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工業文明正處在十字路口。曾經支撐起工業化生活方式的石油和其他化石能源正日漸枯竭,那些靠化石燃料驅動的技術已陳舊落後,以化石燃料為基礎的整個產業結構也運轉乏力。隨之而來的是,世界範圍內的失業問題到了危險的地步。政府、企業、消費者都陷入了債務泥沼,各地生活水平驟然下降。多達10億人口—相當於全部人口的近七分之一—面臨飢餓,這是史無前例的。
更糟糕的是,以化石燃料為能源開展的工業活動導致的氣候變化日漸明顯。科學家們提醒說,地球溫度和化學性質可能發生災難性的變化,這會破壞整個生態系統的穩定。他們擔心在本世紀末可能會有大量的動植物滅絕,這將危及人類的生存。人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必須採用一種新的經濟模式,才能確保一個更公正、更具可持續性的未來。
到20世紀80年代,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化石燃料驅動的工業革命達到了頂峰,人為原因造成的氣候變化正醞釀著一場巨大的全球危機。過去30年裡,我一直在尋求一種使人類進入「後碳」時代的新模式。經過反覆探索,我發現,歷史上數次重大的經濟革命都是在新的通信技術和新的能源系統結合之際發生的。新的能源系統會加深各種經濟活動之間的依賴性,促進經濟交流,有利於發展更加豐富、更加包容的社會關係。伴隨而來的通信革命也成為組織和管理新能源系統的途徑。
20世紀90年代中期,我忽然明白通信和能源這種新的結合方式即將出現。互聯網技術和可再生能源將結合起來,為第三次工業革命創造強大的基礎,第三次工業革命將改變世界。在新時代,數以億計的人們將在自己家裡、辦公室裡、工廠裡生產出自己的綠色能源,並在「能源互聯網」上與大家分享,就像現在我們在網上發佈、分享消息一樣。能源民主化將從根本上重塑人際關係,它將影響我們如何做生意、如何管理社會、如何教育子女和如何生活。
過去16年,我在沃頓商學院擔任資深講師,所講內容涉及科學、技術、經濟以及社會的新趨勢。在高級管理課程中我介紹過第三次工業革命。為期5周的高級管理課程讓來自世界各地的首席執行官和企業主管人員意識到了他們在21世紀即將面臨的新問題和挑戰。「第三次工業革命」這個概念很快傳播到了各個管理層,也成了歐盟各國首腦口中的政治高頻詞。
從2000年起,歐盟開始積極推行大幅減少碳足跡的政策,以加速向可持續發展經濟時代的轉變。歐洲各國制定了目標和基準,重新部署了研發的重點,並且為了適應新型的經濟發展出台了法規條例,公佈了新標準。與歐洲各國相反,美國人正沉迷於追捧硅谷最新研發出來的電子產品和熱門應用程序。擁有住房的美國人都在為不斷上漲的房地產市場興奮不已,殊不知這種繁榮只是次貸催生的假象。
在美國,很少有人關心石油峰值的預測,對於氣候變化將導致惡果的警告以及顯示我們的經濟並不健康的眾多跡象也置之不理。整個美國都沉浸在一種自足甚至是自滿的情緒中。這讓我們更加確信,因為我們是美國人,所以才有這麼好的運氣。
雖然在自己的國家,我卻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1850年,霍勒斯·格裡利曾明智地建議每個對社會不滿的人「去西部吧,年輕人,去西部」,我並沒有聽從他的話,反而決定「反其道而行」。我漂洋過海去了歐洲,因為那裡的人們還在非常認真地思索人類未來的藍圖。
我知道,看到這裡,很多美國讀者都會翻著白眼說:「得了吧。歐洲都日落西山了,完全生活在過去的世界裡,那裡就是個大型的博物館。它是個不錯的度假地,但是在當今的世界競技場上已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對手了。」
我並不是不知道歐洲自身有很多問題、瑕疵和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是美國和其他國家也同樣會因為自己的不足而遭到他人的指責。在美國人自以為是地翹起尾巴前,我們應該知道穩居世界經濟第一寶座的不是美國或中國,而是歐盟。歐盟27個成員國的國內生產總值比美國50個州的總和還要多。從全球範圍看,雖然歐盟的軍事力量並不強大,但是在國際舞台上它絕對不容小視。而且在全球眾多政府中,只有歐盟在孜孜不倦地探尋人類未來生存能力的問題。
因此,我一路往東去了歐洲。過去10年裡,我有五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歐盟國家度過,有時也穿梭於大西洋兩岸,和政府、企業以及民間社會團體一道推進第三次工業革命。
2006年,我開始與歐洲議會的高級官員共同起草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經濟發展計劃。2007年5月,歐洲議會發佈了一份正式書面聲明,宣佈把第三次工業革命作為長遠的經濟規劃以及歐盟發展的路線圖。目前,歐洲委員會的諸多機構及其成員國正在執行第三次工業革命路線圖。
一年後,2008年10月,也就是在全球經濟崩潰幾周後,我的事務所在華盛頓召開會議,討論怎樣把危機轉化為機遇。80位來自世界一流企業的首席執行官和高級管理人員參加了此次會議,涉及可再生能源、建築、房地產、信息技術、電力和公共事業、交通運輸以及物流業。
出席會議的商業領袖和行業協會都認為今後不能再獨善其身,並且承諾建立一個第三次工業革命網絡,與政府、本地企業、民間社會組織合作,爭取將世界經濟過渡到分散佈局的「後碳」時代。由飛利浦、施耐德電氣、IBM、思科系統、阿希奧納、西圖、奧雅納、艾德裡安·史密斯–戈登·吉爾建築設計事務所、Q-Cells等公司組成的團體是世界最大的經濟發展團體。目前,它正與城市、地區及國家政府合作,制定將其經濟結構轉化為第三次工業革命基礎的總體規劃。
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構想很快傳播到亞洲、非洲和美洲的國家。2011年5月24日,經合組織第50屆部長級週年會議在巴黎召開,34個成員國的首腦和政府部長參加了這次會議。在開幕式上,我提出了第三次工業革命五大支柱經濟計劃。這是經合組織綠色經濟發展規劃的首次展示,將為未來的「後碳」產業提供模板。
本書將展望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美好前景,揭開這種經濟模式的神秘面紗,深入瞭解實施這項工程的開拓者們—政府首腦、首席執行官、社會企業家,以及非政府組織。我有幸與歐洲主要國家的領導人一起設計歐盟第三次工業革命的藍圖。這些領導人包括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意大利前總理羅馬諾·普羅迪、西班牙首相何塞·路易斯·羅德裡格斯·薩帕特羅、歐盟委員會主席曼努埃爾·巴羅佐,以及歐洲理事會的五位主席。
歐洲正在進行的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經驗值得美國學習嗎?我認為是這樣,我們需要認真研究。無論步履多麼蹣跚,歐洲人至少在想辦法應對化石燃料即將枯竭的現實;不幸的是,大部分美國人仍不接受化石燃料時代就要終結的事實,不願承認曾造福於我們的經濟模式目前正舉步維艱。美國應該向歐洲學習,坦率承認並努力應對這一現實。
美國能做些什麼呢?歐洲已經提出了一個有說服力的構想,美國無疑應該在這方面更勝一籌。麥迪遜、好萊塢、硅谷均是這方面的佼佼者。美國之所以受人尊敬,不是因為它精湛的製造工藝和強大的軍事力量,而是因為它清晰、準確地預見未來的非凡能力。如果美國人掌握了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精髓,他們有能力迅速實現這一夢想。
第三次工業革命是大工業革命的最後篇章,它將為即將到來的合作世紀打下堅實的基礎。第三次工業革命40年的基礎設施建設將創造無數的新商機和就業機會。這項工程的結束將標誌著以勤勞、創業和大量使用勞動力為特徵的200年商業傳奇故事的結束;同時,它標誌著以合作、社會網絡和行業專家、技術勞動力為特徵的新時代的開始。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第一次和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傳統的、集中式的經營活動將逐漸被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分散經營方式取代;傳統的、等級化的經濟和政治權力將讓位於以節點組織的扁平化權力。
乍一看,扁平化權力的概念似乎與歷史上的權力概念相矛盾。畢竟,傳統上權力是金字塔式地由上到下組織起來的。然而,今天,因即將到來的互聯網技術與可再生能源的結合而釋放的合作性權力將從根本上重構人類的關係。這種重構將是全方位的,對未來社會將有著深遠的影響。
到21世紀中葉時,越來越多的商業行為將由智能代理人管理。在不以營利為目的的市民社會裡,這會解放更多的人力來創造社會資本,從而使其成為21世紀下半葉的主導者。雖然商業對人類的生存仍必不可少,但它已不足以滿足人類的所有需求。如果能成功地滿足下半個世紀人類的物質需要—這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那些出類拔萃的公司很可能成為下一段人類歷史進步的重要推動力。
在接下來的章節裡,我們將探討第三次工業革命基礎設施和經濟體制可能的特徵、工作原理,預測未來40年它可能的軌跡,並探索社區和世界各國在執行這一計劃時存在的困難和機遇。
21世紀中葉,人類能否進入可持續發展的後碳時代,能否避免災難性的氣候變化,第三次工業革命將是希望之所在。現在,我們已具備了實現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科技、規劃等條件。能否充分認識到實現這種經濟的可能性,能否及時鼓起勇氣向目標前進,這都是我們所面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