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的麻辣江湖 第7章 論劍 (6)
    有時候想想,小說語言的境界,是否就像獨孤求敗練劍的幾個境界。一開始的時候,功力不濟,用的是利劍,寫文章也是這樣,只求通順就行。後來呢,慢慢學會了修飾、文法等諸多技巧,於是轉而求華麗,這相當於獨孤求敗所用的重劍。再到了後來,華麗褪盡轉為樸素,就像達到了頂峰的獨孤求敗一樣,心中有劍,手中無劍,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人淡如菊說《連城》

    最近看了一本書,是一個美國女學者寫的《菊與刀》,由中國人薩蘇評點,素來被推崇為瞭解日本文化的必讀之作。聯想到正在重讀的《連城訣》,突然發現,此書的精髓,何嘗不可以用「菊與刀」來概括?

    恬淡靜美的「菊」是完美愛情的象徵,凶狠剽悍的「刀」則是暴力血腥的象徵。菊花呈現靜美,不禁讓人想起那個清麗之極的女子凌霜華,以及她和丁典之間蕩氣迴腸的愛情。刀則訴諸暴力,自然令人想起那個凶神惡煞的血刀老祖。

    菊與刀,這兩個迥異的意象,代表著人性極端的美與醜,一如《連城訣》給本人的印象。這裡有最忠貞的愛情,也有最現實的背叛;這裡有最殘忍的屠殺,也有最慈悲的寬恕;這裡有最無恥的老爸和師父,也有最仁厚的朋友和愛人……很多人覺得,一本《連城訣》,簡直寫盡了人性之惡,但是無論如何,在一片黑暗之中,還是隱約可見愛和溫暖的火光,縱使微小如螢,也足以使人不至於絕望。

    凌霜華以及她的愛情,可以說是《連城訣》中最打動人心的了,足以證明,在暴力與陰謀之下,人性的光輝是如何能夠依舊熠熠閃耀的。凌霜華,當之無愧是「菊」的代表,深具菊之神韻。

    記得寫凌霜華那一章,金庸特意用了「人淡如菊」做標題,所以凌霜華的第一個特質是「淡」。其實我非常不解,什麼叫做「人淡如菊」,每次去逛菊展時,看見一盆盆色作金黃、艷麗無比的菊花,我始終無法把菊和淡聯繫在一起。也許,古人所謂的淡,指的是神韻,而不是花色吧。還有個猜測就是,古代的菊花很可能還是原生態的,未經過改良,具有樸拙的山野之美。說實話,現在氾濫成災隨處可見的菊花只會讓我聯想到俗艷,和淡雅那是八竿子也打不著。

    但無論如何,凌霜華這個女子,是屬於清淡型的女子,此類女子金著中也頗多,只不過,有些女子是淡如白開水,有些女子卻是淡而有味,凌霜華無疑屬於後者。金庸寫凌霜華,確實可以用一個「淡」字來形容,運筆惜墨如金,且大多是通過丁典的追憶,採取的是背面傅粉、烘雲托月的側面描寫。如果以中國畫的筆法,黃蓉趙敏等為工筆美女,一顰一笑,刻畫細微,那凌霜華,就是潑墨寫意,寥寥數筆,虛處傳神。

    這位姑娘的長相,走的也是氣質路線。在奼紫嫣紅的菊花會上,黃菊有都勝、金芍葯、黃鶴翎、報君知、御袍黃、金孔雀、側金盞、鶯羽黃,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寶相、玉玲瓏……丁典正流連在菊叢中,驀然回首時

    「只見一個清秀絕俗的少女正在觀賞菊花,穿一身嫩黃衫子,當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雅致清麗的姑娘」。那就是——凌霜華。

    如果以菊相比,凌霜華自然不是什麼金孔雀、側金盞之流,而是如同凌家那盆極珍貴的綠菊——春水碧波那樣清麗絕俗。說到這,我突然頓悟為啥我從來不覺得菊花淡雅了,蓋因為平常生活中所見,都是菊之凡品,哪有機會見到這種佳品。

    聽凌霜華品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段譽品茶花那一段,同樣都是出身不凡的公子小姐,這點兩人倒是挺相襯的。

    這位姑娘所住的房間,在看客狄雲的眼中是這樣的:「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忽然間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寂寞淒涼之意。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床上掛著一頂夏布白帳子,一床薄被,一個布枕,床腳邊放著一雙青布女鞋。」

    這一段看起來十分熟悉,記得紅樓中寫出寶釵的居室時也曾用此筆法,凌霜華所居,的確和寶釵的住所一樣,稱得上是「雪洞一般」(同樣簡素的臥室還有小龍女的)。只不過,寶釵是表裡如一的冷美人,凌霜華卻是外冷內熱,表面淡然,內心執著。

    在凌霜華清麗柔弱的外表下,卻埋藏著一顆堅貞不屈的心。菊在古時是高潔的象徵,蘇東坡有詩云「菊殘猶有傲霜枝」,而凌霜華雖為女子,卻身具傲骨,的確當得起東坡佳句。

    金庸書中不乏性格剛強、寧折不彎的女子,但我猜想,其中骨頭最硬者,應該是外表柔弱、不諳武功的凌霜華。試想想,對於一個美貌女子來說,最殘酷的是什麼?我覺得不是愛人變心,也不是武功全廢,而是失去了美麗的容顏。以康敏那樣極端決絕的個性,都在被阿紫毀容後肝膽俱裂,而人淡如菊的凌霜華,卻能對自己那張世界上最美麗的臉龐(丁典語)痛下毒手,真是令我輩歎服。

    話說我媽媽當年也曾看過《連城訣》,最後她只記得一個細節,就是凌霜華被其父凌退思生生活埋,當年我一聽之下,震驚不已,馬上去租書店租了來看。我現在還記得,當看到狄雲掘開棺木,凌霜華那顯然已枯朽的雙手居然仍不屈地向上高舉,而棺蓋上有她用指甲費力刻出的幾個大字:「丁郎,丁郎,來生來世,再為夫妻!」

    當時我的那個心情啊,悲憤得直欲殺入書中去,把凌退思生吞活剝。書中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如果說戚芳的死讓我傷心,凌霜華的死卻令我義憤填膺,在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感到在凌霜華精神的感召下,自己的骨頭也硬了幾分,不再害怕強大的黑暗勢力。

    也許這就是悲劇的作用吧,所謂悲劇,指的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凌霜華的悲劇,因其堅貞不屈,顯然比戚芳的悲劇具有更大的震撼力量,令人一讀之下,義憤填膺,有淚如傾,伴隨著眼淚肆虐而下,靈魂也隨之得到昇華。嘿嘿,這又為藝術化解焦慮尋找到了一證。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唯有我知音。

    《紅樓》中有一回寫林瀟湘魁奪菊花詩,其實,照我個人的喜好,黛玉的「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固然是好,史湘雲的《對菊》也著實不賴。全詩中我又獨愛「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唯有我知音」一聯。

    此二句詩,正好為丁典和凌霜華的愛情做出了最佳註解。丁凌之戀,可單獨成篇,敷衍成一段《菊為媒》,若凌退思不是如此殘暴貪婪,倒也許會應了中國人嚮往大團圓的夢想。

    丁凌之間的愛情,在金書中是很少見的,比較類似於沖盈之戀,即知音型愛情,最後凌霜華毅然赴死,也含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慷慨。說實話,他們兩個的相交,為什麼看來看去越來越像一對高人志士,而殊少才子佳人的那種纏綿呢?劉正風和曲洋是以音樂相交,這兩個人,卻是因菊花相戀。

    他們的相愛,迥別於世俗愛情,是靈魂與靈魂之間的照應,狹路相逢,無可躲避,短暫的交會後,換來的居然是長久的訣別,令人無比唏噓。丁凌之戀證明了,在靈魂的相吸面前,地位不是距離,外貌不是問題。

    這也是凌霜華為何較戚芳來得堅貞的緣故。丁典之於凌霜華,與狄雲之於戚芳相比,自然更具不可複製性。因此,一來凌霜華移情別戀的可能性要小得多,二來這種靈魂之戀往往會導致「我以我血酬知己」,超脫了世俗的妥協和計較。

    如果說丁凌之間是菊之戀,那麼狄雲和戚芳的愛情像什麼呢?我覺得就像到處可見的空心菜,初次品嚐的時候淡而無味,吃多了,習慣了那個味道,就覺得也不無可口之處,甚至會產生味覺上的依賴。

    家常有家常的好處,因為丁凌之戀太決絕堅貞了,反而令我覺得遙不可及,遠不及戚芳的動搖妥協來得真實可信。所以,我對凌霜華無比仰慕,心中真正憐惜的卻是戚芳。就像我始終不覺得菊花有何超凡脫俗,卻喜歡吃家常的空心菜一樣。

    通才與專家——從「九陽真經」天下三分談起

    都說天下武林出少林,看了《倚天屠龍記》之後,才知道此話當真不假。在《倚天屠龍記》中金庸曾借武當二俠俞蓮舟之口品評少林、武當、峨嵋三派武功的特色,說當年傳得《九陽真經》的三個人(無色大師、郭襄、張三豐),因悟性各有不同,根底也大有差異,是以三派中少林得其「高」,峨嵋得其「博」,武當得其「純」,可說是各有領悟。

    拋開令我輩高山仰止、從小就想投奔的少林寺不說,一個峨嵋、一個武當,不正代表著金庸筆下兩種類型的人嗎?博者是通才,純者則是專家,兩派的開山祖師即是兩種類型的典範。

    說實話,雖說我閱武俠小說無數,但事到如今,我還是不知道峨嵋派的當家功夫是什麼。說到峨眉,我立馬想到了峨嵋刺,感覺這武器女子使用比較合適。此外呢,就是那把聞名遐邇的倚天劍,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來,峨嵋派有什麼可堪和倚天劍匹配的高超劍術。

    百度了一下,明代中葉人唐順之有一首《峨眉道人拳歌》:

    忽然豎發一頓足,崖石進裂驚沙走。

    來去星女擲靈梭,夭矯矢魔翻翠袖。

    自身直指日車停,縮首斜鑽針眼透。

    百折連腰盡無骨,一撒通身皆是手。

    余奇未竟已收場,鼻息無聲神氣守。

    道人變化固不測,跳上蒲團如木偶。

    照此看來,真是變幻莫測,博采眾長,令我輩瞠目結舌。

    話說郭襄郭女士風靡武俠界數百年,說實話,照我看來,並不是由於她開創了某種獨門武功,而是因為郭女士的絕代風華。風華來自何處?一字以概之:博。

    先從郭襄的武功談起。金庸寫武,素重源承,郭襄家學淵源,我們可以來推斷一下她大致會哪些武功,從郭靖這一脈下來,有降龍十八掌、江南七怪的武功、九陰真經、全真派的內功心法(馬鈺教的)。郭靖郭巨俠是怎樣煉成的?那可是一個排的師父教出的啊。從黃蓉這一脈下來,更是乖乖隆地咚,身兼黃藥師和洪七公的數十種絕技,別的不說,光是打狗棒法和彈指神通,就夠受用一輩子了。

    這還不打緊,郭女士還自16歲開始,就雲遊四海,閱技無數,估計以她的聰明勁兒,各門各派的功夫在她心裡都有個譜了。

    到了40歲那年,郭女士終於採得百花釀成蜜,斬斷情絲,入我道門,終成一代宗師。

    我常想,天池怪俠袁士霄創了一套「百花錯拳」,以郭女士的師承和閱歷,自創的劍法是否也能夠叫做「百花錯劍」呢?峨眉派的劍法和簪法,姿勢優美而威力十足,從外形來看,頗有幾分落英神劍的神采,而武林行話中所說的「拳不接手,槍不走圈,劍不行尾,方是峨眉」,隱約能見到打狗棒法滑不溜丟的影子。

    傳說中,峨眉武功亦剛亦柔,介於少林派的陽剛和武當派的陰柔之間,可見,郭女士在開創本派絕技時,有容乃大,海納百川,融九陰九陽之長,集降龍打狗之妙,終於成功創就一套「百花錯劍」(此乃我杜撰的名稱,至於真實的峨眉劍法,當另有一個集優美與威嚴於一體的美名)。

    按說博采眾長,應該是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奈何在我輩武林小蝦的心目中,郭女士開創出的這套「百花錯劍」,儘管挾祖輩之餘威,卻遠遠不如武當派的武功那樣如雷貫耳牛皮哄哄。

    說到張三豐,我們總會把他和太極宗師對上號,話說我當年也小練過一陣太極拳,什麼白鶴亮翅、雲手之類的,練來練去,身板還是那個身板,除了運動後飯量見長,功力沒見長出半分。但話是這麼說,卻絲毫不影響張三豐太極宗師的地位,畢竟,再神奇的功夫,流傳了數百載,難免是存形走神,光剩下個空架子了。

    說到郭襄,我們的想法就沒這麼單純了,迴盪在腦子裡和郭襄有關的,除了楊過,還有何足道,還有張君寶,還有山西一窟鬼和峨眉派的那群道姑。說實話,我覺得郭襄並不是以武見長的,但縱使她啥武功也不會,也不妨礙她在我心中的崇高地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郭襄,讓我認識到,一個人不需要為國為民,亦無需成萬世情聖,光憑個人魅力,亦足以讓人心折。

    但縱使我是郭襄的粉絲,也不得不承認,峨嵋派的「百花錯劍」實在是難以和少林易筋經武當太極拳相提並論。很多年以後,郭女士的徒孫滅絕橫空出世,一門心思地要為師門爭光,可能就是隱隱覺出了峨嵋武功的不足之處,所以發誓要在技術上精進,力爭實現名副其實的「三足鼎立」。

    師出名門的郭襄為何在武學造詣上反而不及張三豐?竊以為,功過都可歸結於一個博字。博,換一種說法就是雜,當我在讀書的時候,既迷醉於唐詩宋詞,又深愛現代小說,導師常常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術業有專攻,切忌雜而不精啊!」言外之意,頗有指我不務正業的意思(話說我這輩子就沒怎麼務過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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