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的麻辣江湖 第31章 品俠 (4)
    我想看過《鹿鼎記》的人,提起韋小寶來,都會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吧?在我們乏味無聊的人生中,小寶怎麼會具有這麼高的人氣呢?我覺得是因為他的心態實在是超好,看到他,常會有種錯覺,在他嬉皮笑臉的外表下,是不是住了一個修煉了千年的人精?不然的話,他也只有那麼一點點大,怎麼就活出了我們常人都無法達到的狀態?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想的,總之,對於金著中的男主角,我最羨慕的就是韋小寶了,小寶在我心中,簡直就是中國老百姓生活智慧的結晶體。下面來八一八韋小寶超好的心態:

    小寶同學真是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樂趣。

    一,小寶從來不自卑。

    如果要評出最能毒害人心靈的負面情緒,自卑不能名列第一,至少也能殺進前三。請看金庸筆下的男男女女,有多少是因為自卑引發起各種極端行為的?

    表面上看來輕狂冷傲的楊過是自卑的,童年飄零生活受到的白眼與冷漠,化做了成年後的倔強偏激;表面上看來瀟灑不羈的令狐沖也有自卑的時候,面對靈珊的移情別戀,他自憐自艾地認為自己其貌不揚,一貧如洗,比情敵林平之差之遠矣,以致採取了自暴自棄的不抵抗主義;地位尊崇如陳家洛,內心深處也有隱隱的自卑,感到霍青桐實在是太能幹了,只能狠狠心遠離之。

    其他諸男如張無忌、胡斐、狄雲等等,在或面對美色、或面對高手、或面對名門的時候都難免有自卑的時候,自卑就像一條毒蛇,殺傷力極強,時不時出來咬人一口,我們俗世中人幾乎人人都中過此毒。

    但是小寶從來不自卑,有些人說,其實小寶也是自卑的,只是隱藏得很深。拜託,這已經是很高境界了好不好?反正他從未因為自卑的作祟破壞過自己的心情、影響過自己的前程、失去過自己的妞,就已經很能使我輩景仰了。

    論出身,小寶生在青樓,連自己爹是滿是漢都弄不清楚,孤兒寡母的,難免會受鴇母欺凌,小寶卻成長得超健康,對自己的出身不僅不以為恥,反而有點自得其樂,平生大志就是去開幾家比麗春院還要高檔的妓院。這境界,豈是那些一富貴就嫌娘丑,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粉飾一番的暴發戶可比?

    就是後來去宮中當了小太監,也不是啥光彩的事,小寶仍然樂呵呵的,從來沒拿這當過恥辱。

    論能力,韋小寶在武俠世界中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邊緣人,人家令狐沖好歹還是「無招勝有招」,他倒好,乾脆不會武功。後期雖然因緣巧合學了兩手三腳貓功夫,卻壓根不是他的本意。韋小寶這個形象在武俠小說中看來不單是前無古人,估計也會後無來者了,有哪個武俠主人公像他這麼不學無術的?

    不過小寶也不用愁,他的匕首、寶衣和蒙汗藥,實在比什麼九陰九陽還厲害得多,很多的時候,簡直是兵不血刃,就能殺人於無形之中哪!

    小寶之所以不自卑,我覺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這個人沒啥攀比心理,只求在現有的處境中謀取最大的利益。出身青樓也有一點好,那就是起點夠低,萬事拉倒大不了回到原點,一有進步就值得歡欣鼓舞,對比起那個青樓小混混來說,韋小寶可謂是一步一飛昇,都沒有工夫給他去自卑。

    自卑這情緒,真不知道到底是人類與生俱有的,還是讀了書才會產生的呢?如果是後者,韋小寶何其幸運,大字不識的他保持了底層勞動人民特有的朝氣蓬勃,從來就不知道自卑兩個字該怎麼寫。

    我覺得,韋小寶同學的心態如此陽光,和他母親韋春花的教育大有關係。韋春花這個過了氣的窯姐兒,提起過去當紅的時候,總是眉開眼笑不亦樂乎,我還記得小寶在問她身世的時候,她無比驕傲地告訴他:「好像還有個老外。你賊溜溜的眼珠子很像他。」

    何其有愛的一對活寶母子啊。如果換成瓊瑤來寫,八成會成韋春花描寫成賣身養子的苦情單身母親,為了把韋小寶撫養成人,甘願去受洋鬼子的蹂躪。整日價哭天抹淚的,小寶一忤逆了她,就會擺出唐僧的架勢碎碎念:「若不是為了你這個小兔崽子,我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啊……」

    試想在這種母親的教育下,小寶又怎能不自卑不自怨不自暴自棄呢?所以說,家庭教育是很重要的。

    二,小寶從來不虛榮。

    好奇心如果能害死貓的話,虛榮心的殺傷力只有更強。年輕美貌的瑪蒂爾德,就是因為一串項鏈而毀了自己的人生。

    金庸筆下毀於虛榮心的人物更多,虛榮是導致康敏死亡的根本原因,你說你縱然美貌,也犯不著要天下英雄為之盡折腰,非得去跟人家喬峰較勁,明明知道胳膊是扭不過大腿的;

    虛榮是促使岳不群從君子劍走向偽君子的誘發劑,岳不群令人們的詬病之處,就在於他不僅要實利,而且要虛名,沒有人家左冷禪任我行那麼赤裸裸的,結果呢,搞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虛榮心是導致黃藥師鰥居、歐陽鋒發瘋的重要誘因,如果不是為了在華山論劍中出出風頭,不是為了那本破九陰真經,這兩大高手也不至於要落得半生淒涼了;

    因為虛榮,玄慈和葉二娘孩子都生了卻只有送人;因為虛榮,梅芳姑硬是和自己較了一輩子的勁,就是不肯嫁人……

    但是我們的韋小寶同學,小小年紀就非常實在,對他來說,官拜大將軍,榮封鹿鼎公這些榮耀都是身外之物,面子啊尊嚴啊也都是些說著玩的東西,只有實實在在的利益才是最靠譜的。武林中人那些不畏強權、面子第一、死忠師父之類的原則到了他那裡全不生效了。

    看慣了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見風使舵、左右逢源的韋小寶同學真是讓人耳目一新。

    韋小寶最擅長的功夫可能就是拍馬屁了。懂得拍馬屁的人,肯定是善於低頭、精於逢迎的。陳近南享受過韋小寶的拍功,九難享受過韋小寶的拍功,而康熙更是最多地感受了小寶對他「滔滔不絕如黃河氾濫般」的景仰。

    被拍的人眉開眼笑虛榮心爆棚,實實在在的好處,卻都給點頭哈腰的韋小寶消化掉了。

    小混混韋小寶為什麼能夠如此迅速地飛黃騰達?我覺得,最大的原因就在於他不虛榮,好實利。錢這種東西,你越愛它,它就越是滾滾而來。所以實在的韋小寶從來都不缺錢花。

    話說多讀了一點書的人,更容易被虛榮心所誤,而底層勞動人民,卻是最腳踏實地的,不說最後的結果怎麼樣,至少,韋小寶們活得沒那麼累。世上熙熙攘攘苦心追逐的東西中,他乾脆利落地省去了其中一項,自然要過得輕鬆寫意得多了。

    三,小寶從來不傷心。

    蒼天啊,如果你能夠賦予我一樣能力,那麼我希望是,永不傷心。不知道韋春花在懷著小寶時是不是喝多了那種叫做「醉生夢死」的酒,所以小寶一出生,就懵然不知傷心為何物,饑來則食,困來即眠,看到美女就忍不住泡一泡,有銀子賺時就下狠手撈一筆。韋小寶的字典裡,從來就不知道傷心這兩個字怎麼寫。

    也許自古以來的傷心人,都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什麼黯然啦,失意啦,難過啦,絕望啦,都是和感情掛鉤的。袁紫衣在離開胡斐時就念了一段《金剛經》的偈語:「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所愛,無憂亦無怖。」

    小寶為何無憂亦無怖呢?就是因為在他的字典裡,同樣沒有「愛情」這兩個字。小寶對書中女子的追逐,可以說因為佔有慾的驅使,可以說是食色性也的本能衝動,卻唯獨不見一絲一毫的愛意。

    所以那些女子,不管是美麗如阿珂也好,單純如沐劍屏也好,風情如蘇荃也罷,都對小寶構不成什麼殺傷力。反正在小寶心中,這些女子喜歡不喜歡他,完全是不打緊的,就像面對一件寶貴的財物,失去了也許會心疼,卻決計不會傷心。

    這就是他為什麼會把蘇荃、阿珂、方怡這幾個女子娶回家的原因,雖說蘇荃曾經想殺他,阿珂曾經無比BS他,方怡曾經多次騙他,小寶也可以既往不咎,別以為這是因為他有多大度,實際上是,他對這些女子待他的態度,並不是那麼放在心上。

    韋小寶對女人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務必要搞到手。試看他在初見阿珂時的心理活動:「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鍋,千刀萬剮,滿門抄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男盜女娼,絕子絕孫,

    天打雷劈,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我也非要娶你做老婆不可。」這與其說是愛情宣言,倒不如說看成是強盜對財寶之類的強烈佔有慾。

    在追求女人的道路上,小寶從來都是這麼地信心十足無堅不摧。為了達到目的,他真是不擇手段,對於溫柔和順型如雙兒,用感情軟化之;對於受虐成性型如建寧,則用拳頭馴服之;對於膽小靦腆型如沐劍屏,則扮凶神嚇唬之;對於天真可愛型如曾柔,則耍派頭引誘之;對於軟硬不吃型如方怡、阿珂、蘇荃之類,則一概用肉體征服之,生米既然煮成了熟飯,看你還能咋的。

    與段正淳較為單一的柔情蜜意泡妞法相較,小寶的手段更多樣更豐富更多彩,據我粗略地算了算,就包括花言巧語法、死磨硬纏法、坑蒙拐騙法、霸王硬上弓法……實在是不勝枚舉。

    在泡妞的長征路上,小寶從來不氣餒,也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如果換了其他人,怕面對方怡這樣的劈叉女和阿珂這樣的腦殘女,早就內傷到心碎了無痕,而我們可愛的小寶,卻依然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永遠都那麼百折不撓。

    在我所看過的所有小說裡,韋小寶都可以名列為天字第一號不會傷心之人。正因為有了如此強大的內心世界,我們的韋小寶小朋友,才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的「好功夫」,得以在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中樂逍遙,永自在。

    韋小寶同學,朝氣與銳氣兼具,血性與野性並存,將廣大勞動人民千百年來積累的生存智慧凝聚於一體,終成金剛不壞之身。

    寫到這我對金庸有了少少意見,因為韋小寶這個人如此世故圓滑,如此左右逢源,整個人簡直找不出一處死穴,一個壞小子能將無賴哲學發揚光大到此等地步,怕是在現實生活中難尋這樣的人物。

    他們都是傷心人——誤讀五絕

    金庸剛出道那會兒,還沒有完全擺脫老派武俠論資排輩的窠臼,所以在《射鵰》中,郭靖還是個仰望絕頂高手的傻小子。他仰望的人物,正是傳說中的五大高手。

    小時候的我也像郭靖一樣,被這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手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想,看武俠的人沒有不知道他們名頭的吧?在傳說中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裡頭,最神秘的是王重陽,提到他時他就已經死翹翹了,最拽的是黃藥師,最可敬的是洪七公,最可親的是歐陽鋒,最失意的,那自然是南帝了。

    其實在射鵰中,五大高手留給讀者的始終只有一個華麗的側面或者淒絕的背影,他們背後的故事已被淹沒。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有人藉著射鵰中的蛛絲馬跡重述了他們的故事,沒錯,這個人就是那個悶騷派的墨鏡王。

    王家衛的《東邪西毒》延續了他一貫悶騷的風格,該片與《阿飛正傳》堪稱悶騷派的兩大經典(讓《2046》和《花樣年華》見鬼去吧!)。

    第一次看《東邪西毒》的時候我還小,看在一堆明星的份上硬忍了1個小時零30分鐘,可看完了還TMD不知道是說啥。又是這樣,很多年以後,我終於明白,它要表示的,無非是孤獨,處身於時間荒野中的孤獨感。

    我覺得,只有真正失意的人,才能夠體會到《東邪西毒》的好處。因為,你終於能夠體會到,這世上的人如同你自己一樣,在他人眼中或許是光鮮的,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

    很多年以後,我一次次被這部片子打動。當我聽到林青霞說「如果我問你,你最愛的人是不是我,即使你很不樂意,也一定要騙我說是我」時,我流淚了。

    老實說有幾次我都是鼻子淺淺一酸。

    我不能夠說這是不是一部好片子。可是,它是我喜歡的片子。

    我比較喜歡用這種故事來說明江湖上四大高手的來歷。

    人大了口味會發生變化。當一個人不能再擁有的時候,唯一的辦法是讓自己不再忘記。所以我不斷地看香港電影。

    是回歸毀了我的香港電影還是事物難免盛極必衰?

    陳寅恪說,凡被一種文化所化者,必因此種文化的滅亡而走向毀滅。程蝶衣焚了戲衣,王國維投湖了,張國榮跳樓了。

    平凡如我,所能做的,唯有讓自己不忘記。

    我們再也無法擁有那樣一個時代,那樣一群人,那樣一部電影。

    在時間的灰燼裡,你還留下了什麼?這一生,有什麼人什麼事讓你矢志難忘?有這樣一個難忘的人,是幸還是不幸?沒有這樣一個人,又是幸還是不幸?

    聰明的,你告訴我。

    在我最美好的年華,最喜歡的人卻不在我身邊,張曼玉如是說。其實,我根本沒有過這樣的時光。我只是個枯燥乏味無聊的平凡人罷了,任何詩意的傳說都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然後,我將老去。

    我還記得有那麼一群人,他們都愛桃花,他們都孤獨,他們不朽的終於不朽,美麗的終於老去,平凡的愈加平凡。

    沒有人能敵得過時間。

    所以我覺得《東邪西毒》的英文名特別好:Ashesof

    Time——時間的灰。我們常常覺得來日方長,到最後才發現,我們早迷失在時間中,來不及說愛你,來不及長相守,來不及原諒,來不及寬恕,到最後,誓言幻作煙雲字,漫漫光陰將紅顏燒成了灰燼。

    不論如何我還是感謝王家衛的,後來我想,如果五大高手再世,會不會奉他為知音?我曾經看過很多部《射鵰》前傳,像什麼《南帝北丐》、《九陰真經》等等,但還沒有哪部片子,將五大高手的故事說得這麼入木三分出神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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