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工業革命 第一章 這才是真正的經濟危機:你一定不知道
    早上5點,我一邊在跑步機上跑步,一邊聽著有線電視上的早新聞。這時聽到一個記者正興奮地報道一個被稱為「茶黨」的新政治運動組織。我走下跑步機,不知道自己是否聽錯了,只看到屏幕上都是憤怒的中年美國人,他們舉著黃色的小旗,上面寫著「不要壓迫」,小旗上全是蛇的圖案;其他人對著攝像機鏡頭揮舞著小旗,這些小旗上印有「禁止隨意徵稅」、「關閉邊境」、「氣候變化是騙局」等標語。由於民眾在異口同聲地喊口號,我很難聽清記者在說什麼,他似乎在說一件自發的與草根運動有關的事情,這個草根運動組織正像野火般掠過中心地帶。他們抗議政府管得太多,自由主義者職業政治家只想著自己發財,不顧選民的利益。對剛才的所見所聞,我難以置信。我好像看到了40年前我組織的活動。這是偶然的巧合嗎?

    1973年的波士頓油黨

    1973年12月16日,黎明時分,雪花開始飄落。迎著冰冷的寒風,我直奔波士頓市區的法納爾廳。法納爾廳曾經是激進分子諸如塞繆爾·亞當斯和約瑟夫·沃倫等反抗英王喬治三世及其代理人的地方。這個代理人就是臭名昭著、遭人唾罵的英國東印度公司。

    當時波士頓已陷入缺油困境數周。由於許多加油站已無油可加,交通擁堵現象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因為很少有加油站可以加油,為了加滿油,司機們要排隊等候數個小時;即使能幸運地加上油,司機也會被飛漲的油價震驚。短短幾周時間內,油價已經翻番,幾乎到了瘋狂的程度。而那個時候,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產國。

    只要美國擁有豐富的石油儲備,只要美國能為民眾大量生產他們買得起的汽車,那麼,民眾的反應就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些民眾為美國贏得了尊重,使美國成為20世紀的全球超級大國。

    民族自豪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遭到了衝擊。兩個月前,石油輸出國組織對美國實施了石油禁運,以抗議美國政府在齋月戰爭中重新供應以色列軍事裝備的決定。石油衝擊迅速波及全世界。到12月時,世界石油價格已從每桶3美元飆升到了11.65美元。恐慌瀰漫著大街小巷。最初和最明顯的徵兆在社區加油站表現出來。許多美國人相信:石油巨頭正肆意利用這一時機推高石油價格以獲取壟斷利潤。波士頓和全美各地司機的情緒迅速惡化。這就是1973年12月16日波士頓碼頭示威事件的背景。

    這一天正是著名的波士頓茶黨200週年紀念日,波士頓傾茶事件激起了美國民眾對英國統治的反抗。美國民眾本來就不滿英國對出口到美國的茶葉和其他產品徵收新稅,塞繆爾·亞當斯又激發了民眾的這一不滿,於是有些人就把茶葉等貨物傾倒進了波士頓海港。「禁止隨意徵稅」迅速成為激進派的口號。這次公開反抗英國統治的行動引起了英國和它的13個殖民地之間一系列的反應。1776年英屬13個殖民地發表《獨立宣言》,英國的殖民統治結束了。

    離週年紀念日還有數周的時候,反對石油巨頭的憤怒情緒不斷升溫。許多美國人異常憤怒,他們認為他們正在遭受冷血的全球性大公司的價格欺詐,這些公司曾揚言破壞美國人的基本權利—使用廉價石油和汽車的權利。美國民眾認為,這種權利如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和集會自由等權利一樣,是他們最基本的權利。

    那時,我28歲—一個19世紀60年代經歷過反對越南戰爭和爭取民權運動的年輕活動分子。一年前,我建立了一個全國性的組織—民眾200週年紀念委員會,我希望它能替代尼克松成立的美國建國200週年紀念委員會。官方200週年紀念活動的目的是慶祝1776年《獨立宣言》簽署200週年。

    之所以想到這種慶祝方式,部分原因是我與我新左派運動中的同事漸行漸遠。由於我在芝加哥南部的一個工人聚居區長大—這是個商人、修理工、警察、消防員和居住在芝加哥畜牧場、鐵路站和附近鋼鐵廠的家庭組成的社區—因而,我的內心充滿愛國精神。遊客每天都能看到我的鄰居們門前飄揚的美國國旗。在這兒,每天都是美國國旗日。

    我在美國夢中長大,並深深為我們的開國元勳折服,因為托馬斯·傑斐遜、本傑明·富蘭克林、托馬斯·佩恩、喬治·華盛頓這些革命思想家是以他們的生命為代價追求人權、自由與幸福的。

    我的許多新左派朋友出身名門,在精英聚集的環境中長大。他們致力於追求社會正義、平等與和平,但他們也從國外革命鬥爭,特別是「二戰」後的反殖民主義鬥爭中獲取靈感。我記得在許多政治集會中,毛澤東、胡志明和切·格瓦拉的思想被用做行動指南並且激勵無私奉獻的行為。我對這些感到好奇,因為我所接受的教育使我一直相信:土生土長的美國革命者才是對過去兩個世紀反殖民主義鬥爭最具有啟迪意義的人。

    對年青一代來講,美國建國200週年慶典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獨一無二的重溫激進派諾言的機會,特別是由於白宮的慶典—這個儀式由尼克松總統和一大批商業支持者監督—深深地根植於貴族特權而非某種意義上的經濟與社會正義。而這種經濟與社會正義與我們敬仰的開國元勳的追求更為一致。

    我們的計劃是把茶黨的週年紀念變成對石油公司的抗議。但對於是否有人願意走上大街加入我們的隊伍,我們並沒有把握。由於以前從未舉行過抗議大石油公司的活動,所以,也就無法預測人們願意做什麼。由於雪越下越大,我開始擔心到場的人數會很少。在20世紀60年代,發起反戰抗議通常會安排在春天,因為那時可能有更多的人參加。事實上,要在寒冷的冬天召集人數眾多的抗議活動,就是對經驗豐富的活動家來講也絕非易事。

    當我到達法納爾廳時,我呆住了:成千上萬的人正列隊在通往大樓的街道上!他們舉著標語,揮舞著橫幅,上面寫著「石油公司賠償」、「打倒石油巨頭」、「美國獨立戰爭萬歲」等口號。而那些湧入大廳的人則異口同聲地高呼:「控告埃克森!」

    我發表了一個簡短的演講,號召抗議者把今天當做為「能源自立」而進行的第二次美國獨立戰爭的開始。然後,我們走上街頭,沿著200年前茶黨走過的路線,向格裡芬碼頭行進。沿途,數千波士頓市民加入了我們的隊伍—這些市民包括學生、藍領工人、中產階級,甚至整個家庭的人。當我們到達碼頭時,薩拉達茶葉公司的船(原為娛樂用船)已停靠在碼頭,兩萬多抗議者在岸邊同聲高呼「打倒石油巨頭」。抗議聲淹沒了精心策劃的典禮。一隊來自格洛斯特北部的漁船衝破了警察的封鎖,直接駛向薩拉達茶葉公司的船,而聯邦政府官員和當地的權貴們正在這艘船上等待官方典禮的開始。伴隨著成千上萬抗議者的歡呼聲,一些漁民登上並佔領了這艘船,爬上桅頂,然後把空油桶—而非裝茶葉的箱子—扔進了河裡。第二天,《紐約時報》和這個地區的其他報紙都詳細報道了在波士頓所發生的一切,所配的標題是「1973年屬於波士頓油黨」。

    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尾聲

    35年後,即2008年7月,世界市場的油價衝到創紀錄的每桶147美元,而在7年前,每桶價格卻低於24美元。2001年,我曾預測石油危機就要來臨,油價可能在短短幾年內上升到每桶50美元。我的這種觀點遭到了廣泛質疑,甚至是嘲諷。「我們這一代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石油行業人士、主流地質學家和經濟學家如是說。不久,油價急速上升。2007年年中,當油價超過每桶70美元的時候,全球的商品和服務價格也開始攀升。理由很簡單,在全球經濟體系下,任何商業活動都與石油和化石能源息息相關。種植糧食需要化學肥料和殺蟲劑,水泥、塑料等建築材料的生產需要化石燃料,大部分藥劑的製造也需要化石燃料。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穿的衣服也是由石油產品人工合成的。交通、電力、熱能和光源也概莫能外。整個人類文明都建立在石炭紀儲存的碳資源上。

    關於人類的生存,我經常想,5萬年後,我們的後代會如何評價人類歷史上這個特殊的時刻。他們很可能把我們歸為化石燃料人,並把我們這個時期稱為碳時代,如同我們把過去稱為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一樣。

    當油價超過每桶100美元時(這在幾年前是不可想像的事情),22個國家爆發了自發的抗議和騷亂—在墨西哥發生了玉米粉圓餅抗議,在亞洲爆發了大米騷亂。這都是因為糧食價格的急劇上漲引起的。對全球各地政治騷亂的恐懼引發了人們對石油及食品相關問題的全球性討論。目前,全球有40%的人每天的生活水平是2美元或更低,大宗商品價格的微小變動都意味著普遍的風險。2008年,大豆和大麥價格上漲了1倍,小麥上漲了2倍,大米上漲了4倍。聯合國糧農組織發佈的報告說,有10億人將面臨飢餓。

    受急劇上升的油價影響,發達國家中產消費者的恐慌情緒開始蔓延。商店中日常用品的價格直線上升,汽油價格和電價扶搖直上,建築材料、藥劑、包裝材料的價格也飛速上漲,當然,還可以列出很長的名單。到春末,價格已高得令人望而生畏,世界範圍內的購買力急速下降。2008年7月,全球經濟驟然減速。這次經濟大地震標誌著化石燃料時代的結束。6天後,餘震來臨,金融市場崩潰。

    政府首腦、商業領袖、經濟學家們有義務找出造成世界經濟動盪的真正原因。他們仍然認為,信用泡沫和政府債務與油價之間沒有關係,這是因為他們不明白他們正處於石油世紀的衰退期。各國領導人如果仍然認為信用和債務危機僅僅是由於未能有效地監管市場,他們就不可能找出危機的根源並有效應對。

    我把2008年7月發生的一切稱為全球化的巔峰期。雖然這個世界仍有許多未知存在,但很明顯的是,在一個極其依賴石油和其他化石燃料的經濟體系裡,就推動經濟增長而言,我們已經竭盡全力。同時,我認為,我們正處於第二次工業革命和石油世紀的最後階段。這是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嚴峻現實,因為這一現實將迫使人類迅速過渡到一個全新的能源體制和工業模式。否則,人類文明就有消失的危險。

    全球化受阻的原因是人均石油佔有量已達到了峰值,這不應該與「全球石油產量峰值」混淆。後者被稱為哈伯特曲線,是石油地質學家用來表述石油產量到達頂點的術語。

    M·金·哈伯特是一位地球物理學者,他從1956年就開始在殼牌石油公司工作。哈伯特在隨後發表的一篇著名的論文中預測,大約在1965年到1970年之間,美國本土48個州的石油產量將達到峰值。他的預測遭到了同事的嘲諷。當時,他們認為美國是世界上主要的石油生產國,美國失去領先地位的想法讓人難以想像,因而也就被置之不理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的預測是正確的。美國的石油產量在1970年達到峰值,隨後進入了長期的下降通道。

    在過去的40年裡,地質學家們一直在爭論全球石油產量峰值什麼時候到來。根據他們製作的模型,樂觀者認為,峰值大約在2025~2035年來臨;悲觀者預計—包括世界上一些有重要影響的地質學家—峰值會在2010~2020年來臨。

    國際能源署是一個總部設在巴黎的組織,在能源信息和預測方面,世界各國政府對其充滿信任,該機構在《2010年世界能源展望報告》中就已發表了對這一問題的看法。根據國際能源署的報告,全球原油產量在2006年可能就已達到峰值,當時每天的產量為7000萬桶。這一說法嚴重打擊了國際石油市場,動搖了以原油為命脈的全球商業信心。

    根據國際能源署的報告,為了避免全球經濟的劇烈動盪,需要保持每天不低於7000萬桶的石油生產量。而獲得這些石油需要在未來的25年裡投入8萬億美元的巨額資金,這批資金要用來開採剩餘的開採難度大的油田,開發已發現的還有些前景的油田,以及尋找那些開採難度更大的新油田。

    我們關注的全球人均石油峰值,在1979年第二次工業革命高峰期就已出現。英國石油公司進行的一項研究—後來也被其他研究證實—得出結論說,如果按人均計算的話,1979年就已達到了峰值。

    當中國和印度的經濟在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飛速發展的時候—2007年,印度的增長率是9.6%,中國的增長率是14.2%—人類三分之一的人口進入了石油時代,對石油的需求不可避免地推高了油價,導致油價高達每桶147美元,物價飛漲,消費能力下降,全球經濟減速。2010年,全球經濟緩慢回升,主要是恢復性增長。隨著經濟增長,油價在2010年年底漲至每桶90美元,經濟增長再一次推高了油價。

    2011年1月,國際能源署首席經濟學家法提赫·比羅爾指出,經濟增長與油價上漲之間有不可分割的關係。他警告說,隨著經濟的復甦,「油價正進入一個危險區域」。根據國際能源署的報告,2010年,經合組織中34個最富裕國家的石油進口費用,從年初的2000億美元上漲到年底的7900億美元。2010年,歐盟的石油進口費用上漲了700億美元,相當於希臘和葡萄牙兩國的財政預算赤字;美國的支出增加了720億美元。高油價使經合組織成員國國內生產總值下降了0.5%。2010年,發展中國家的處境甚至更糟,石油進口費用上漲了200億美元,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下降了1%。石油進口費用與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接近2008年的水平,全球經濟處於崩潰的邊緣。對此,國際能源署公開表示了擔憂:石油進口費用上漲正威脅經濟復甦。

    在國際能源署發表2010年公開報告的同一天,《金融時報》經濟專欄作者馬丁·沃爾夫撰寫了有關中、印和西方國家在「人均產出」方面呈現趨同現象的文章。根據美國世界大型企業聯合會公佈的數據,在20世紀70年代到2009年期間,與美國相比,中國人均產出比率從3%上升到了19%,而印度則從3%上升到了7%。沃爾夫指出,與美國相比,中國的人均產出與日本「二戰」後經濟復甦時相當。20世紀70年代,日本的人均產出是美國的70%,1990年時則上升到90%。若中國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到2030年時,中國的人均產出將達到美國的70%。但不同的是,到2030年,中國的經濟規模將是美國的3倍,比美國和西歐的總和還要大。

    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本·伯南克在2010年11月的一次演講中指出,僅在第二季度,新興經濟體的產出總量就比2005年年初高出41%,中國高出70%以上,印度高出55%以上。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如果經濟總產出以本世紀前8年的速度增長,油價將會迅速反彈到每桶150美元,甚至更高,進而推高其他所有商品和服務的價格,從而導致購買力的再次下降和全球經濟的崩潰。換言之,在油價達到每桶150美元左右的時候,所有試圖恢復10年前那種經濟增長勢頭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最後的結局就是經濟在恢復增長與崩潰之間反覆。

    反對者認為,油價上漲與供需矛盾的關係不大,而與投機商炒作關係更大。雖然投機商可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不容否認的是,在過去幾十年裡,為找到一桶石油,我們就要花費3.5桶石油的代價。這個現實決定了我們現在的狀況和未來的前景。

    如今,中東地區的政治動盪加劇了石油需求不斷上升與石油儲備逐漸萎縮之間的矛盾。2011年年初,在這一地區的突尼斯、埃及、利比亞、伊朗、也門、約旦、巴林,以及其他一些國家中,數以百萬計的年輕人走上街頭,反對統治了他們幾十年的腐朽、專制政權,而在某些國家,這種政權甚至統治了幾代人的時間。這些年輕人的反抗—使人想起西方20世紀60年代年輕人的反抗—象徵著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代際轉變。

    對年青的、受過良好教育的一代來說,他們正成為全球性社會中的一部分,成為臉譜網的忠實用戶,原來的方式已變得不合時宜。重男輕女的思想、沒有活力的社會制度和長輩們的排外行為,與在社交媒體網絡裡長大的這一代格格不入。這一代人強調透明、合作、平等,標誌著他們在觀念上與前輩產生了重大的分歧。

    由於厭倦了專制的統治和殘暴的統治者,以及他們所生活的腐朽社會—在這個社會裡,恩賜而非價值成為慣例,統治者以民眾日益增加的貧困為代價獲得了富裕—年輕人正尋求變革。短短的幾個星期之內,他們就迫使突尼斯和埃及政府倒台,在利比亞發動內戰,並且威脅到從約旦到巴林的政權。

    在很大程度上,如果這個地區崩潰,石油將是重要原因。黑金成了黑色的詛咒,把中東變成了執政寡頭控制下的資源社會。流淌的石油使酋長變成了億萬富翁,民眾卻由於福利微薄和受雇於政府而變得溫順聽話。結果是,這些國家從來沒有為建立一個健康、全面、創業型的經濟或勞動人口而創造經濟條件。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變得冷漠,他們的潛力從未被完全地開發出來。

    有了勇氣和自信,年輕人不再膽怯,他們勇敢地面對以往難以想像的結局。舊秩序開始動搖,進步正處於緩慢的發展過程中。舊宗法在下一個10年已不太可能繼續統治這個地區,雖然它掌握了阿拉伯世界幾代人的命運。

    在中東,我們看到的是權力從等級化到扁平化的偉大變革。通過挑戰大媒體集團,互聯網一代開始共享音樂與信息;通過挑戰獨裁統治,他們正逐漸顯示出自己的力量。

    在未來的幾年中,中東的政治動盪將造成世界油價的波動。2011年年初,利比亞的政治動亂迫使其全國的油田關閉,結果是原油產量每天減少160萬桶,油價上升到每桶120美元。石油分析家擔心沙特阿拉伯或者伊朗也將會發生類似的石油生產中斷,這將導致油價一夜之間上升20%~25%,從而嚴重破壞本就脆弱的全球經濟復甦。

    關注中東政治動盪的國際觀察家認為,這個地區將很難恢復正常生產。歷史上,獨裁政府長時期地統治著社會精英並實行集權體制,石油時代的結束預示著獨裁政府的末日,這並不是巧合。雖然中東地區年輕人的覺醒值得讚賞和支持,但石油危機後的幾年,將有兩個相關的現象出現:一個是總需求上升,它將把油價從每桶150美元推高到每桶200美元甚至更高;另一個是石油盛產國因政治動盪導致的生產中斷,它將同樣推高油價。

    華爾街崩潰

    信用泡沫和金融危機是怎樣把第二次工業革命推上窮途末路的呢?要理解這一問題,我們需要再一次回溯到20世紀下半葉。第二次工業革命—伴隨著集中供電、石油時代、汽車—經歷了兩個發展階段。初期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基本架構在大蕭條時期確立,並持續到「二戰」結束。1956年,《州際公路法案》通過,它為汽車時代完善基礎設施提供了強大動力。州際高速公路網的建立—這在當時被譽為人類歷史上最雄心勃勃和昂貴的公共工程項目—創造了空前的經濟發展,使美國成為世界上最繁榮的社會。此後不久,歐洲也開始了類似的公路建設項目,並帶來了巨大的乘數效應。

    州際高速公路基礎設施加速了公路建設商業化的發展,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搬遷到有新建州際高速公路出口的郊區。20世紀80年代,隨著州際高速公路建設的完成,商業和房地產的繁榮達到了頂峰,第二次工業革命也達到了頂峰。商業和房地產商的過度擴張,導致了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房地產市場的低迷,經濟陷入嚴重的衰退。隨後,經濟衰退的影響蔓延到全世界。但是,20世紀80年代末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始走下坡路,美國是怎樣擺脫衰退並在20世紀90年代重振經濟的呢?

    美國經濟的復甦主要建立在大量儲蓄積累的基礎上,這些積累來自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太平的幾十年,當然,這幾十年也伴隨著創紀錄的信貸與債務。美國變成了一個消費毫無節制的國家。然而,事實是新經濟並沒有創造出我們所花的這麼多錢。在20世紀80年代,當第二次工業革命進入成熟階段後,美國人的工資逐漸趨於平穩,然後開始下降。

    人們對新興信息技術和互聯網革命情有獨鍾,創新區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如加利福尼亞硅谷、波士頓128號公路幹線、華盛頓495號州際高速公路,以及北卡羅來納州的研究三角園區,這些地方有可能成為高科技產地。媒體則更關注微軟、蘋果和美國在線服務公司等企業最近取得的新成就。不可否認,20世紀90年代的通信技術革命創造了許多新的就業機會,並幫助改變了經濟和社會的狀況。但事實上,信息技術和互聯網本身並沒有造就新的工業革命。要想產生新的工業革命,新通信技術必須和新能源體系結合,就像歷史上的每次重大經濟革新一樣。新通信系統從來不會獨立存在,它們是通過新能源系統管理流動性的機制。這為通信與能源相結合的基礎建設奠定了基礎,幾十年後,它將確立新經濟長期增長的趨勢。

    這裡有個時機的問題。新通信技術與第一代電子通信技術有著根本的不同。電話、廣播與電視是第一代通信技術的主要形式,這些技術用來管理經濟和使經濟市場化。這種經濟的基礎是化石能源,大量商業活動源於特定的能源體系。相比之下,第二代電子通信技術分佈自然而理想,更適合管理分散式能源(可再生能源)以及與新能源相伴而來的扁平化的商業活動。新分佈式通信技術需要再等20年才能與分散的能源結合,並為新基礎設施建設和新經濟打下基礎。

    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的前10年,信息與通信技術革命和第二次工業革命完成了整合。從一開始,這便是不合時宜的。雖然信息和通信技術提高了生產效率,優化了操作實踐,創造了新的商業和就業機會,這有可能延長傳統工業模式的壽命,但它不可能完全發揮分佈式通信的潛力,其阻力來自能源集中化的體制與商業基本結構的內在制約因素。

    在沒有出現新的強大的通信與能源經濟模式前,我們以「二戰」以來40年間積累的財富支撐經濟增長。信用文化帶來的信用透支,其作用如同一種使人易醉的物品。人們購物成癮,消費變得更像集體炫富。我們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以一種僵化的思維方式,降低直至毀掉了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經濟增長速度,揮霍了一生積累的財富。

    我們「成功」了: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家庭平均儲蓄率約為8%;2000年時,家庭儲蓄率已銳減到1%左右;2007年時,許多美國人已入不敷出。美國以自己的購買力支撐了全球經濟,但我們不願承認,這是以減少美國家庭儲蓄為代價的。

    20世紀90年代中期,美國人債台高築,破產創歷史新高。1994年,多達832829人申請破產。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2002年,破產人數飆升至1577651。然而,信用卡債務仍然在繼續攀升。

    正是在這段時間,銀行開始推行第二個信用工具—次級抵押貸款,這一業務只需要很少或不需要現金支付。數百萬美國人以此方式購買他們原本負擔不起的房產。房地產市場的繁榮創造了美國歷史上最大的泡沫經濟。僅僅幾年,在一些地區房價就已翻番。房主們把房產看做有利可圖的投資。許多人把他們的新投資作為搖錢樹,再次進行抵押,以獲取兩到三倍的資金償付信用卡,繼續瘋狂購物。

    2007年,房價暴跌,房地產泡沫破滅。數百萬曾認為自己是富人的美國人突然發現,他們已無法支付即將到期的抵押貸款的利息了,喪失抵押品贖回權的房屋數量暴漲。銀行和其他信用機構—它們樂意看到設計周密的龐氏騙局—也陷入了困境。2008年9月,雷曼兄弟倒閉。隨後,美國國際集團面臨倒閉的威脅。如果這一狀況發生,將會使美國經濟的其他部分和世界經濟的很多部分面臨下行風險。銀行停止放貸。類似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規模的經濟崩潰一觸即發,美國政府被迫救助,向華爾街非銀行金融機構提供7000億美元救助資金。救助的理由僅僅是這些機構「太大了,不能倒閉」。

    但所謂的大蕭條還是開始了,實際失業率逐月上升。到2009年年底,全美失業率已達10%(如果算上喪失信心的勞動者—放棄找工作而未計算在內和未充分就業的勞動者,這一數據將達到17.6%)。這意味著有近2700萬人失業和未充分就業。這是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美國失業率的最高水平。

    奧巴馬總統採取一攬子措施拯救銀行系統,但對美國家庭卻幾乎沒有任何作為。2008年,美國家庭累積債務逼近14萬億美元。為了理解美國家庭債務有多重,可以與以前比較:20年前,普通家庭債務是其收入的83%;10年前,這一比例上升到92%;而到了2007年,這一比例已上升至130%。經濟學家們創造了一個新詞「負儲蓄」來反映美國家庭支出與收入方式的深刻變化。由於失業、未充分就業和負債,2010年有290萬房主喪失抵押品贖回權。

    更糟的是,2010年,家庭負債與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是100%;而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家庭負債與國內生產總值的比率是65%。這發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美國消費者已不能用他們的購買力支撐全球化。

    信用泡沫和金融危機不會憑空發生,它們發生在第二次工業革命減速之時。20世紀80年代中期,經濟增長開始減速,當時,郊區建設—建設州際高速公路網—達到頂峰,這意味著汽車時代和石油世紀已達到全盛期。

    豐富、廉價的石油和汽車的結合,使美國經濟在20世紀80年代雄居世界第一。然而,不幸的是,我們卻以瘋狂購物的方式,在不到創造這些財富所需的一半時間裡,花光了這些積蓄,其目的是人為地促進經濟增長。但是,實體經濟正處在下滑通道中。當儲蓄花光後,我們又借了數萬億美元,以繼續生活在無可匹敵的經濟神話中。我們繼續花著我們還沒有掙來的錢。以上所有這些都推動了全球化的進程。而為了獲得美元,世界上數百萬的人樂意提供商品和服務。

    全球搶購風以及總產出的急劇上升,推升了對日益減少的石油的需求,並導致世界石油價格的上漲。石油價格的急劇上漲引發了全球供應鏈中從穀物到汽油等物品價格的上漲。2008年7月,當石油價格飆升至創紀錄的每桶147美元時,全球範圍內的購買力崩潰終於發生了。60天後,由於大量借款未得到清償,銀行業停止了放貸,股市崩潰。全球化停滯了。

    美國18年信貸寬鬆政策的結果是經濟的失敗。美國財政部門總負債1980年時占國內生產總值的21%,在過去的27年裡逐年上升,2007年時達到驚人的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16%。由於美國、歐洲和亞洲的銀行、金融相互交織,這次信貸危機超越美國,席捲全球經濟。更令人不安的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美國聯邦政府債務在2015年時將等於其國內生產總值,美國經濟的未來存在嚴重的不確定性。

    工業時代的熵賬單

    如果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我們來看另一個例子。第二種債務遠比第一種更加嚴重,更加難以償還,並且現在正在源源不斷地積累起來。第一次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熵賬單即將到期。近200年來,燃燒煤炭、石油、天然氣推動了人類的工業化進程,向地球大氣中排放了大量的二氧化碳,阻止了太陽的熱量從地球上空散去,導致地球溫度災難性的轉變,繼而會造成對未來生命的毀滅性打擊。

    2009年12月,192個國家的政府首腦聚集在哥本哈根,共同商討應對人類面臨的歷史上最嚴峻的危機—由工業化引發的氣候變化。2007年3月,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曾在巴黎發表了一項有關氣候變化的報告,闡述問題的嚴峻性,共有來自100多個國家的2500多名科學家參與了此項報告。這是15年中發表的第四份類似報告。

    當我讀到聯合國發表的報告時,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這27年以來我一直誤解的事情。我首次論及氣候變化是在1980年出版的《熵》一書中,這本書第一次引起了人們對此問題的關注。在整個80年代裡,我繼續致力於促進公眾對全球變暖引發的長期威脅的關注。

    1981年,由超過100名眾議員和參議員組成的立法服務機構未來國會交換所邀請我作了兩次非正式的關於工業化引發的二氧化碳排放造成的熱力學影響的講座。據我所知,這是美國國會中最早的幾次關於氣候變化的討論。

    1988年,我所在的部門首次召集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和環境保護非政府機構成員,共同探討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對策。我們成立了「全球溫室網絡」,召集了氣候研究人員、環境保護組織以及經濟發展專家,進行了10年之久的努力,推動有關氣候變暖的討論從學術走向公共政策領域。

    雖然我早就意識到了全球變暖的緊迫性,但像我的許多同事一樣,我仍然低估了地球溫度上升的速度。我沒有正確地理解協同效應,這種協同效應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正反饋。例如,由於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增加,地表溫度升高,進而導致北極地區冰層融化,這樣避免了熱量從地球上消失。雪面覆蓋的減少,意味著反射能力的喪失—白色反射熱量,黑色吸收熱量—地球散發的熱量減少。反過來,這又提升了地球表面的溫度,以正反饋的方式加速了雪的融化。現在,可以認為,當地球生物圈中其他突變引發它們自己的反饋回路時,這一反饋回路及其乘數效應幾乎是沒有止境的。我們所面臨的不確定性更加可怕。

    第四次聯合國氣候報告提醒我們:地球的化學性質正在發生變化。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科學家告訴我們,到本世紀末,地球表面的溫度有可能上升至少3攝氏度,氣溫會顯著升高。雖然3攝氏度聽起來不高,但我們需要知道的是,這個幅度的上升使溫度達到了300萬年前的上新世的溫度。那是一個非常不同的世界。

    根據科學家的觀點,僅僅1.5~3.5攝氏度的變化,就能導致動植物在不到100年內大量滅絕。這一觀點意味著,將有最低20%、最高70%的物種滅絕。我們需要領會科學家們所說的事情的嚴重性。在最近的4.5億年裡,地球上已發生了五次物種滅絕事件。每次都是一個大毀滅,需要1000萬年才能恢復生物物種的多樣性。那麼,地表溫度的上升是怎樣影響了生命的存亡呢?

    讓我們看一個簡單的例子。科學家們一直擔心生態系統中樹木的消失。人們可以想像,21世紀下半葉的時候,美國東北部地區氣候的變化也會影響到邁阿密的氣候。人類能通過遷移適應氣候變化,但樹木不能。幾千年來,不同種類的樹木已經適應了某個地區相對穩定的氣候。更重要的是,樹木生長緩慢。因此,當溫度在幾十年裡發生急劇變化的時候,樹木不可能快速遷移以適應氣候的變化。這對地球生物的生存具有重大的影響。森林覆蓋了地球表面的25%,森林是許多生物物種的棲息地,樹木的突然消失會嚴重影響動物的生存。

    哥斯達黎加的科學家注意到,在過去16年裡,隨著氣溫的上升,樹木的生長速度在穩步下降。研究人員援引的世界各地的類似記錄,使人們更加擔心我們可能已處在大滅絕時期的早期階段。

    全球氣溫上升最重要的影響是水循環。溫度每升高1攝氏度,大氣保水量將增加7%。這將導致水分佈的根本變化,雖然降水強度會增加,但是降水時間會減少或頻率會降低,結果就是更多的水災和長期的乾旱。生態系統已經適應了長期穩定的氣候環境,由於不能迅速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生態系統的不穩定和崩潰就是難以避免的了。

    我們已經看到了溫度上升半度後颶風強度帶來的影響。2005年出版的《科學》雜誌指出,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第四類和第五類風暴的數量已翻了一番。卡特裡娜、麗塔、古斯塔和艾克等颶風為21世紀的人類敲響了警鐘。

    科學家們也預測了海平面的上升及海岸線的消失情況。一些小島群,像印度洋上的馬爾代夫群島、太平洋上的馬紹爾群島,將會徹底消失在海平面下。世界一些大山上的積雪正在融化。到2050年,一些山上的積雪可能會融化60%。超過六分之一的人類生活在山谷,靠雪水灌溉農田、沖洗衛生設備,以雪水作為飲用水。而要在40年裡遷移近10億人,這幾乎是難以做到的。

    科學家們尤其擔憂北極地區。新的研究預測,到2050年時,夏季冰層覆蓋面將會不超過75%。2008年8月,北極周圍已有開闊的水域,這是至少12.5萬年來第一次發生這種現象。

    氣候學家們最擔憂的是難以預測的反饋回路,反饋回路會引起生物圈的巨大改變,導致地表溫度大幅升高,而現有機制又無法預測。可以用20世紀前就存在的亞北極地區的永久凍土層的例子說明。這個地區的面積有法、德兩個國家的大小,這裡草原與野生動物和諧共生。就像一個時代文物密藏容器,這裡的永久凍土層保存著大量有機物。科學家們說,西伯利亞永久凍土層的有機物存量比世界所有熱帶雨林的存量都多。

    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在第四次評估報告中提到了永久凍土層問題,並指出如果永久凍土層融化,將會引起潛在的災難性後果:二氧化碳進入大氣層,進而導致地球溫度急劇上升,其水平將遠高於現在的預測。但是,目前沒有數據能夠確認這一狀況。

    然而,最近刊登在《自然》雜誌上的實地考察報告震驚了研究人員:由於溫度上升,永久凍土層已經開始以令人驚愕的速度融化。阿拉斯加大學費爾班克斯分校北極生物研究所的科學家警告說,在本世紀的某個時間,隨著數量可觀的冰層消失、大量二氧化碳和甲烷排放到大氣中以及短短幾十年溫度的急劇上升,人類將迎來嚴峻的考驗。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人類將無法阻止這一生態系統的毀滅,地球上的生命將會消失。

    在哥本哈根氣候會議上,歐盟提議,到2050年,世界所有國家將二氧化碳的排放限制在450ppm。如果能達到這一目標,溫度可能上升2攝氏度。儘管上升2攝氏度也將會對地球生態系統產生嚴重影響,但人類仍然能夠生存。不幸的是,其他國家不願意採取哪怕最低限度的措施以避免氣候變化導致的災難。

    另外,布魯塞爾的建議意外地受到了質疑。美國政府氣候學家、美國宇航局戈達德空間研究所所長詹姆斯·漢森在其小組研究的基礎上提出,如果二氧化碳的排放限制在450ppm的話,那麼歐盟對溫度上升度數的推斷就是錯誤的。漢森的研究小組指出,如果用冰芯作為樣品測算,工業化前大氣中二氧化碳的水平在65萬年前就已超過了300ppm。當前的工業化水平遠遠超過那時的水平,目前二氧化碳的水平是385ppm,並且還在快速上升。根據漢森研究小組的研究結果,由人類活動引起的氣候變化會在本世紀末或此後不久導致溫度上升6攝氏度,並導致人類文明的消亡。漢森的結論如下:

    如果人類希望保存一個文明發展、適合居住的星球,依據古氣候證據和當前變化的氣候,需要將二氧化碳由當前的385ppm減至最多350ppm,但希望能減少更多。

    世界上沒有哪個政府願意對碳排放水平為350ppm的地區的經濟結構進行根本性變革。如漢森所說,這一排放水平是拯救人類文明所必需的。

    哥本哈根氣候會議爭吵不斷。政府間相互指責對方以地球的未來為籌碼玩地緣政治遊戲,並指責對方把短期經濟利益看得高於人類的生存利益。最後時刻,奧巴馬總統未經宣佈出席了中國、印度、巴西和南非四個國家間的首腦會議—這一舉動在國際外交會晤中似乎前所未聞。最終,各國沒有就限制碳排放達成協議。總之,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儘管由人類活動引起的氣候變化是對人類生存最大的威脅,但各國領導人卻不能就拯救人類達成共識。

    我們正生活在醉生夢死之中。儘管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基於化石能源的世紀正成為過去,地球面臨氣候惡化的現實,但總體而言,人類仍然拒絕承認這一現實。相反,我們繼續寄希望於尋找越來越少的石油和天然氣,以此來維持如同吸毒成癮般的生活。如果我們真的處於最危險的階段,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努力避免這一困境。

    2010年4月,墨西哥灣發生漏油事件,民眾的反應很短視。一個英國租賃的石油鑽井平台在深水區突然爆炸,事故中有11名工人死亡,斷裂的管道有一英里,接近500萬桶石油流入世界上最重要的生態系統。愕然的公眾接連幾周眼睜睜地看著石油從管道裂縫中湧出,擴散成羽狀帶,殺死野生動物,破壞脆弱的棲息環境,甚至把墨西哥灣變成死海。環境災難是人類痛苦的回憶,為了保持經濟正常運行,我們樂於承擔尋找化石能源所帶來的風險,即使這意味著生態系統的毀滅。

    人們可能會認為,歷史上最大的漏油事件和隨之而來的生態毀滅將促使國民對石油依賴與漏油對環境的衝擊進行辯論。沒錯,許多美國人願意進行這樣的辯論。民意調查發現,更多的美國人甚至指責英國石油公司的罪行,斥責政府在確保安全生產、避免事故方面的無能。事實上,更多的美國人並不贊成在墨西哥灣及其他地方進行石油勘探,他們更贊成購買,認為這是確保能源自立最好的方法。

    前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薩拉·佩林極力主張:「鑽井,寶貝,鑽井!」雖然這一口號遭到環保人士的嘲弄,但卻得到了大部分美國人的響應。在這次漏油事件前數周,甚至總統奧巴馬—所謂的綠色總統—也呼籲解除長期禁止對沿東南大西洋海岸深水層海底石油勘探的做法。

    佩林和奧巴馬應該明白,這些在遙遠地區進行的有潛在危險的石油勘探,從產量上看並沒有多少價值。他們應該思考熱點問題,比如,美國政府是否應該開放部分阿拉斯加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東西海岸、東墨西哥灣和落基山脈進行石油勘探。根據美國石油研究所2011年的研究—這份研究涵蓋了所有石油和天然氣公司,到2030年,全美所有可能存在的石油儲量也不過每天增加200萬桶,低於目前消費量的10%。總之,增加少量石油對石油時代的終結沒有太大的影響。

    化石燃料驅動的工業時代即將結束,很多人並沒有理解這一事實。這並不意味著明天石油就會枯竭。石油還會供應,但供應量會減少,價格會上升。由於石油的生產與定價都取決於單一的世界市場,所以,沒有哪個國家能夠在能源自立的旗幟下獨善其身。至於天然氣,其全球狀況與石油大體相似。

    那麼,中國的煤炭、加拿大的瀝青砂、委內瑞拉的重油、美國的油頁岩情況怎樣呢?雖然儲量相對豐富,但是這些能源開採費用高昂,並且這些能源比原油和傳統天然氣都要排放更多導致全球變暖的氣體。如果我們轉而使用這些污染性的能源以推遲化石燃料時代的結束,那麼,急劇升高的全球氣溫將不可避免地主宰人類的命運。

    核能怎麼樣呢?20世紀80年代,自1979年賓夕法尼亞三里島核事故和1986年蘇聯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後,大多數國家停止了修建核電站。不幸的是,人們的記憶經常是短暫的。近年,核工業開始重新啟動。通過對氣候變化的爭論,人們認為,相對於化石能源來講,核能是一個可替代的選擇,因為它不產生二氧化碳,某種程度上可作為解決全球氣候變暖的措施。

    核能從來就不是清潔的能源。放射性物質和核廢料對人類的健康、對生物和環境都是嚴重的威脅。2011年,日本地震和海嘯引發的福島核洩漏引發了世界範圍的政治地震,大多數國家的政府推遲了籌建新核電廠的計劃,降低了對這項20世紀技術的期待。

    引用前總統克林頓顧問詹姆斯·卡維爾的著名口號:「關鍵是經濟,笨蛋!」這千真萬確!但是,我們仍然錯誤地認為,我們的經濟困境源於過度依賴中東石油(事實上,加拿大是美國石油最大的供應商)和過度嚴格的環境政策對經濟增長的抑制。事實上,問題遠非如此簡單。

    茶黨運動

    美國人意識到,在美國,有些事情正變得越來越糟,經濟正被侵蝕,生活方式正被顛覆。2009年,隨著茶黨運動的壯大,這種意識有了公開的表現,基層民眾反對管得太多的政府,反對官僚政治,反對過重的稅負。

    有近50萬茶黨黨員對《美國契約》進行了在線投票,他們認為,有10項議程應被優先考慮。議程中的第二項—在「保護美國憲法」之後—是反對就二氧化碳排放量設定上限和就限制二氧化碳進行貿易立法。他們認為,同樣應優先考慮的是批准「為減少對不穩定國家能源的依賴而進行的儲量勘探……」

    當我第一次聽到茶黨運動和它的議程的時候,就像在波士頓大街上遭受神秘懲罰,我深感震驚,並且遠比37年前在波士頓油黨大會上所受震驚更強烈。與把空油桶扔進波士頓灣抗議石油公司的政策並齊聲高喊「打倒大石油公司」不同,新口號「鑽井,寶貝,鑽井!」正變得越來越響亮。

    茶黨活動家以及數百萬美國人有理由擔憂美國正在發生的一切。並不僅僅是他們在擔憂,全世界的家庭也一樣恐慌。然而,由於石油本身就面臨困境,所以,開採石油並不能使我們擺脫危機。現實是,以石油為基礎的工業革命正逐漸衰退,永不會再回到其巔峰狀態。人們不禁要問:「我們應該做什麼?」要想讓人們重新工作,遏制氣候惡化,從廢墟上拯救人類文明,我們需要一個令人信服的新的經濟構想,並且需要務實的策略,以完成這一偉大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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