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II:從貨幣看懂中國經濟和世界經濟 08從貨幣看歐債危機與中國經濟的態勢
    羅伯特·蒙代爾(RobertA.Mundell)

    歐元之父、199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

    「最優貨幣區理論」與貨幣的功能

    貨幣通常根據其功能來定義,它是一種普遍的計價手段,也是交換中介和價值儲備工具。這些都是貨幣的不同功能,其中,計價手段是貨幣的常見功能。

    關於貨幣,我在1957年創建了「最優貨幣區」理論,並於1961年發表該理論。這個理論涉及的主要問題就是:貨幣是用來幹什麼的?一般來說,貨幣是主權的政治解釋。在古代帝國統治時期,貨幣所覆蓋的領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帝國的勢力範圍。比如大英帝國的英鎊就曾是一種通用的計價工具,在整個帝國範圍內都使用統一的貨幣。因此,這是貨幣功能的一個重要方面。

    從純粹的經濟理論角度來看,最優貨幣區應該是什麼?這與國際貿易理論對應,國際貿易與國內貿易不同:從國內來看,生產要素是可流動的;但從國際角度來看,它們的流動性並不明顯,比如勞動力不能從一個國家轉移到另一個國家。

    因此這就構成了關於「最優貨幣區」的理論基礎—勞動力流動性區域理論,該理論對於最優單一貨幣區也同樣適用。同時,還有全球固定匯率制度,比如金本位制就是一種固定匯率制度,它不具備勞動力的流動性。但這帶來的益處就是,它為整個世界提供了一種統一的計價體系,這一點非常重要。

    歐元危機的根本性原因

    歐元區目前陷入嚴重的困境,因為一些國家沒有能力或者意願在財政和預算平衡上進行自我規範。這些國家的財政已經嚴重失衡,此前的赤字導致債台高築,歐洲很多國家甚至德國都背負上了沉重的債務。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歐洲國家的福利水平最高、最全面,早在20世紀70~90年代,歐洲各國就已經實現了社會民主。而它們決定加入歐元區的這一行動則意味著必須實行嚴格的財政政策,否則就會破產、資不抵債。

    這些國家卻並沒有意識到也沒有考慮到缺乏嚴格財政政策可能會帶來的負面效應。於是,債務的洪水越漲越高,一段時間內甚至還能聽到洪水不斷湧入的聲音,最終兇猛肆虐的洪水讓這些國家的「財政大廈」倒塌。這些正是發生在南歐很多國家的情況。毫無疑問,它們犯下了大錯。雖然歐洲債務危機的部分原因是2008年爆發的經濟危機,但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歐元各國並沒有為自身的債務留有足夠的空間,導致在需要的時候無力應對債務危機。

    此次危機爆發的另一個原因是缺乏前進的決策。《馬斯特裡赫特條約》有兩個目標,其中一個就是走向歐洲貨幣聯盟,這對政治進一步一體化來說是一種災難。而《馬斯特裡赫特條約》的另一個目標卻是讓歐洲逐漸實現政治聯盟,對於財政領域來說這就意味著需要在歐洲建立財政聯盟。

    當意大利加入歐元區時,其債務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已經達到120%,希臘加入歐元區的時候這一比例也超過100%,比利時為130%甚至更高。因此,過去幾年這些國家深陷債務泥潭。當2008年爆發嚴重的經濟危機時,這些國家已經沒有進一步舉債的空間了,於是就導致了現在的資不抵債。

    現在,歐洲央行開始介入,並表示將為這些國家紓困,從而解決危機。然而,這些國家仍然需要實現預算逆轉,它們不能再向體系中增加債務了,如果債務增加過多的話,整個體系就會崩潰。

    歐元區的建立對歐元統一而言利大於弊

    要解決這些結構性問題,從財政方面來說應該採取懲罰機制,規定較大數額的罰金,特別是要縮減歐洲中央政府對那些貧窮國家的資金援助。如果這些國家無法實現預算平衡,就應該撤銷資金援助。

    但從政治上來說,歐洲政府決定不這麼做,因為歐洲經濟實力最強大的德國也有嚴重的赤字問題。德國在20世紀90年代正著力對前民主德國進行重建,希望將國民收入提高到前聯邦德國的1/3,這就需要進行大量投資,而他們是通過發行國債來實現的。

    如果沒有歐元區的話,歐洲的問題現在會更加嚴重。2008年危機爆發之時,整個世界都受到衝擊,這場危機起源於美國。當歐洲受到衝擊的時候,歐元區各國就可以從整體上應對。而如果歐洲各國當時使用的是各自的貨幣,那就不是現在的情況了,而是會出現大規模的通脹。諸如希臘、西班牙、葡萄牙這些國家就將陷入惡性通貨膨脹,即使不是惡性通脹,也一定是快速增長的通脹率,恢復正常至少需要10年時間。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就會帶來不同問題,境況也不會比現在好。

    穩定性高和有效、強勢的統一貨幣將是美元的最佳替代物,它將在世界經濟中與美元競爭,希望加入這一貨幣區的國家需要採取一定的財政政策與之相適應。

    亞元的建立存在可能性

    建立亞元存在可能性,但需要像歐洲那樣達成一個政治協議。毫無疑問,要建立一個統一的貨幣,需要在政治上深入融合。歐洲已經經歷了50年的政治一體化、經濟一體化進程,還有諸多對應的機構。

    如果亞洲要建立一個單一的貨幣,就需要在亞洲建立一個安全區域,即一個沒有戰爭的區域,還需要有條約聯盟。然而,亞洲離這一目標還很遠。雖然如此,但亞洲可以制定一種固定的匯率制度。雖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匯率,但如果它們遵守一個固定的匯率,這就相當於結成半個貨幣聯盟了。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各國貨幣還需要維持與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的匯率穩定。亞洲貨幣區域不能僅僅包括人民幣或者日元中的一種,而是二者都需要,並且維持一個穩定的匯率水平。而中日兩國貨幣的穩定只能通過美元,因此二者都需要對美元維持相對穩定的匯率。事實上它們對美元的匯率確實很穩定,這可以成為建立亞洲統一貨幣區域的一個基準。

    雖然現在不是建立亞元的時候,但我們可以探討建立亞洲貨幣基金的可能。在經濟規模上,包括中國、日本、韓國在內的亞洲國家已經與歐洲相當。對於亞洲來說一個非常好而且可行的方式就是建立一個獨立的亞洲貨幣基金,而不是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那樣的貨幣基金組織,這樣就可以應對債務問題。

    假設某個亞洲國家遇到債務問題,那麼亞洲貨幣基金就會起到很好的作用。IMF沒有足夠的資金解決歐洲的問題,於是歐洲建立了EFSF(歐洲金融穩定基金)和ESM(歐洲穩定機制),並且成立了一些機構來強化這些機制,亞洲也可以採取同樣的做法。

    2030年人民幣會成為重要的國際貨幣

    眾所周知,當很多國家都想持有同一種貨幣的時候,這種貨幣就趨向於國際化,比如英鎊和美元。1915年之前,英鎊是全球的統一結算貨幣,但在1915年之後,美元成為全球的統一結算貨幣。目前人民幣也算是一種結算貨幣,但它是通過與美元關聯而發揮作用的,人民幣的穩定與美元的穩定也是相關聯的。目前人民幣還沒有實現自由兌換。在人民幣國際化的過程中,中國可以從兩個方面著手:首先是實現人民幣的國際兌換,一段時間之後就可以實現完全自由兌換。中國實現這個目標需要多長時間,目前無法確定,但這肯定是個艱辛的過程。其次,貨幣國際化也涉及政治問題。

    如果人民幣實現了自由兌換,到2030年或更早,人民幣將會成為一種非常重要的國際貨幣。到2030年,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將大於歐洲。毫無疑問,歐洲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較高,他們的人口處於負增長水平。而美國的人口仍在增長,技術發展和其他方面也將繼續更新。因此,可以預計2030年將成為一個分水嶺。

    過去幾年一直在強調,人民幣國際化的條件是非常不成熟的,這就像美國在19世紀時就想讓美元國際化一樣。但時機總會到來,一旦一種貨幣被廣泛接受,人們就會希望大量持有這種貨幣,這種貨幣也就具備了充分存在性。所以可以說,中國開始出現赤字的時候就是人民幣實現國際化的時候。

    如果有意願讓其他國家持有人民幣,而人民幣又不具備充分存在性,那麼它們就無法持有。中國要有人民幣的額外供應,這樣世界其他國家才能持有人民幣。美元有充盈的供應,因此美元就佔據了強勢的國際地位。所以,貨幣一定要充分存在。在貨幣充分存在的同時,人們還需要對其有信心,也就是說貨幣不能太弱勢。一個國家一般都會試圖建立一個強有力的資本地位,這就要求實行赤字財政。赤字可以不斷拓展,但也要有限度。如果赤字過高,經濟將會陷入嚴重的危機。

    中國經濟增速放緩怎麼辦?

    毫無疑問中國的經濟增速在放緩,2012年就是中國經濟增速放緩的一年,發展速度大概為7%或者7.5%左右,比過去要低。對此,中國可以考慮一些容易實現的目標,包括努力恢復經濟的強勁增長和投資增長率的同步增長。目前,東南亞以及亞洲其他地區都在與中國競爭。

    它們奮起直追,但尚未追上中國經濟的發展速度,雖然它們或許趕上了中國一些傳統上佔有絕對優勢的勞動力密集地區。中國將提升水平,轉向資本密集型,這與20世紀50~70年代日本的情況類似。那個時候,日本開始轉向高端工業,韓國開始轉向低端工業,中國將會重複日本的模式。

    中國將向高端工業逐步轉移,但由於中國的情況不同,擁有龐大的人口,因此,中國將能夠在所有不同階段和水平上實現均衡的全面發展。同時,中國的勞動力密集型產品將轉移到內陸,而高端產品將轉移至資本密集程度更高的沿海地區。在中國的欠發達地區,也就是中國西部地區,出口將會表現出巨大的潛力,也將成為支持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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