,可金庸還是想了一個更狠辣的招兒,就是讓他們無一例外地不能享受家庭生活的溫暖。
除了黃藥師外,金庸乾脆讓其他幾位高手都絕了後。王重陽和洪七公終身未婚,段智興中途就跑了去做和尚(按常理來說他應該是有後人的,但和尚總會讓人想到不婚不育),歐陽鋒好不容易弄出個私生子,還被金老爺子毫不留情地寫死了。
黃藥師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是做岳父的,普通老百姓是嫁個女兒就多了個兒子,黃藥師卻是有了個女婿就失去了女兒,最後女兒女婿一家幾口其樂融融,剩下他一個人在桃花島喝著悶酒,這次第,怎一個慘字了得。
那些光彩奪目的綠葉們——談談金庸筆下的俏丫環
前文說過,金庸的武俠小說其實只不過是書生的江湖意淫之夢,難脫書生本色的金庸,自然還保留著書生有關於愛情的傳統幻想,那就是:佳人在懷,還想有美婢伺候。
張愛玲寫《小團圓》來諷刺胡蘭成妻妾雙全的夢想,殊不知,嬌妻美婢,正是千古文人的夢想所在。張愛玲說,每個男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紅玫瑰和一個白玫瑰,而在姑娘我看來,每個男人的理想生活則是,除一個情投意合的妻子之外,還有一個千依百順的小丫頭。
金庸無疑是有丫環情節的,他毫不掩飾地表示他對小昭、雙兒、阿碧等人的偏愛,他曾說過:「我心中對之有柔情、有愛意、願意終生愛護她的女子(和妻子不同)——郭襄、小昭、儀琳、雙兒、阿碧、阿九、程英、公孫綠萼、甘寶寶。」
俗話說,紅花也要綠葉配,明人小品中有這樣一段話:「美人不可無婢,猶花不可無葉。禿枝孤蕊,雖姚黃魏紫吾何以觀之哉。」其實,有沒有婢對於美人來說倒是不大要緊,可對於男主人公來說可是無比要緊,與美人相比,丫環們自有其佳處,且聽我慢慢道來。
丫環之容宜俏,在諸多國色天香的女主角身邊,當然得有這樣一片嬌俏可人、但又不是十分奪目的綠葉來襯托。如果以花來相比,女主角們是牡丹、是蘭,丫環則是芍葯、是蕙,本來姿容也殊有可觀之處,但無奈何珠玉在前,只能淪為花中之婢。阿朱阿碧雖美,怎比得上傳說中的神仙姐姐王語嫣;小昭無疑是有國色的,卻還是「身量未長,年齒尚幼」的蘿莉,和敏敏郡主的草原風情沒得一拼。
丫環之名宜雅,如古時的綠翹、紅拂之類皆是化俗入雅,清新可喜,《紅樓》中也曾提到,看一個人的門第,就看他丫環的名字即可,有襲人、晴雯這樣的婢女,怡紅公子自非濁物。金庸的取名也頗為不俗,《俠客行》中的侍劍,顯然是脫胎於《紅樓》,惜春之婢,即名「侍書」,化書為劍,頓染幾分江湖氣息,頗具點石成金的功效。小昭之名,和明教的教名大有干係,南朝時有一昭明太子,選編了《昭明文選》,是歷代讀書人的必讀之書,我覺得這個名字的靈感應該來緣於此。
我最喜歡的名字,卻是阿朱、阿碧。語出武則天的《如意娘》一詩:「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要思念一個人到什麼地步,才能夠將朱色看成了碧色?記得有一個專欄作家叫朱碧的,應該也是典出於此。朱色端凝,碧色靈動,但阿朱阿碧的性格,卻恰好相反。不過,紅色是最討喜的顏色,這點倒和鬼靈精的阿朱挺相襯。
丫環之性格宜柔。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來,《神雕俠侶》中也曾寫過一個丫環,那就是公孫止喜歡的柔兒。雙兒、小昭、阿碧這幾個都是溫柔和順到了極點的,《天龍八部》中透過段譽的眼睛來看阿碧,雖然只有八分人才,可加入十二分的溫柔,那便也是十分的人才了。阿朱雖然比較古靈精怪一點,到了喬大爺面前,那也是溫柔似水。
溫柔到了極致,便會出現個性淪喪的危機,百分百的溫柔,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不是有點等同於奴性?這一點在最出名的丫環雙兒身上有充分體現,曾經有個笑話說,如果韋小寶說「月亮是方的」,雙兒必定會附和著說「相公,你看月亮有稜角呢」。
正因如此,丫環們很容易喪失掉自己的獨立和個性,完全淪為男主人公的附屬品。比較起來,侍劍倒是比較有個性的了,只可惜,有個性的人通常不長命,所以早早死在了丁璫的手下。
丫環之出身宜貴。如果是小戶人家出身的丫環,難免會使男主人公起了輕賤之心,但如果那小丫頭居然出身不凡,就很可能有化婢為妻,轉副為正的可能。比如說侍劍、柔兒之流,終究佔不了多少戲份。同樣是慕容家的丫環,只因為出身不同,阿碧在閃亮登場後,只在最後露過一面,阿朱卻成了《天龍》的女主角之一,公然能與喬峰大爺談情說愛,我覺得,她背後那位王爺老爹居功甚偉。當然,喬峰本身也許並沒有什麼偏見,但是金庸呢?我估計他是看重出身的,總之,他筆下女主角的出身,非富即貴,很少有什麼出身微寒的小家碧玉。
說到這兒真是令人仰天長歎啊,說什麼自由民主,原來即便在武俠小說中,都是龍配龍鳳配鳳,老鼠只能配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