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第24章
    冷薇這些年日見成熟,且有強烈的事業心,別人在這個年齡早就談婚論嫁了,她仍然一個人,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都委婉拒絕。她一心撲在工作上,兢兢業業,心無旁騖。有一件事,更讓人們對她刮目相看。區裡每兩年就有一次援藏任務,她報了名,但不符合條件給刷了下來。她私下裡給區委書記寫信,表達了自己去支援邊疆建設的堅定意願和決心,她言辭懇切,感情真摯,深深打動了區委書記,在一次全區大會上,他對冷薇這種精神大大表揚了一番,冷薇從此名聲大振。張喜功抓住這個契機,在全局會上,向全體幹部原原本本地傳達了區委書記的講話,冷薇的威信在全局陡升。

    終於,組織部派了一名科長,到局裡組織全體幹部進行民主推薦,推薦一名副局長人選。會議由張喜功主持,他講了背景、意義,要求大家正確對待,認真負責,他提出了一個人選條件,三十歲以下,任副科級兩年以上,大專畢業。這簡直就是為冷薇量身定做的條件,只有冷薇一個人符合。哈小全雖然也是三十歲以下,大專畢業,但是沒有任副科級。

    哈小全聽見趙平夫低聲抱怨:「你乾脆就說推薦冷薇不就得了。」冷薇在經過組織部考察後,被區政府任命為副局長。有一個老正科級,是張喜功的嫡系,多年來,給張喜功牽馬墜鐙,任勞任怨,這次,張喜功給他爭取了一個助理調研員的名額。幾個老副科級一個沒提,特別是趙平夫,仍然原地踏步。哈小全私下裡聽人說,這是張喜功耍的手腕,副科級都提成正科級,就再沒有可提的空間,賞到了頭就沒得可賞,沒得可賞,他就不會再賣力氣。與其這樣,不如仍然吊著這些人的胃口。哈小全、老李等五個人被聘任為副科長,哈小全到檢查二科任職。

    單治仍然任勞任怨地拉車,將來要接老頭子的班兒,必須唯老頭子的馬首是瞻,老頭子說什麼是什麼,想想老頭子離崗的時日不會太久,只有兩年,已經給老頭子扛旗扛了六七年,九十九拜都拜了,最後這一哆嗦還不能堅持?張喜功不再事無鉅細地抓工作,只抓著財權和人權不放,沒有我簽字不能報銷,人的事我說了算。其他的事情,你們兩位副局長自己決定。他正點來上班,正點就下班。有時,和其他區縣局的領導在一起吃吃喝喝,打打牌,洗洗澡。有到外地開會的機會,要麼乘飛機,要麼坐火車,要麼乾脆讓司機驅車直接去,場場不落,天南海北,國內國外玩個夠。有時,乾脆帶著夫人一塊去遊玩。

    那些老副科們沒有晉陞,便一肚子牢騷,一腦門子官司,晚來早走,上了班也是出工不出力,或聊大天,或找地方打牌,或去歌舞廳唱歌、跳舞。這些人本來就是局裡各方面的骨幹,他們一鬧情緒,整個局裡就有點不成樣子,哈小全這些人剛提拔上來,還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兩位副局長急得跟什麼似的,單治分別找這些同志談話。

    老副科們都拍著胸脯振振有詞:「單局長,我們不是沖您,要是您當一把手,我們給您著實賣把子力氣,他張喜功耍我們,我們就是不給他幹。」單治見此情景,只能喟然長歎,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了。冷薇剛上任,本想著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讓科長們幹這幹那,這些人都客客氣氣,滿口答應,可就是不給你幹。冷薇一看這個樣子,也只好聽之任之,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抱一本「白話史記」獨善其身起來。

    哈小全想,張喜功在這裡任了將近十年的局長,人們對他的優點,對他的弱點,都瞭如指掌,他的形象越來越渺小,他再也不能呼風喚雨了,他能不懈怠嗎?張喜功退休後,單治升任局長,組織部派來一名副局長方解放,從部隊轉業回來的正團級。單治上台後,勵精圖治,大力整頓隊伍,該退居二線的退居二線,該提拔的提拔,哈小全晉陞檢查二科科長。

    單治狠燒三把火,迅速地打開了工作局面,隊伍振奮了精神,單位面貌煥然一新,在市區贏得了榮譽,取得了名次,同志們的腰包也鼓了起來,班子團結,凝聚力不斷增強。開始這兩年,單位呈現了多年沒有的大好局面,人們心齊氣順,環境寬鬆和諧。

    任何領導幹部,如果真正一門心思為黨和人民幹事,無一事不用心,無一時不出力,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就不會出什麼問題。人就怕懈怠和放縱,就怕一味向自己傾斜。單治踢完了三腳,就有些鬆懈,他私下對哈小全說:「人光是幹工作不行,還得吃點喝點玩點樂點。把以後的生活安排好,等到退休再做這一切,就晚了三春嘍。」以後,他讓哈小全給他安排吃喝、洗澡、唱歌、跳舞、國內國外遊玩,他實在是玩得不亦樂乎。方解放病倒後,他更加肆無忌憚,根本不把冷薇放在眼裡,愈加獨斷專行。自從他和幹部白晶勾搭在一起,更是讓整個局裡矛盾四起。為了白晶這個女人,他耍了哈小全、黃隱這些長年為他賣命的弟兄們,該提拔的不提拔,卻為白晶的陞遷千方百計地鋪路。最終,他任期沒到就調到區政協賦閒去了。

    其實,冷薇也受到了牽連。按照一般規律說,每一個鬧矛盾、不團結的領導班子,矛盾的雙方最終都不會有好結果,因為組織部門認為,一個單位的領導班子不團結,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一個巴掌拍不響嘛。冷薇也未能倖免。王大正和吳雙上任後,冷薇幫助新班子領導熟悉工作後,僅僅過了一年的時間,組織部門就把冷薇平調到一個街道辦事處任副書記。

    冷薇調走,卻給哈小全騰出了位置。或許,這正是組織部魏部長的良苦用心,為哈小全名正言順地陞遷提前鋪好了一條成功之路。

    副局長哈小全發現,和自己同在一個辦公室辦公的副局長吳雙是個坐不住的人。除非寫材料、打電話,她能夠坐在辦公桌前的時間長一些,只要是沒別的事,她就出去串。她不像一把手王大正那樣成天串本局科室,而是串單位。她經常往區委、區政府各部門跑,好在離得近,步行就可以。她是從那邊調過來的,跟好多人熟悉,又有不少朋友。她每串一趟回來,都能帶回好多哈小全不知道的消息。

    這天上午,她又從那邊串回來,帶來了一個讓哈小全直冒冷汗的消息。

    「勞動局副局長馬永剛出事了,剛提上來三年,挪用了二十萬元公款。本來,這筆款項應當入帳,結果他沒入賬,偷偷挪用了。他本想過三個月還上,結果整整拖了一年。後來查出來了,他四處告借,總算還上了,還好,沒有追究刑事責任。單位肯定保了一下,但是副局長的位子保不住了,一擼到底,現在已經是一個普通公務員了。」「他拿這二十萬元到底幹什麼去了?」

    「這事,據小道消息說,跟咱那個姑奶奶古英素有點關係。好多人都看見,他們倆這兩年關係不一般,說不定他為了古英素買房挪用了這筆款子。這只是有人猜測,馬永剛也沒說這筆款子幹什麼用了。

    幸虧是這樣,不然的話,牽涉上小古,咱單位就有扯不清的麻煩了。」哈小全聽了吳雙的話,感覺後背直冒冷氣。他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立刻點上一支煙,出了副局長辦公室。他進了男女兩用廁所,插上門,站在廁所窗前,大口大口地吸著煙,吸完了一支,他又點上一支。他終於明白了,古英素最近對自己忽冷忽熱的真正原因。哈小全堅信,無風不起浪,馬永剛肯定和古英素有一腿,這二十萬元,肯定是他為古英素買房挪用的。如今事發,古英素能不心焦嗎?她還能坦然面對我哈小全嗎?這個女人真是不能沾,她的石榴裙已經毀了一個馬永剛了。哈小全仔細回想了一下和古英素在一起的細節……這一段時間,古英素總提自己走了彎路,毀了個人幸福,耽誤了前程。

    你都升局長了,我還只是個副主任科員。哈小全記得當時還曾向她信誓旦旦地保證,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保你晉陞。古英素聽完哈小全的話,格外溫柔,做愛時更是曲意逢迎,讓哈小全欲仙欲死。哈小全憂心忡忡地想,這個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你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鑽進了人家為你精心設計的圈套!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捻了一下。徹底和這個女人一刀兩斷!哈小全的新房就要收拾妥當了,他陸續買了組合櫃、席夢思床、落地電扇、二十英吋北京牌彩電。他沒有錢買組合音響,杜小玉說她負責買,將來作為陪嫁帶過來。他和杜小玉打算在這一年的國慶節結婚。哈小全經常從父母處吃完飯,就跑來新房讀書學習,晚上就在新房過夜。他正在讀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這部小說很是好看,他完全被吸引住了。

    外面有人敲門。他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多鐘了,杜小玉不會大老遠地跑來,她也沒說今天來,是誰呢?他開了門,不禁吃了一驚,是古英素。哈小全默默地把她讓進屋。古英素穿了一件白色風衣,腰裡束著帶子,顯出了她窈窕的身材,她今天的臉色很是紅潤。

    「都收拾完了,佈置的挺像回事兒的。」古英素裡裡外外參觀了一遍,便坐在席夢思床上。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哈小全坐在寫字檯前。「打算國慶節。你和劉富庭什麼時候結婚?」

    「那個公子哥兒跑深圳去了,弄了個留職停薪,說是掙兩年錢,有了物質基礎再回來結婚。」「這不挺好嗎?」

    「有什麼好的,他人花著呢,在深圳那個花花世界,你知道他會不會變?我……真後悔……可是,這已經不可能了……」古英素說完,深情地望著哈小全。

    哈小全假裝沒有聽懂。「我給你倒杯水吧。」「不喝了,太晚了,我該走了。」說完,她站起來就走。哈小全跟在她身後,她走到門口時,突然轉回身,猛地撲進哈小全的懷裡,她濕潤的嘴唇湊了過來,哈小全聞到她嘴裡的酒氣,她一定是在借酒消愁,又不知鼓了多大勇氣,來到這個舊日的戀人身邊,哈小全的心頭升騰起了一股憐惜之情,不禁擁緊了這個美人,古英素熱情似火,把哈小全整個燃燒了,她把哈小全的皮帶解開了……這一晚,古英素讓哈小全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哈小全得知馬永剛東窗事發後,他一切都明白了。他決心和古英素一刀兩斷,再也不會招惹這樣的女人了。自從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他終於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反而輕鬆起來。

    這天,哈小全在辦公室裡,坐在電腦前打開了搜狐網,無所用心地瀏覽著新聞,心裡卻久久不能平靜。網上的一條預測消息吸引了他,房價在今年仍然居高不下,只有上漲的趨勢,沒有下落的可能。

    他隱約聽說,王大正現在住著一套老式偏單,房型已經落伍,只有五十多平方米,他早就想買房,但房價成了天價,就遲遲沒有下決心。有人說,他現在卡著不發錢,就是為了將來快要退休的時候買房子,買了房子也就退休了,不至於像單治那樣,在位時利用公款買房,讓人捅到紀檢委,最後只能挪挪窩。他要退了,上哪挪?只能向家挪,他本來就要回家了,還怕什麼?哈小全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我相信你王大正不是這樣的人,我希望你一定要擺脫開張喜功、單治們的怪圈。我哈小全也要擺脫這些人的怪圈,做一個正直、正派的領導,清清白白為官,堂堂正正做人。

    他突然又看到一篇談黃炎培關於「週期率」的文章,他又被深深地吸引了。文章有這樣一段話:中國近代著名民主人士、民主同盟的領導人黃炎培,曾於抗戰勝利前夕,以國民政府參政員身份訪問延安,當時他有感於「歷史上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初起之時,都是艱難困苦、聚精會神,力求從萬死中求得一生,因而無不顯得生機勃勃、氣像一新。及至環境漸漸好轉,精神也就漸漸放下,於是惰性發作,日趨下坡,或政怠宦成,或人亡政息,或求榮取辱,『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故在臨行前,他向中共領袖毛澤東表明了自己的憂慮,希望中國共產黨能居安思危,在將來帶領全國人民跳出歷朝歷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歷史「週期率」。

    黃炎培在後來發表的《延安歸來》一文記錄了他自己提出這個問題後,毛澤東當時給他的回答,毛澤東說:「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個『週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起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這段對話在當時就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被時人稱為堪與千古「隆中對」媲美的「延安對」。

    哈小全看到這裡,不禁歎道:偉人們的認識何其深刻啊!他想,如果權力到了真正由人民賦予的時候,你這個官是人民選的,而不是上面給的,你只能對人民負責,而不是對上面負責,那麼,我們就會真正擺脫這個「週期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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